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而过,渐入了夏。同复生的会面也日渐频繁,有时是在废园,有时是在后厨。复生常趁我值夜前来探望,但先前的炸排骨之约,因顾忌饭香引来府中家丁至今未能实现。
相处中,我会向他讲述书本中看到的离奇故事,他也跟我描绘西南之地的有趣见闻。我偶尔又跟他胡诌起自己幼时的趣事,他却又笑着不置可否。
复生告诉我,他的姨母便是这府中因难产而亡的侯爵夫人,他是这侯府的表少爷,和大少爷乃总角之交,关系极好。自幼时随父亲离京后两人一直书信往来。如今父亲回京述职,复生先回了来,在这侯府中做客。
因复生是大少爷的心腹,我不敢将与他相识之事同任何人讲,就连翠姑也不知。若是被人发现我怕会遭遇不测。
这日傍晚,我差事结束的早,不等晚饭便爬去了废园乘凉,“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废园正是这炎炎夏日里的好去处。此时桃树上的花已变成了累累果实。我随手摘了一个,在树下找了个舒服的位子啃了起来。远处园子外的一架白蔷薇倾泻而下,微风裹着暗香扑面而来,让人微醺。梦中我回到了高中课堂,头顶的风扇嗡嗡作响,夏日燥热的空气夹着窗外的幽香让我忍不住歪头偷瞄远处座位上的背影。可瞬间我又回到了这深宅大院中,突然惊醒。等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头靠复生肩上,被他搂在怀中。这样暧昧的触碰,让我唰的红了脸,连忙把身体移开。谁知复生伸过手来,将我轻轻按了回去:“不许动,就这么陪着我。”
我像被施了咒,不能动弹,任由他将我埋入怀中。他的气息让我心绪久不能平。
“我真的很喜欢你。”复生在我耳边呢喃道,语气真挚。
“嗯,我知道。”
我们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这废园中的疏林残照,直至夜幕。
“我曾在诸多的河山前看过日出与日落,却觉得这废园中的景致是最美的”复生望着我说道。
“自是因为有美人相伴”我也不跟他客气。
“哈哈哈,丫头说得对,自是有美人相伴。”复生眨了眨眼:“那丫头看过的最美景致在何处呀?”
我自然不能上了当,告诉你是那夭夭桃花中昼眠的少年。便随口一答:“大概是映在情人眼眸上的自己吧”。话一出我便后悔了,好似隐藏很久的秘密被无心宣泄了出来,一时涨红了脸。复生愣了愣,却笑得很温柔,又很得意。
“我每天就在这四方的天地中,哪儿见过什么好的景致!”见他这副模样,我只好骄横起来,试图掩盖心虚。本以为复生会一笑了之,谁知他不再说话,沉默半晌后说道:“不如明日我带你出去,正好看看这京城夜市。”
我随口一句话他竟听得这样认真。我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说实话,从来到了这个世界,我从未踏出侯府半步。听到复生说带我出去,不禁心生向往。便约定明日傍晚他来废园中接我。
第二日我一来到废园,便见复生已在小亭中等候。复生告诉我他已支开了家丁,让我跟着他带我出去。几经穿绕我们来到了一处无人的院子。复生带我进了房间,屋里已准备好了一套牙白罗衣,桌上的铜镜前放满了胭脂水粉和各式钗环。
复生挠了挠头说道:“我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便都买了些,供你挑选。”
怎么和套路不一样?“不应该是小厮的衣服么?”我竟将所想脱口问出。
“丫头从哪个话本中看来的这些?”复生笑着捏了捏我的脸,继续说道:“而且…我不想在大街上牵着个小厮。”
他这话说得自然,让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我红了脸回过味来,复生已轻轻带上了门在院中等候。
我只得赶忙换了衣服,又将头上的双鬟放了下来,梳成仕女图中的发髻。再选了一支白玉荷花簪插头上。只是这妆面让我犯了愁,弄粉调朱,贴翠拈花,好一顿忙活才让自己满意。我曾在三小姐的院子中匆匆瞥过小姐一眼。这萧国女子的妆容以淡雅为主,倒很符合现代人的审美。原主已长成了婷婷少女,再有几月便年满十五了。她本就生得漂亮,纤细黛眉,朱唇皓齿,面如满月。如今又细细妆扮一番,浅拂胭脂轻傅粉,玉簪螺髻,愰似姮娥。
鬓云香满,宝钗寒颤
妆台娇步,照水看新艳
也不知这古代女子如何举止,我学着戏文里的样子在铜镜前矫揉造作了一番。又暗笑自己东施效颦,便作罢。
推门而出,墙角落花逐风,只见复生立于闲庭,肃肃如松下之风。见他望着我一动不动,我便上前,将吹落在他发髻上的花瓣轻轻拿下。谁知他却握住了我的手,浅笑转身,牵着我向候在院外的马车走去。
一路前行,帘外的声音越发嘈杂,只听见笑语喧哗不绝于耳,让我忍不住想掀开门帘看看。复生轻轻捏了捏我的手腕,示意我忍耐。我红着脸静坐等待。直至外面人声鼎沸车马才停下来,复生掀帐下了去,又护着我慢慢下车。待我抬眼望去,便见这京都夜市繁灯夺霁华。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一路雕梁画栋,华灯绵延。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我连连感慨自己曾在书中读过,每至元宵佳节,街上游人聚集,击丸蹴鞠,踏索上竿,无所不有,乐声嘈杂数十余里。不想这京都夜市竟比元宵还热闹。
复生不待我反应,便拉着我向人群漫步。一路走来,只觉周围秋波连连。复生却不甚理会,只顾带我前行。
“不知今日这京都城中又有几家姑娘要为我们复生公子黯然神伤咯。”我眨着眼睛说道。
复生无奈的看了我一眼,并不作答。只是用手护着我,带我挤到街边的摊位前。珍馐百味,琳琅满目,我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复生一边付钱一边向我介绍这是沙糖冰雪冷元子,那是金丝党梅。不一会儿我手上就塞得满满,肚皮也吃得鼓了起来。一路又吃又逛竟连这街市的十分之一也没有走完。复生看我明明撑得不行却还死撑着想吃更多的样子,笑着敲了敲我的脑袋:“别吃了,仔细积食。今日吃不完,我们明日再来。”我不好意思的看着他,他却不在意,继续拉着我去看那猴呈百戏,鱼跳刀门。
复生今日很是好看,玉面青眸,暗纹紫袍,双绶镇熏兰。我看着他的侧影不禁神游,若复生在话本小说中,那必是玉勒金鞍,锦鞯飞鞚的五陵少年。
“你是不是累了?”复生见我对杂耍似乎不感兴趣,关切问道。
“啊…是有点。”我赶忙掩饰。
“我们去河边歇会儿吧,这时候那里最是凉爽。”复生轻轻擦了擦我额上的汗,对我说道。
一路无言,我亦步亦趋,拉着他的一角衣袂跟在身后,唯恐被人群冲散了去。却不想他伸出手来与我十指相扣,让我如饮蜜糖。
离了夜市街上的人少了许多,待走到这蔡水河边,路上已几乎见不到人影,同刚才的喧嚣截然不同,宛若闹市中的隐林。对岸秦楼楚馆鳞次栉比,水中人影窜动,灯烛莹煌。又见楼上锦袖红妆簇玉郎,娇歌夜未央。似有婉转歌喉在唱:“愿作轻罗著细腰,愿为明镜分娇面。”再一听又变成了:“与君相向转相亲,与君双栖共一身。”
倒是衬得此情此景。我抬头,却发现复生不知何时已凝视着我,京都城的璀璨灯火在他眼中化作了熠熠星辰。我不由自主的闭上眼踮起了脚,将双唇贴向复生轻吻起来。待二人微喘着睁开眼,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又想到刚刚两人鼻息交缠的景象,又羞又恼,带着一脸红晕头跑了开。回首望向复生,只见他愣愣的站在那里,身后灯烛辉煌。
呆怔了半晌,复生回过神来,便快步跟上前来,拉起我淡淡的说道:“走吧,我们回家。”看不出是欢愉还是忧愁。
一路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