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娣这几天睡不好。
昨天晚上她彻夜难眠,心里总是说要把有水忘掉,可有水的影子总是在她眼前闪烁,挥之不去。
临近天亮,她忽然想起今天是有水的生日,她似乎没有作多余的考虑就翻身起床,要回塘坑村去走一趟。事实上,她作出的选择是明智之举,毕竟她就快要嫁人了,若然不到场向有水祝福几句,缓和她和有水之间的关系,恐怕塘坑村人会说她的不是。这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有水不知道自己几时生日,就算知道了,他也拿不出钱来摆生日酒。每年到了他生日这一天,都是天娣提醒他,并为他摆一二桌酒席。这一天天娣是最忙碌的。比如,要到镇上买鱼买肉啦,斟茶递水招呼有水的亲朋好友啦,然后还得要下厨,累得她够呛。
起床梳洗之后,天娣打开装衣服的木箱,拣了件自己喜欢,有水也爱看的衬衫穿上,然后用一条蓝色的裤子把粉红色的衬衫束了起来,接着拿起一面圆镜子照了几遍,觉得这样打扮更能显出自己妩媚动人的一面。打扮完毕之后,她骑上自行车回农业局告假。她打算告假之后就坐车到柑乡镇,顺便在镇上订个生日蛋糕,到肉菜市场购几斤肉食。
她一边推着自行车走入局门口,一边跟同事说“早上好”,没有注意到坐在值班室的顾宗仁。顾宗仁一大早就跑到农业局来,是要告诉天娣:他今天生日,请天娣下班后到家里吃饭。第一眼见到顾宗仁那阵,天娣还以为顾宗仁发了什么神经,想不到这两个男人同一天生日,真是凑巧得狠。
天娣对顾宗仁说:“今日我要到塘坑村去。”她本来是要说返回狮村去,怎知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塘坑村。但她没有因此而乱了阵脚,既然把话说出来了,她也不想把它收回去,若然去会一会朋友都要受到阻拦,那以后还有什么人身自由?可顾宗仁本来就妒忌心重,他确实有过阻止天娣到塘坑村去的想法,他担心她和有水发生那个。可他又不敢当面反对她去塘坑村,最后他用用平和的语气跟天娣说:“听说有水最近几天心情很不好,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现在是否适宜去见他?”
天娣垂下脑袋,皱起了眉,心里在想,是呀,倘若有水还未从阴影中走出来,即使我送个大蛋糕给他,他也乐不起来,弄不好还以为我是来倒乱呢。
临近下班,顾宗仁开着他父亲的小车,亲自到农业局门口接天娣回家。
顾宗仁邀请了十几个男女朋友到家里开生日舞会。朋友们见到天娣美如仙女,个个都大赞顾宗仁有眼光,有福气,举杯要跟顾宗仁喝个痛快。你来我往,不知喝了多少瓶茅台酒……待人们离去后,顾宗仁就像烂泥似的醉倒在椅子上。
天娣搀扶住顾宗仁返回卧室,帮他脱去鞋袜、外衣,盖好被子,正要把外衣挂到衣架上,无意中触到衫袋内一个胀鼓鼓的信封。天娣好奇地拿出来看,脸色嚓地由红变白。这是一份关于批斗有水的材料。信封上注明呈公社革委会收。天娣的胸口顿时如火炉般炽热,她把手上的外衣狠狠的扔到地上,然后冲上前扳住顾宗仁的肩膀问:“你究竟想在我背后搞什么鬼?”
正所谓酒醉三分醒,顾宗仁感觉得出天娣摇曳自己的时候,其摇曳的力量无比之大,其呼出的口气如烟囱般喷着浓烈的火焰。其实,即使天娣不问话,顾宗仁也意识到自己一时疏忽露了馅。但他装蒜,不装蒜不行,他问天娣在说什么,他听不明白。
天娣非常愤懑,愤懑到心脏几乎要嘣出来,她跺着脚,用食指指住顾宗仁,咒骂顾宗仁才是阶级敌人,还说顾宗仁心怀鬼胎、无恶不作。天娣如此怒火中烧,是因为她曾经跟顾宗仁说过,有水是个憨厚、纯朴的好青年,不是你顾宗仁想象中的什么阶级敌人,千万不要批判他,千万不要打倒他,塘坑村非常需要他。随后,天娣又明确地告诉顾宗仁,说有水就是这么一个不识时务,不会阿谀奉承,说话直肠直肚的乡下仔;他性格暴躁、倔强,是个老虎屁股都敢摸的人,你要是逼上梁山,他一定会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到时你连死字怎样写都不知道。
顾宗仁说:“逼上梁山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有水,倘若有水自觉放弃你,塘坑村不就风平浪静吗?”
“顾宗仁,你太自私了。”天娣说。
“这不叫自私,是爱。”说完,顾宗仁哈哈大笑。这是耻笑。他认为天娣只是个会生孩子的女人,是个缺乏政治斗争头脑的乡下妹。他所说的政治斗争头脑,就是指他与有水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有斗争就会有死人,他不惧怕,何况是为了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