大雪连下了三天三夜,风飞雪舞,凤语接过自己的两个骨肉,细细端详,他们有着和卜文一模一样的眉毛,雪白的小脸精致的宛如瓷器一般,不吵不闹,安静的熟睡于襁褓之中。
“夫人,快给小少爷们取个名字吧。”香云一面盯着他们可人的模样儿,一面小心提点道。
“卜文在世时,又是翻古籍诗册,又是请高人指点,列了好些个名字,男娃的,女娃的。我常笑他头回做爹手忙脚乱,谁曾想,竟走的这么急……”凤语说到伤心处,顿觉肝肠寸断。
“那……那这其中有没有中意的呢?”香云见她眉目低垂,忙转移话题。
凤语摇摇头,继而又说道:“不盼追名逐利,名震天下。只求他们兄弟二人,此生无怨无悔。”
“奴婢不解……”
“就唤作——无怨,无悔。”凤语将脸贴在他们的襁褓上,柔声又坚定的说道。
后花园的庭廊中,张九元正在给神志恍惚的妻子抚去头发上的落雪。看着她如今的模样,这个不惑之年的男人揪心不已又无可奈何。
“无怨?无悔?”张九元听到随从的禀报后,若有所思的捋了捋下巴的胡须,继而又点点头。
“好名字,凤儿爱子心切,用心良苦啊。”说罢他看了看一旁的妻子,只见她怔怔的看着一处,嘴里重复着无怨无悔的名字。“无怨……无悔……无怨……无悔……”
转眼已至二月,这日,将军府为新添的两位小公子摆“百日宴”,全城的显贵皆来拜贺,好不热闹。
“宁兄,别来无恙,那日多亏出手相救,才有今日,张某周身繁忙,时至今日还未登门道谢,惭愧惭愧。”张九元拱手作揖,说道。
“诶~!将军折煞我也,令郎舍身取义,举国悲怆,能尽绵薄之力,是我等的本分,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哉!”说话者是宁家的家主宁心远,宁月孚之父。他一把握过张九元作揖的手,语气豪迈。
“哈哈,实不相瞒,犬子近日也是初为人父,生的是个丫头,比将军家的小公子错了不过三个月。”宁心远一边说一边侧身,将二子宁月孚引上前。
“哦?如此这般,真是后生可畏,令千金可赐名否?”张九元问道。
“回大人,小女唤作宁林林。”宁月孚走上前来,毕恭毕敬的说道。
“林林天地间,戴履而为人。好名字!”
“将军过谦了……”
“里面请。”
“请。”
这边宁家刚入府,紧接着来了八顶七彩琉璃轿,看这派头,就知道来者是城中的驸马爷——年家长公子年泊云。只见头顶轿子下来一位翩翩公子,剑眉星目,貌似潘安。他落轿后,亲自绕到后方的轿子,掀起轿帘,迎出一位体态丰满的女子,此人便是当朝公主——墨莜,皇帝的亲妹妹。
二人相敬如宾,笑颜如花,走上前来。
“世伯!恭喜恭喜啊!”年泊云对着张九元做了一个深躬,两家乃是世交,早年年泊云的父亲年克还与张九元拜过把兄弟,可惜年克疾病缠身,没等上儿子做驸马,便早逝了。
“贤侄,多日未见,怕不是忘了老夫了。”张九元将他扶起,又向公主行了礼方才说道。
“怎敢,怎敢,小侄他日随公主回宫,呆了半年有余,不然也不会错过卜文哥哥他的……”年泊云欲言又止。
“无妨,快带公主入府吧。”张九元挤出一丝苦笑,说道。
众人纷纷落座,表面一派喜气,却是各怀鬼胎,有人诚心道喜,有人,只是为了看这昔日名门如何化悲为喜,更有甚者,想一探虚实,看看这张九元还能否凭一己之力担起镇守西海的大任。
张九元当然清楚这一点,所以,今日设此一宴,一来是为了两个孙儿,二来是要那些心术不正之人不再对张家之事妄自菲薄,故而,自己扛也要扛过去。
觥筹交错之间,奶娘将两位小公子抱来了席间,众人争先恐后的观望。
只见兄弟二人生得面如冠玉、肤若凝脂,女孩子般精致的五官,漆黑的双眸犹如星辰落入一汪春水,见者无不怜爱。
“小公子好面相啊!”
“是啊,是啊!”
“男生女相,日后必定大富大贵!”
大伙儿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却不觉间来了位不速之客……只听得一声狂笑,响彻在整个宴堂之上,却不见人影,众人目目相觑,奶娘下意识的将襁褓紧在怀中。
“何人在此放肆!”张九元大喝一声。
“报——报告将军,门外有一老道,盘腿坐在门口,说是要来讨杯喜酒喝。”
“大喜之日,赏他壶酒便罢,喝完速速离去。”
“是,大人。”
可没等一炷香的功夫,门口的侍卫又来到堂内,他小心翼翼的走到张九元身旁,耳语道:“大人,那老道拿了酒也不肯走,非要……”
“非要什么!”
“非要见见两位小公子。”
“岂有此理,轰了便罢。”
“小的们试了,可这老道邪门的很,雷打不动,我们七八个抬他,愣是抬不动啊。”
张九元听后,眉头一皱,命于忠前去查看,于忠移步府外,果真见一道士坐在地上,只见他衣衫褴褛,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地方,花白的头发随性的扎在头顶,脸部却是个年轻人的面容,鹤发童颜。两撇胡子肆意的长在人中上,胡须上还沾着些酒渍,腰间有一雕刻着金蜈蚣的紫砂葫芦,格外显眼。道士见于忠过来,打了个酒嗝,讪讪的笑着。
“敢问师傅这般前来,所谓何事?”于忠以礼对之。
“啊——你这,你这府上可有怪事啊?”
“老人家何出此言?”
“唔?难道是道爷我,又算错啦?”老道摸摸脑袋,自言自语道。
“现在是什么时辰?”
“未时三刻。”
“哪朝哪代”
“崇祯六年”
老道听后,掐指一算,拍了拍脑门。
“哎呀呀……糊涂糊涂,贫道先行一步,先行一步啊。”
“慢着!”于忠一把将他拉住。
“将军府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此这般,究竟是何用意?”于忠将他逼到墙角,狐疑的看着他。
“哎呀呀,贫道我忘了一件要事,这时辰呢,也算错了,总之,我办了那件要事,再赶过来也不迟。”话刚说完,他便从于忠手中凭空消失了,于忠惊诧的眨眨眼,只听得声音竟从背后传来。
“啧啧啧……真是好酒,好酒哇!”于忠转身一看,只见那道士已移步五米开外,一边仰头喝酒,一边消失在过往的人群中。
“哪里来的妖道……”于忠从嘴缝中挤出几个字。
这边,宴席已接近尾声,张九元将宾客一一送出府外,顿感心力交瘁,曲终人散已是傍晚时分,今晚,天空中繁星密布,皎月如暇,忽然,一颗流星划过,流光溢彩。
此时,一位婢女神色慌张的跑到前堂。
“大人,不……不好了,小少爷他们……染上了怪疾!”
“什么?!怎么才来禀报!”
“少夫人吩咐说,老爷应酬宾朋,家事不可传与外人,待席散人空才让奴婢来禀报。”
就这样,刚僻静了片刻的将军府,一下子又炸了锅。众人聚在屋内,只见两个小公子,一个浑身发烫,遍体通红。一个浑身冰凉,嘴唇发紫。虽有气息,但双目紧闭,怎么唤都不醒。这可把张家上上下下急坏了,连请了三四个郎中围的团团转,都束手无策,甚至连病因都不清楚。
这时,站在一旁的于忠突然想起白天的道士,于是,立马将白天发生的事告与了张九元,张九元听后,大惊失色,立刻吩咐人去找老道。
“就算把殃安城翻个底朝天,也要将此人找出来!”
“是,大人!”众人异口同声,举着火把,踏入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