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残破、狭窄、灰暗的房间,一扇人头般大的圆形窗户透进的光亮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不,如果那扇残破的木门也开着的话,光亮或许还会充足些。但是这扇门很少有开着的时候。
小窗户下摆着一张老旧的木床,人躺在上面稍微扭身就会发出吱嘎声,像弄疼了它似的。此刻天羽睁着一双深黑的眸子,躺在上面。古铜色的胸前缠着一条白色的绷带,他吸了一口手中的烟,瞥了一眼不太雅观的绷带,吐出浓烟失声轻笑。
吱嘎一声,木门开出一条缝,透进明亮的光。天羽猛地坐直,右手伸进被褥里紧握着长剑。木门敞开,一个女子立在门口,光线太强,天羽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天羽倏地放松了警惕,因为天羽知道她就是把他从鬼门关拉来回来的恩人。
“翠云,你回来了,”天羽欢喜地看着她。
翠云很累的样子,没有说话,进屋缓缓关上门。走到角落脱下黑大衣挂在衣架上,露出浅蓝色连衣裙。她的身材微胖,全身散发出一股慵懒的气息。她是那种对生命不抱什么希望的人,眼里充满了忧郁,像活在黑暗里的老鼠,无时无刻悬着一颗心。
天羽赶紧灭掉手中的烟,吹了吹眼前缭绕的烟雾。他看得出翠云有些不开心,举手投足间还隐隐透着对自己的不满。
走到餐桌上,拿下一个瓷制茶杯,从纹有绚丽花图的瓷制茶壶里倒了一杯白水,啜饮了一口,而后从桌子底下拉出还算牢固的木椅子,坐下扭头看着天羽。
“给我来根烟,”翠云毫无表情地说。
天羽紧忙从床头拿起烟盒抽出一支,走到翠云跟前递给她。翠云定定地盯着天羽的眼睛,片刻从他手里接过烟。天羽划燃一根火柴为她点着。翠云极不熟练地啜吸了一口,没有吸进肺里。
“这里够肮脏的了,没什么不能吸的,”她移开目光,“你抽吧。”
天羽和蔼地笑着,点点头,抽出一支烟点燃。
翠云喝了一口水,没有看他,“我是一个风尘女子,我知道自己卑贱,”言语有些激动,“可你也不能......”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深吸了一口烟,呛着了狂咳起来。
天羽拍了拍她的背,神情凝聚,等翠云平复下来之后开口说,“对不起,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天羽大致猜出了翠云对自己不满的原因,“我只想说,我没有骗你,更没有耍你。”
翠云猛地扭头眼中是很难在她身上见过的认真,“我问你,你必须跟我说实话!”
天羽蹙了蹙眉,深吸一口气,“好,你问!”
“你是剑客,对不对?”指间的烟冒出青烟拂过她的脸颊,双眼一眨不眨地瞪着。
“对,”声音从天羽的喉里迸出,倏地消失不见。
翠云有些许的错愕,她似乎没记住,但是她知道他已经说了。冷哼一声,别过脸去,“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剑客和枪侠势不两立,你一个剑客身上还受着枪伤,又孤身来到枪侠的地盘——边城。傻子也能猜到你的目的,何必要编出一套谎言来骗我呢?”
天羽冷笑,慢慢走到床边拿起长剑,“我想我还是走吧,姑娘的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若有机会报答,万死不辞。”
“不,我没救你,”翠云猛地起身看着他,神情变得复杂了,“对不起,我的一切都是边城王赐予的,我不能背叛他......”
天羽觉察出了一丝异样,狐疑地看着翠云极不自然的表情。
突然吱嘎一声,木门开了,一个男人立在门口,身后跟着十几个壮汉。
“聂先生,”翠云恭敬躬躬身。
没错,立在门口的男子正是边城王聂二。他瞥了一眼翠云随即将目光移到天羽身上,缓缓踏进屋里,仔细地上下打量着。
天羽面上波澜不惊,背挺得笔直,温和的神色倏地被铁一般的坚硬取代。手中的长剑紧握着,似乎已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了,一丁点违和感也没有。
聂二先开口,“剑客天羽,”他有些不敢相信,枪侠们追杀了十年的剑客此刻居然站在自己的眼前。
“边城王聂二,”天羽绝不会在强敌面前输了威风。
聂二身后的十几把枪嗖地一声直指天羽的脑门。
这下天羽明白了翠云所说的“我没救你”的含义,救了一个人再把他推入火坑,无异于没有救他,甚至比从来没有救过更有罪恶感,也更让人恶心。
但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连有钱有势的男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更何况是一个卑微的风尘女子呢!
翠云悬着一个心,眼中的忧郁神色更浓了,她像只兔子一样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争,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煎熬、难受。
聂二随意摆摆手,示意手下把枪放下。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枪侠,不似江湖草莽,对老大下达的命令毫不迟疑。天羽深知这样的人,让他们去死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
枪侠就是凭借铁一般的秩序战胜了感情用事的枪侠的!
“十年了十年,”聂二感慨地说,“我整整十年没见过真正的剑客了,不怕你笑话,见到你我感到一丝久违的亲切感,像久别重逢的朋友。”
事情还有缓和的余地,再加之天羽身上还带着使命,他绝不会先引燃导火线。
“是吗?”天羽轻笑,“我的情况和你恰恰相反,拜你们所赐,这么些年我们这些拿剑的,东躲西藏过着老鼠般的生活。”
聂二从衣兜里拿出一根燃了半截的雪茄咬着,没有点燃,饶有兴趣地盯着天羽,“剑客,你这话和你的行迹似乎相违背了,可别把我当傻子看哦!”说话间划了一根火柴点燃雪茄。
摇了摇手,灭掉火柴,抬眼说,“要不要来一根,这可是西方来的上等的雪茄......”
“我自己有,”天羽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在烟盒上轻敲了三下而后用嘴皮子夹住,点燃猛吸了一口,浓浓的烟雾从鼻孔里冒出。
聂二轻蔑地笑,使劲拍着大腿,扫了一眼身后的枪侠,“你们瞧,这就是失败者的待遇,光着膀子抽廉价香烟,脸色枯黄,很久没闻过油烟味了吧......”
天羽一阵咯咯地笑,众人一脸茫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喂,剑客,”聂二垮下脸来,“你他妈的在笑什么,这里可是我的地盘,掂量着点,我随时可以送你去见阎王。”
“得意吧,枪侠们,”天羽停止了笑声,坐到床头边,“风水轮流有你们哭的时候。”
翠云脸色紫黑,双手紧紧地扣着,一颗心快迸了出来。天羽越说越糟,已经惹恼了聂二。
“好,”聂二装出大度的样子,“先让你过过嘴瘾,等会儿有的是法子折磨你。”
“你当然可以这么做,你也有能力这么做,”天羽吐出浓烟,很淡定,“但是你不好奇吗?我,一个受伤的剑客,居然会羊入虎口。”
“呵呵,”聂二从餐桌边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美滋滋地享受着雪茄和恃强凌弱的那种优越感,“不可否认,你勾起了我的兴趣,说实在比起一颗子弹爆了你的头,我更喜欢听你吹牛!”
“我会证明给你看,我现在所说的绝不仅仅是吹牛。”
“啧啧啧,刚说了喜欢听你吹牛,你就开始放肆了,”聂二有些不悦,“你们剑客就是缺少幽默感,总一本正地经表现出救世主般的大义凛然。别那样看着我,我猜你定是又说——关乎人类未来的命运......你这招耍耍无知的小姐还可以,可别想蒙我......”
“若是关于狼人呢?”天羽瞪着聂二的眼睛,似能赤裸裸地看穿他的心底。
聂二愣了愣,不过持续的时间很短暂,他都忘了世界还有一种怪物就狼人。不过当再一次听到“狼人”二字时,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他们可是真正的毒瘤,极具危险性。
“呵呵,”聂二鼻子出气,“剑客,你成功的勾起了我的兴趣,”他缓缓从腰间抽出左轮枪,随意拿在手里,“你讲的故事不能让我满意,我就毙了你。”
翠云双手合十,嘴唇颤抖得厉害。聂二扭头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怒色,“跟他呆了一夜,不会是真的看上他了吧?”
“我......我没有,”她辩解,神情极不自然,“我......”
“看你那卑贱的模样,若不是还有几分姿色,我他妈早把你赶出我的镇子了,”聂二用鼻使劲吸了一口气,发出呼地声响,不再看她。
“你有个手下叫鬼手,”天羽定定地看着聂二神情的变化,“一个月前你给了他一个任务——追杀我。”
聂二嬉闹般的神色倏地消失,像火被浇上了水,脸色瞬间变黑,细小的眼里闪动着仇视的火焰。“说,”牙缝里吐出,打开左轮枪的保险,“继续说......”
见到聂二的变换身后的枪侠猛地举起左轮枪,打开了保险。与此同时天羽握剑的手指紧了几分。
翠云屏住呼吸,惊恐得像一只受了惊吓的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