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酒吧。
天羽坐在吧台边的木高凳上,一双慵懒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怀抱双手、提着一个圆圆的啤酒肚的酒保。
酒保轻蔑地摇摇头,“滚出我的酒吧,臭要饭的。”
天羽看起来倒是真有几分像要饭的了,身上只穿了件黑色的大衣,钮扣没有扣着,露出八块凸起的腹肌,坚硬的胸肌上留有一条一寸长的疤痕。全身散发出一股酸酸的汗臭味。
听到酒保侮辱,他也不气,随意往吧台上扔了几块铜板,“来杯酒,什么都行,只要是酒。”
酒保愣了很久,一双看起来快要爆出来了的眼睛轻蔑地转着,捡起吧台上那几块铜板,放在掌心晃了晃,发出咣当地声响。随后将铜板随意丢进抽屉里,从身后的啤酒桶里摇了一杯啤酒扔给天羽。
接住喝了一口,天羽蹙蹙眉,“这是我喝过的最难喝的酒。”
“要饭的,你的钱买这样一杯啤酒也不够,别他妈再抱怨了,不然我把你扔出去。”酒保连珠炮弹地说了一大堆。
“我不是要饭的,”天羽瞪着他,“我付过钱了。”
酒保欲要说什么,这时酒吧那两扇装了弹簧的小门吱嘎吱嘎地摇摆起来,一个矮胖的男人已站在了里头,狐疑地打量着酒吧四周。
突然,小门又一次吱嘎吱嘎地摇摆起来,矮胖男人身后又站了两个壮汉,看样子他俩是矮胖男人的手下。
矮胖男人是边城王的副手金白发,他正奉命搜寻背叛了边城王的阿成,那个此刻不知躲在哪个黑暗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亡命徒。
或许他姓金,但是他的头发不仅不白,而且还很黑。这世上的许多人认定“人如其名”这四个字是不容怀疑的真理,但它实实在在不是一句真理呀!
像所有的胖子一样,金白发的脸上和脖上都有赘肉,身高在男人堆里算是矮的,只有一百六十五公分,不过没有人因为矮的原因而敢轻蔑他,因为他的胆子比这世上的绝大多数高个要大得多,也比他们更凶狠。
“听着,”金白发大吼一声。
喧闹的酒吧没有因为他的嘶吼而静下来,事实上连回头看他的人也没几个。金白发脸色倏地变得了,拔出腰间左轮枪,“砰砰砰......”酒客手里的酒杯倏地粉碎,玻璃渣子飞起,酒水洒了一地。
这下除了一只坠落而没碎的酒杯在地板上打滚外,酒吧里再也没有一点儿声音了。
“听着,枪侠在找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金白发露出一根金门牙,“谁要是不配合我就让他倒霉。”
身后的俩个壮汉,在酒吧门上贴上了一张纸,纸上是阿成的照片,标题用大黑子写着——江湖通缉令。
天羽喝着杯中的啤酒,没有回头。
“江湖通缉令,”金白发指着门上的纸说,“举报者,一千;击毙者,一万;生擒者,十万。如有知情不报者,杀!”
四下众人定定地瞪着金白发,恨不能把他撕了。
金白发打量四下,突然,他的目光定在了吧台边木高凳上的男人身上。整间酒吧里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回过头来看过他的人。金白发冷哼一声缓缓走过去,金黄色的灯光闪烁在他脸颊,变得扭曲而诡异。他走到吧台边,看着酒保,“给我来杯酒。”
“你要什么酒?”酒保耸耸肩。
“跟他一样的,”金白发瞥了一眼天羽。
酒保蹙蹙眉,摇了一杯恭敬地放在金白发跟前。金白发瞥了一眼酒保,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做出一个痛苦的表情,“你确定他喝的是这个?”
酒保点点头,“一个要饭的,能有这样一杯酒喝,已经很不错了。”
“要饭的?”金白发瞪着天羽。
天羽沉默不语,依旧啜饮着手中的酒。
“抬起头来,要饭的。”
“我不是要饭的,”天羽没抬头。
“我不管你是不是要饭的,”金白发冷冷地说,“把头抬起来,让我看见你那张欠扁的脸。”
天羽抿了一口酒,“我只想安静的喝杯酒。”
“把你那张欠扁的脸抬起来,不然我让你吃拳头,”金白发一字一句大声呼出。
天羽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你要咄咄逼人呢?”
金白发猛地拔出左轮枪顶在天羽的脑袋上,“把你那张欠扁的脸抬起来......”
天羽猛地动了一下,夺过金白发的左轮枪,一把将他按在吧台上,左轮枪指着他的脑门。出手太快了,金白发甚至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夺走左轮枪的。
“看吧,飞扬跋扈的小瘪三,看个够吧,”天羽凑近他的眼,直视他的眼睛。
只听吱嘎一声,两柄枪顶在了天羽的后脑勺,“放下枪,”冷冷地说。
“威胁我呢?”天羽没回头,“你们问过你们主子的意见了吗?”
“狗奴才,退下,”金白发大吼。
顶在天羽后脑勺上的枪缓缓移开。
“你要喝酒,我请你喝个够,”金白发的傲气不见了,“何必把事情闹得如此复杂。”
天羽缓缓放开他,将左轮枪插进金白发皮制裤腰带上,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喝他那杯低劣的酒。
金白发整了整胸前褶皱的衣襟,盯着酒保,“给他最好的酒。”
酒保耸耸肩,“谁来付钱?”
金白发拔出插在裤腰带上的左轮枪重重砸在吧台上,“它来付钱,没意见吧?”
酒保哆嗦了一下,慌忙说,“没意见,没意见......”
金白发瞪着两个废物手下,“去,继续找那杂碎,找不到别回来见我。”
两个手下慌忙离开了酒吧。
酒保倒了一杯红得像血的酒给天羽,天羽喝了一口,闭上眼回味,脸上充满了享受的神情。金白发在左边一步的位置拉了一把木高凳挨着天羽坐下,酒保盯着他瞧。
“看什么看,不知道给我也来一杯吗?”
酒保的脸倏地变得紫黑,他极不情愿地到了一杯红得像血的酒给金白发。
“朋友,看得出你是个练家子,”金白发啜饮了一口,“满不了我的,我可是出了名的有眼光,从未看走过眼。”
天羽不说话,从兜里掏出烟盒,点燃一支烟吞云吐雾起来。
“看你的样子,”金白发睁着一双贼亮的眼上下打量,“你很需要钱,你已经很久没吃过饭了,对不对?”
说罢,天羽的胃里发出隆隆地响声。
“看样子你有办法让我吃上一顿饱饭,买件像样的衣服,”天羽吐出浓烟,没有看他。
“对极了,”金白发拍了拍天羽的肩膀,“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一口喝光杯中酒,“想吃顿好的,跟我来。”
天羽喝光杯中酒,跟着金白发出了酒吧。
***
“吃饱了?剑客。”
凑到嘴边的牛肉顿住了,嘴里的食物忘了咽,天羽擦了擦嘴,狐疑地瞪着金白发。
吐掉牙签,金白发轻笑,“怎么?很好奇我是如何看穿你的身份的?”
天羽端起酒杯一口喝光,不言语。
“实话告诉你吧,没听过你名字、没见过你照片的枪侠似乎都成假的了,”金白发顿了顿,“但你知道为什么在边城,枪侠的眼皮子底下你还能活蹦乱跳吗?”
“总该不会是因为枪侠变得仁慈了,”吃饱喝足后的天羽脸上恢复了一丝生机。
“聂先生放出话来,说你救了他的命,叫我们不要为难你,只要你没太过分!”金白发点燃一支雪茄,“可我觉得这不是原因,我了解聂先生,他可不是那种知恩图报的君子......”
“你激起了我的兴趣,”天羽将木盘里最后一片牛肉放进嘴里,就着酒水咽下去,“继续说下去。”
“聂先生的心思比针还细,”金白发用牙齿咬着雪茄,摇晃着杯中酒,没有要喝的意思,“不到看见那一刻,真猜不出他的心思。”
“你请我吃饭喝酒,总该不会是为了报答我救过边城王一命吧?”
“你觉得不是?”
“或许吧!”
“当然不是,”金白发深吸了一口雪茄,“事实上我比任何人都更希望他死。”
“你很坦白,”天羽将烟蒂歼灭在汤汁里,“很少有人能在心怀鬼胎之时像你那么诚恳。”
“谢谢,”金白发轻笑,“我想要和你合作,当然要开诚布公。”
“你想扳倒边城王?”
“即便我不动手,迟早他也会弄死我,”金白发诚恳地说。
“何以见得?”
“因为我做过一些对不起他的事,”金白发顿了顿,“而那个现在不知道躲在哪里的杂碎——阿成,他正握我的那些把柄呢!”
“狗急跳墙,不是没有可能在临死前拉个垫背的,”天羽点燃一支新的烟。
金白发瞥了一眼天羽,“看样子你的烟瘾也不小,香烟不够劲,要不要来根雪茄。”
“不用了,”天羽摇摇头。
“我没什么野心,”金白发手肘撑在木制餐桌上,“只是戒不掉对美色的贪念,这贪念如蛆附骨像个永远也挣脱不掉的魔咒,日夜折磨着我的身心。”
天羽顿了顿,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很可怜。
“而你现在决定背叛他了,对吗?”天羽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瞧。
“我没得选,迟早他会弄死我,我何不提早做好准备呢?”他看着天羽,目光里有几分恳求的神色,“剑客,我知道你的能耐,在边城能杀他的只有你。”
“我有什么好处?”
“颠沛流离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金白发往前倾了倾身子,“衣不遮体、食不果腹,随时可能丢掉性命,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动动嘴皮子人人都会,几分出自真心却永远是个谜,这个道理天羽比任何人都要懂。
“好,”天羽眼睛睁大,轻轻点点头。
天羽打着别的心思,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关系着剑客的未来,也关系着人类的未来。
而金白发又何尝是一个诚恳的人呢?
只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