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骑到村口,就跟剑哥道了别。村子的中心是一座宗祠,在15年前重建过,由村里的几位爸爸辈混的最好的商人牵头建立起来,在那之前的宗祠是破旧不堪的,现在看起来倒是颇为气派。宗祠正门对着的是占地约300平的活动广场,原来还有一些健身器材,也没撑到几年就列为危险物品被当成废铁卖掉了,变成了村里中老年妇女的舞蹈中心。
最令人心旷神怡的莫过于广场东边的两口大池塘,比广场还要大三倍多,水质虽然不怎样,但多少也给我们这些偶有诗意的“读书人”一处雅景。再往东边就是我们村世世代代耕种的梅子山了,说是山,其实就是地势微微隆起的大片土坡,除了农耕之外,梅子山也是何家人的魂归之处。这几年村里搞新农村建设,政府拨了不少款下来,把梅子山占地的三分之一种上了桃树,说是改耕作物,要建造成风景旅游区,别的不说,一到桃花盛开的季节,半山的粉红花朵确有那样的风景怡人……
今天许是受到那些奇怪景象的影响,确不敢流连观赏这番美景,一到村口,我就急忙跑回家。
“一筒!”
“杠!”
大老远就听到从家里传来的麻将声,反而让我感觉心安。推开门,下意识地把背包放在客厅沙发上平复了一会儿心情,从客厅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水瓶拿在手中,往楼上走去。
“奶奶!”
“回来啦阿翼…”一幅熟悉而和蔼的声音。
“嗯…”我应声道。
“你先下去把饭(电饭锅)插上,我打两盘再下去给你做菜。”奶奶看着面前的麻将牌,缓缓地说道。
“唷,阿翼还会做饭呐!不像我家那不争气的,一回来就往床上躺,活像个祖宗!”奶奶对家的一位住在隔壁的阿嚒说道。
“哪里啊,也就今天打麻将忘了插饭,平时我家阿翼不也是一样的。”奶奶嘴里客套地这么说,不难看出来她心里还是挺高兴别人夸我的,让她脸上也有光。
“嘿嘿…”我有些尴尬地笑。
“婶婶啥时候抱重孙呀?我看阿翼也不小了,23了吧?我记得,好像,要抓紧呐,有没有女朋友呀?……”另一位阿嚒和我家关系很亲,称呼我奶奶为婶婶。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还早呢,阿翼刚毕业,先让他赚几年钱,打好底子,重孙这事儿不急,我身体还好着呢!”奶奶应道。
“哈哈哈……”二楼麻将室充斥着快活的气息……
这话我不好接,就算能接也不想接,小村子都是同宗同族,相对于城市几乎是封闭式的。说来也怪,村里只要有一点道听途说,不出一天,全村的妇女全都知道了,变成茶言饭后的闲言碎语。这种半隐私的信息,还是装傻为好……
我下楼把电饭煲插上后照常打开电视,本来是想看些娱乐向节目的,却发现每个频道都在播送同一条新闻,包括娱乐卫视。
“这是一条紧急新闻!应XX院通知,全国进入紧急状态,启用战时经济。各级部门有序开展紧急避难措施,粮食储备部以每人400公斤、每户一吨的标准向全国人民发放5500亿公斤粮食,在此预祝华夏昌盛,战斗必胜!”
“这么突然?前几天也没看到什么大新闻呐!”我心想。
还没等我缓过神来,喜叔和两位村里管事儿的叔辈沿路走来,敲了敲大门,我连忙赶去开门。
“阿翼,你奶奶呢?”村长表情有些严肃。
“哦,喜叔呀,我奶奶在打牌呢,和隔壁家阿嚒几个”我诚实地回答道。
“让他们赶紧下来,紧急状况不知道吗?”村长喜叔露出焦急地语气道。
“我们要怎么办?”我很关心这件事。
“去镇边郊的避难所!”一听就知道喜叔的这句话说过了无数遍。
“避难所?什么时候建的,我怎么不知道”我疑惑道。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你还年轻,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赶紧,让你奶奶和那几个阿嚒下来,收拾收拾准备走了!”喜叔淡定地说道。
“哦哦…好,我这就去”我连忙准备上楼。
“我们还要去挨家挨户敲门通知,你先跟你奶奶收拾一下,到村口集合,带着干粮被褥就行了,其他的东西没必要带,知道吗?”喜叔把我拦了回来,语重心长地说道。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喜叔!”我感觉奇怪。
“那我先走了,赶紧的哈!”
说着,村长喜叔和两位同志赶忙去敲下一家的门了。
大量莫名其妙的信息冲击着大脑,不免感到思绪混乱和心慌,整理了一下思绪,小跑着上楼去喊奶奶。
“奶奶!奶奶!”我的语气中透露着慌张。
“啊?怎么啦?饭插好了吗?”牌局刚散,奶奶和阿嚒们正在统计输赢,一块五块的零钱钢镚一大堆。奶奶一遍应话,一遍整理钢镚。
“插好了……哦……不是,刚刚喜叔过来了”
“他来做什么?”奶奶没看我,还是专心在牌桌上整理着零钱。
“他说,让我们整理东西,去村口集合去避难所呢!…”我如实地说道。
“那玩意儿还能用?那可是30多年前建的?”奶奶终于停下整理零钱的手,疑惑地说道。
“好像!”我猜测道。
“胡说!那小子是喝多了酒说胡话吧!”奶奶不解的样子看着像是有些生气。
“行了行了,牌散了,我去炒俩菜,想吃啥呀?今天去菜市场买了你最爱吃的茄子,烧个茄子炒肉,再炒个青菜怎么样?”奶奶把话题转到吃饭上面。
“……可…喜叔说……”我有些焦虑。
“行了行了,吃完饭我去问问,先吃饭!不吃饭怎么行呢?!”奶奶仿佛看透红尘地漫不经心。
“那好吧…”我拗不过奶奶。
奶奶年近古稀,做饭炒菜还是依旧麻利,不一会儿就炒好了两个小菜,我跟往常一样把菜端到餐桌上,给奶奶盛了半碗米饭、一杯啤酒,我自己盛了满满一碗米饭。
“桂婶,怎么还有闲心吃饭呐!村里人都赶去了,都在村口集合呢!”菜还没夹一口就看见喜叔满头大汗一边沿路朝着我家方向小跑一边微怒道。
“你这小子怎么回事?哪有说走就走的,不容得吃个饭啊?”奶奶是看着喜叔长大的,不免会用一种长辈的姿态跟喜叔说话。喜叔跟我们家也是相当地亲,我们两家人是同一位曾祖父的后代。
“不是…桂婶,你得理解我的工作呀!”喜叔看起来也是十分尊敬奶奶的。
“咱们到了避难所,我自然会跟大家伙儿一一解释的”喜叔毕竟是一村之长,解释事情的头脑还是十分清晰的。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不说了24小时吗?这才几时,等我们先吃完饭吧!”奶奶的语气相当犀利。
“好好好,那您得赶紧呐!”喜叔只好附和。
“好好,知道了,啰里八嗦的”奶奶似乎有些不对劲。
“……”我有些无语,村官还是不好当呐,特别是同宗族的晚辈当村官。
喜叔快步加小跑地到下一家“不听话的村民家”游说。
我看见奶奶神情突然变的有些凝重。
“奶奶,怎么啦?”我担心道。
“怕是有大事儿发生,这两年总不太平”奶奶抿了一口啤酒说道。
“是啊”我应声道。
“我这把老骨头,活了快七十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番景象…哎”说着,奶奶看向门外的蓝天。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吃完饭,奶奶从她房间里掏出一个绿色本本,放在饭桌面前,跟我说“阿翼啊,这是奶奶一辈子的积蓄,有5万多吧,准备给你娶老婆用的,别的可以都不要,这个你拿着,密码是××××××”
“奶奶,您干嘛!我这不是每天都在工作赚钱吗!哪能拿您的钱”看着奶奶的行为,我有些惊讶。
“奶奶我呀,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这次呀,如果是真的,搞这么大仗势,怕是不给我着老婆子活路咯……”奶奶语重心长地说。
“奶奶您在瞎说什么呢!孙子长大了,无论如何都会保护您的,不管变成什么样!”我如鲠在喉。
“好孙子…”奶奶再一次望向门外的天空,随后又望向房间内的挂在墙上的一框相片。那是十几年前去世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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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锅碗瓢盆干嘛要带着,多沉呐!诶诶…那油盐酱醋瓶瓶罐罐的塞一大包干啥……”在以前我每次出门,奶奶都要塞一大堆吃的喝的用的东西给我,这次更是夸张。
“过去哪不要做饭给你吃呀?你从小吃惯了奶奶做的菜,别人做的菜都不合你胃口,这些必须得带着!”奶奶一遍把东西往包里塞,一边认真地说道。
“奶奶…”我的身躯颤抖了一下,忍住眼泪,声音有些颤动地挤出两个字。
就这样,本来喜叔说是只带干粮和被褥就行,奶奶愣是塞了好几个大包,跟搬家似的,要不是隔壁阿嚒家有辆小三轮,我这小体格肯定是拿不动的……等过去村口一看,好家伙!根本不是我们一家“搞特殊”,绝大多数村民都是跟搬家一样的大包小包摞贼高。更有甚者看样子像是恨不得要把房子连着地基一起搬走!村长喜叔看着乌怏怏一大片行李也不免有些汗颜,碍着都是同宗族的乡亲也不好说啥。
“那个……咱们只说一点哈,到了地方要有序,听指挥,不要横冲直撞,免得造成混乱,碰伤踩伤就不好了,知道吗?”村长喜叔拿着个大喇叭认真地讲道。
“知道了!……”应声的几乎都是小孩子和我这么大的年轻人。
“那行,我们走吧”喜叔的表情有些尴尬。
避难所在镇子的边郊,说远不远,也就五公里多的样子,但由于行李繁重,人群密集,导致行进速度异常地缓慢,一直到半夜3点半才到地方。
还没进去就看见周围堆满一大片行李,避难所入口还有一位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在喊:“各位乡亲,大家把不必要的行李都放在外边,知道了吗?!”
难怪!知道当地村官不好劝说。说是“放在外边”,实际上就是“扔了”嘛。
奶奶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没办法,只能把东西都扔到道路边,我抱着两床被褥,和奶奶一起进入了避难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