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光睡得糊里糊涂时听到有人敲门,他一骨碌翻身爬起,睡眼朦胧地走去开门。门一打开,他愣住了,一个金发女郎背靠在一辆漆黑锃亮的跑车上,微笑地看着他:“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郁光这才想起了昨天和萨拉的约定:“真的谈下来了?”萨拉晃着两把串在一起的钥匙,笑道:“连税都包括在内,你省了两万六千块钱。”郁光绕着这辆像是新车一样的保时捷走了一圈,黑色的车身线条像豹子的腰身那么流畅优美,停在那儿都像是跃跃欲试。萨拉打开车门,全黑色的座椅,镶边和内装潢低调又华贵,一股好闻的皮革混合着清洁剂的味道传来。郁光看了看仪表板,显示这辆车才走了三千六百多英里。萨拉说:“你需要签几份文件,怎么,我大老远送货上门,你连杯咖啡都不准备请吗?”郁光撸了把乱七八糟的头发,不得已地把她让进房里,煮上咖啡:“不好意思这么乱,我想不到你真的谈了下来。我得先去一下盥洗室。”
胡乱梳洗了一把出来,看到萨拉弯腰正在看画,见他出来直起身一笑:“昨天我还在猜测,这年轻人是干什么的,一下子掏出五万块钱买保时捷。原来你是这么出色的一个画家。”郁光道:“不配是不是?我的印象中画家也是应该开辆破卡车的。你的文件在哪里。”萨拉犹豫了一下说你在签约之前还可以反悔。郁光没说话,只是挥一挥手。萨拉取出一叠合约,计有销售合同,保险证明,保修合约,及车行代为牌照登记的委托书。在郁光签字之际,萨拉在室内巡视,看到门后的冲浪板,问道:“你去哪个海滩冲浪?”
“圣塔莫尼卡。你也冲浪?”
“以前热衷过,现在冲得少了,有两三个月没去了。”
“那你玩什么?”
“跳伞。”
郁光抬起头来:“真的?我可有惧高症。”
萨拉道:“没跳伞之前我也有惧高症,几次跳过之后就克服了。”
郁光一面飞快地在文件上签字,一面问道:“那玩意儿好玩吗?”
萨拉说:“怎么说呢。因人而异,打桥牌的人不会喜欢那种运动,高尔夫球手也不喜欢,大部分的人都不会喜欢。跳伞没有太多的观众,没有喝彩,也没设奖金巨大的比赛。参加那种运动完全是个人对自身能力和胆量的挑战。”
“能不能说得更具体一些?”
“好吧。见过飞鸟吧?当然见过,但是想过自己变成一只自由翱翔的鸟吗?”
郁光耸耸肩,他从来没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做个人已经不容易了,做好个“人”更是不容易。在他看来,万物都是不自由的,鸟类也一样要为生存而竞争,要辛苦地觅食,要为了气候的变化而南北徙迁,要防御天敌的侵害。自由这个字眼带着极大的欺骗性,如果说鸟儿拥有“自由”的话,那正是自由这个概念从未进入到它们的意识之内。一旦意识到世界上有“自由”这种东西,你马上陷入“不自由”之间,万物的本身限制决定了万物的存在。
萨拉说跳伞分为定点跳伞,高空跳伞,特技跳伞,造型跳伞及表演跳伞。她现在是在中级阶段,介乎于高空跳伞和特技跳伞之间。她的目标是拿到专业跳伞教练的执照,然后办一个小型的跳伞学校,教那些坐办公室的美国人跳伞。
“你不是说美国人对跳伞不感兴趣吗?那你还要开跳伞学校?”
“是很难,但是只要一接触到跳伞这项运动,人会上瘾的,一辈子丢不开,老布什八十岁了还跳伞过生日。美国人喜欢刺激的东西。”
“跳伞危险不危险?”郁光在签最后一份文件,问道。
“不会比冲浪更危险,任何运动都带有危险的成分,打高尔夫都可能被球击中,头破血流脑震荡。如果你着陆时不得法的话,跳伞很容易扭伤脚,但比起赛车或美式足球的冲撞来,简直是小菜一碟。”
“我问的是会不会跳了之后打不开伞,人从空中坠落下来?”
萨拉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你怎么会这么想?任何伞包都是经过好几次检验,绝不会在空中打不开。另外,万一发生意外,跳伞者还有一个备用伞包,两个伞包都打不开的概率是微乎其微。除非跳伞的人本来就不打算打开它。”
郁光在萨拉的话里听出些“胆小鬼”的意思来,掩饰道:“我完全没概念,哪天有空你带我去看看,也许你开了学校我第一个报名。”说着把签完的文件推过去,“你看看,有遗漏没有?”
萨拉粗粗地看了一遍,收起文件放进公文包:“还有一个遗漏。”
郁光不解地望着她。
“你遗漏了在一张五万块钱的支票上签名。”萨拉露出调皮的笑容。
郁光大笑:“我怎么忘了这个。天下哪来这样的好事,送货上门还不收钱。走,到银行取钱去。”
出门时萨拉“噢”了一声,递给郁光一个白色的信封,说是早上来时在门廊上捡到的。郁光接了随手往桌上一扔,带上门和萨拉去银行。
送走萨拉回到画室,想画画却定不下心来。几次三番走去门口看停在路边的保时捷,这个区域里很少有这么耀眼的车,大部分停在路边的车不是锈迹斑斑就是东一块西一块的补丁,是修车的人不想要了被修车厂卖出来的事故车辆。虽然萨拉说这辆保时捷配有最好的警报装置,但还是放不下心来。街上的小混混只要拿着把钥匙顺手一划,就是几千块钱的修理费,更不用说那些专业偷车老手,任何先进的警报装置他们都有办法破解。当初头脑一热买下了车,但没想到这些枝节。现在也说不得了,反正那五万块钱也是像从天上掉下来似的,该怎样就怎样吧。
回到房内,去倒咖啡时一眼看见桌上那个白色的信封,随手拆开,里面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展开,很短的几行字:人在我们的手里,要命的话拿钱来。底下是一个电话号码(213)664-0709。郁光看了一分钟没明白过来,最后突然明白了字条上的意思,像是被电击了一般跳起身来,抓起电话就拨娜塔莎。
娜塔莎比他想象的要镇静,听完郁光叙述之后只是长叹一声:“还是逃不过去。”郁光问要不要报警?娜塔莎说那就真的要了提米却的命了,那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郁光问那些人是什么人?娜塔莎欲说还休,最后说你出来吧,我得告诉你一些必要的来龙去脉,你那儿看来不是很安全。
他俩约了在蒙特利公园的一家叫“大象”的咖啡馆见面,以前娜塔莎和郁光去过一次,咖啡馆坐落在一家小商场内,生意清淡,但老板娘做的虾仁蛋包却很美味,谈话也很方便。
郁光先到了,四点多,昏暗的店堂里几乎没客人。肥胖的墨西哥女侍一面打哈欠一面拿来菜单。郁光点了咖啡之后,心不在焉地浏览菜单,没什么胃口,但想起中午也没吃什么,于是就胡乱点了块牛排,抽着烟等娜塔莎到来。
玻璃门一晃,娜塔莎晚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正在她滑进火车卡座时,郁光的牛排也正好上桌。娜塔莎戴了一幅大号的太阳眼镜,进了门也不取下,从眼镜框的上方看着郁光。
“想吃点什么?”郁光把菜单推到她面前。
墨西哥女侍拿着铅笔和拍纸薄等在一边。
娜塔莎还是戴着墨镜,很快地翻了一下菜单:“虾仁蛋。再给我一瓶沛绿雅矿泉水。”
女侍走后,娜塔莎一言不发地伸出手,郁光看看没人注意,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条递给她。
娜塔莎凝神看了好久,小心地折叠起来,放进包里。
郁光又点上一支烟,轻声问道:“黑手党?事情真的有那么严重?”
娜塔莎伸手在郁光的盘子里取了一根薯条,放在嘴里嚼着,答非所问地说:“我绕了个圈子来到这儿,我不想被人跟踪……”
“谁跟踪你?”
娜塔莎耸耸肩:“送纸条的人呗,只是他们在暗处,我在明处,不能不小心一些。”
郁光道:“我还是不明白。提米却欠了别人钱,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把纸条送到我门上来?”
娜塔莎说:“黑手党才不管这些,他们只要拿到钱,手段无所不用。”她顿了一顿,又说:“是我对他们估计不足,不该把你缠进来的。”
“现在也没办法说了。你打算怎么办?”郁光问道。
娜塔莎烦躁道:“我要知道就好了。我根本拿不出这笔钱来。”
“那为什么不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