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打哪儿?”白忱早在警校就听说女生宿舍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如今进到这里,才发现自己的想象力还是匮乏了。
李犹如说:“打脸,扯头发,踹肚子,还烧过锦锦的头发、衣服和书。锦锦不像表面上那么张扬,她的内心其实是很柔软的,所以她们欺负她,她从来不会反抗……”
“一个富二代被欺负成这样,真是玷污了张扬跋扈这个词儿。”
白忱拐了她一下,说:“你这措辞……算了,懒得说你。那个各位,虽然现在案情不明朗,但考虑到各位和死者的关系,就请几位去警局,我们会详细询问各位,谢谢你们的配合。”
几个女生黑着脸坐上警车,白忱目送她们离开,才说:“那个,再陪我去见见她们的班导吧。”
柳寒枝无奈地瞪了一眼得寸进尺的白忱,又看了看缩在身后的巴星,对她说:“还想跟着看热闹啊?把尸体带回去,等我回来。”
巴星走后,柳寒枝才说:“能了解的也大概了解了,那几个女生面不合心不合,找个旁观者也许能了解的更全面更清楚。她们的班导呢?”
“刚才我问了,在民乐教学楼。快点走吧,去晚了人家下班了。”
白忱拽着柳寒枝就朝教学楼去了,一进去,就看到一群学生说说笑笑地走出来。看来,两人是正好赶上学生们下课。
两个人走进三楼拨弦乐器教室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白忱‘啊’了一声,把仙人球顺手放在桌上,说:“跑这么快?一个人都没有了!”
“去办公室吧。”柳寒枝又踹了他一脚,骂到:“你干什么?办案还是玩啊?”
就在刚刚,白忱好奇地戴上了指套,拨弄起架子上没有收起来的古琴。难听的‘峥峥’声响个不停,柳寒枝实在受不了了,绕到他面前,刚想说话,白忱指下的弦就‘嘣’的一声断了。断弦弹起,划过柳寒枝的脖子,柳寒枝迅速往后退去,脖子上却依然被划破了个口子,流出了血。
“你有病也别殃及池鱼啊,乱碰什么!”
白忱急急忙忙的道歉:“我,我……你没事吧?我,抱歉啊,我不知道这个弦这么容易断……脖子疼不?”
“你们是谁?”门口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柳寒枝探头越过白忱朝门口看去,却又突然触电似的缩回脑袋。
白忱不好意思地转身,亮出证件,说:“我们是负责这次案件侦破的警察,有些问题想向你请教。”
那女人一副艺术家的打扮,脖子上挂着的工作牌上写着她的职业和姓名——民乐二年级教授,白南风。
白南风点点头,扶了扶眼镜,直接忽略掉白忱,走到柳寒枝面前。她见柳寒枝的脖子上有血,便递给她一块手巾,说:“保护好自己,别让自己受伤了。”
柳寒枝没有接手巾,而是遮遮掩掩地捂着脖子朝门外跑了。她捂着脖子的指缝里居然渗出一丝丝鲜血,白忱一脸奇怪,问:“那个,你们,认识啊?”
白南风叹了口气,说:“她是我女儿的朋友。”
“她还有朋……”剩下的半句话堵在了喉咙里。柳寒枝的朋友,唯一的朋友,三年前就已经死了!白忱紧接着低下了头,似乎他和柳寒枝是荣辱共同体,他说:“那个,您请节哀。那次的事情我有所耳闻,实在是个意外,还请您不要怨她……”
白忱觉得自己这些话说的空洞乏味至极。
“三年了,不该放下的也都放下了。要说怨,怎么可能不怨?只是没有谁比她自己更怨自己了,所以别人的怨在她眼里都是理所应当的。不忍心,这姑娘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差一点她就成了云枝的妹妹。”
“您之前,打算收养她来着?”
白南风点点头,说:“没错,可是她不同意。她说,她本来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最知道没有父母的感觉有多难受,又怎么能去抢别人的爸爸妈妈?我是想把她当亲生女儿养的,可是……哦,对不起,忘了你是来向我了解案子的。死者为大,警官,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我吧。”
差点被代入情绪的白忱立马回过神来,说:“那个,我主要是想了解一下风十锦的人际关系,越详细越好。”
“其实,锦锦是一个很软弱的姑娘。”白南风叹了口气,说:“不了解她的人都会以为她是一个张扬的人,但我知道,她只是想告诉大家她有,而没有半点炫耀的意思。有人会欺负她,这我一点不意外,但有人会杀她,我实在不敢相信”
……
白南风实在是个合格的班导,她对风十锦和班里的每一个人都十分了解。不过遗憾的是,因为霍新是西洋乐系的钢琴手,风十锦的新欢又不是这个年级的,白南风对这两个人就不太了解了。
白忱认真记录下来,结束问询后,又问了句题外话:“那个,这把琴被我不小心崩断了弦,所以……”
“哦。”白南风善意地笑了笑,说:“没关系,我接上就行了。说起弦,我又想到她了。以前,我教云枝弹琵琶,云枝转头就教会了她。如果当年她不执意走那条路,而是选择音乐,她现在肯定和我们一起过着安全、幸福的生活。”
“这个,据我所知,柳法医很热爱她的工作。而且,这些年她虽然没有一刻不在自责,可她从来没有后悔选择这个危险的职业,她后悔的是自己为什么没有救下你的女儿。白教授,你想让她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却从来没想过她内心追求着什么。”
白南风取出一根新弦装上,试弹了一下,抬头说:“你是她很好的朋友吧?”
白忱点点头,她就又说:“那我就请你保护好她。我知道,她在意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唯独老是忘了自己。我心里的疤痕是无法被冲淡的,与其每天纠结着考虑如何面对她,我还不如不见。但我又实在放心不下她,所以我请你保护她。”
“当然,这是肯定的。”白忱点点头,心想这世间的感情还不能够爱憎分明。人们更多的是矛盾,自相矛盾。他又问:“那个,你刚刚怎么一下课就没影了,我还以为你下班就走了呢。”
“我提前给学生们下了课,今天有人来我们学校洽谈乐队举办演唱会,所以我之前就在隔壁的琵琶室里接待他。”
“演唱会?谁啊?”不等白忱疑惑过三秒,门外就闪过一个身影。白忱一眼认出那是遮着脸的柳寒枝。
白南风疑惑着问:“她这是……”
“那个,谢谢您的配合,我先走了。”白忱匆匆忙忙跟白南风道别,他抓起仙人球盆栽就朝外面跑,一直追到楼下,才看到紧靠着墙深呼吸的柳寒枝。
“你怎么了?突发哮喘病啦?”
柳寒枝白了他一眼,脸上的红晕消减了一半,说:“白痴啊,我刚刚在隔壁弹琵琶,弹到一半,你猜我看到谁进来了?”
白忱呵呵一笑,说:“不用猜,演唱会、洽谈乐队,重点是让你发疯的人,除了那个男明星之外还有谁啊?”
“什么男明星,人家有名字,商映彻!”柳寒枝一字一顿地咬清楚了他的名字,说:“我弹到一半,他突然进来了。那个案子没破,我没法见他。所以只好用琵琶挡脸。结果他,他就说‘犹抱琵琶半遮面’,这谁受得了啊?他刚刚离我太近了,我,我都能看到他的眼睫毛!”
“停,停一下,别犯花痴了行吗?好歹是警界大有名气的金牌法医,能不能稳重点?不说什么商映彻了,你知道刚才白教授嘱咐我什么吗?”
“什么?”几句话的时间,柳寒枝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她一脸紧张地看着白忱,似乎生怕从他嘴里说出什么不好的话。
白忱假装绷着的脸忽然露出笑来,说:“她让我好好保护你。不过我看你这样子,像个仙人球似的浑身是刺,应该是你保护我吧?话说回来,你真正愿意拿心去保护的,应该只有商映彻一个人吧?别让我失望,快说,你的保护人名单里到底有没有我的一席之地?有没有?”
柳寒枝回他一个不正经的痞笑,说:“明确告诉你,没有。如果我的心是一个仙人掌,全是刺。那么商映澈就是那个世界上唯一促使我拔掉那些刺,遍体鳞伤、存活不久了都要去拥抱的人。”
“那我呢?”
“你是促使我拔掉刺都想扎死的人。”柳寒枝勾住白忱的肩膀。
“对了,你怎么还会弹琵琶,我之前都不知道。”
柳寒枝叹了口气,说:“是跟云枝姐姐学的,只会几首曲子。而且,我会弹琵琶这件事情很让人惊讶吗?我这么高的智商,怎么可能只浪费在一项专长上?算了,回局里,还有一具尸体等着我呢。”
白忱瘪瘪嘴,毫不在意她的嘲讽,反顶她一句,说:“切,女人心海底针,万幸捞着了还扎手!别把爪子搭我肩膀上,热!”
拨开柳寒枝的手,白忱上了车——当然,车是柳寒枝的百万豪车。用这种车办公还用的心安理得的,全世界估计只有柳寒枝一个人了。
回到警局时,叶岿已经把笔录做的清清楚楚了。而巴星,也早早等在了解剖台旁。
柳寒枝自然是直接去了法医室,迅速处理了脖子上的伤口,就穿上手术服开始第一次尸检了。
“死者风十锦,女,二十岁。尸表腐烂,无明显外伤……肺部饱满呈气肿状,切面有大量的血性泡沫样液体流出,血液呈暗红色流动状,心房和肺动脉明显扩张,呈充盈状。刺破心房,有微量气体流出,左右心房,室腔和大动脉内均有大量血性泡沫样液体充塞。死者死于血液空气栓塞导致的窒息死亡。无其他外力损伤及可致命损伤——等等,小扫把星,解剖针。”
柳寒枝接过解剖针,刺入死者左乳。针一探进去,柳寒枝就清楚了:“凶手是以‘空气针’杀死死者,且注射不少于一次。凶手没有医疗经验,完全是盲注射,期间至少有一次没有射入血管,而是注射到了死者皮下组织,导致皮下组织充气。死者生前肯定遭受了巨大的痛苦,用空气杀人,凶手挺有创意的。”
巴星太知道空气针是什么东西,想当初她在大学里就接触过这个东西。但那只是初学的时候不小心在针孔里残留了少量气泡,不足以致命,甚至连至伤都不可能。
最初空气针只被定义为一个危险的医疗事故。可近年来,由于空气针材料易得,致死速度较快,已经成了新晋的‘自杀神器’。
理论上来讲,空气进入血管,确实能引起气体栓塞,但要视进入气体量的多少而定。如空气量小,可分散到肺泡毛细血管,与血红蛋白结合。或弥散至肺泡,随呼吸排出体外,因而不造成损害。但进入空气量大且比较迅速,则由于心脏的搏动,将空气和心腔内的血液搅拌形成大量泡沫,当心收缩时不被排出或阻塞肺动脉可导致猝死。
一般迅速进入血循环的空气在100毫升左右时,即可导致心力衰竭,表现为胸腔部感到异常不适,随即发生呼吸困难和紫绀。
空气针选择注射的部位一定要是比较主要的静脉,而不是浅表静脉。为的是空气栓塞在没被血液溶解吸收掉以前就能到达心脏。空气的致死量大概要50以上毫升,而且要一次性快速推入,为的是形成较大的空气栓塞。然而这种方法会使人异常痛苦,一次就已经够人受的了,更不用说多次重复注射。
巴星看了一眼肿大的肺脏,啧舌:“一板斧劈了都比这死法好受,凶手也太残忍了!”
“板斧,板斧,你以为你是黑旋风吗?”柳寒枝捧起肺脏装回胸腔,一边缝合一边说:“相比明显外力造成的伤,对一个爱美的女孩来说,这种保存尸身完整的死法反倒温和些。”
“师父,你怎么知道死者爱美?”
柳寒枝分别指了指风十锦的脸、手和脚,说:“手指前两节指骨外表皮肤色明显深一些,脚趾也是,甲片薄而干净,无倒刺,这证明死者经常做美甲。头发做过软化和漂染,眉毛纹过,双眼皮割的,还画了淡妆,身上穿的却是并不精致的衣服,这证明死者只是普通外出。这年头,你见过哪个出门买菜还化妆的女孩不爱美?”
“哇……”
听完,巴星只想脱下手套为自家师父鼓掌。这观察,那叫一个清晰,那叫一个全面,那叫一个细致入微……师父以后如果不当法医了,肯定能开一家侦探事务所!
柳寒枝没有理会巴星的崇拜,接着说:“尸表高度腐烂,因此难以找到针孔。但根据左右肺和心脏的局部肿胀程度以及心肺上的针孔来看,针孔的位置应该在左胸,也就是第六到第八根软肋之间。凶手应该是想直接扎心脏,但由于缺乏专业医疗智商,不熟悉人体结构,所以多次注射,分别刺入皮下组织、左右心房、上腔静脉、左肺组织和肺静脉,且很有可能直接刺伤肺组织。”
“这么狠,这得扎多少针啊?”
“死者在这段时间一直活着,且一直在做艰难的吞咽运动,肺部和气管有明显的生活反应。虽然扎针数极多,但真正让死者立即死亡的,是这一针。”柳寒枝指了指死者的左胸,说:“这一针扎的极狠极深,且空气量至少在100ml,导致死者直接死亡。虽然就算当时没有这一针,死者也活不过两个小时,但凶手还是把这一针扎下去了,可见凶手对死者的怨愤很深。”
凑近仔细看了看柳寒枝所指的位置,巴星才发现那个地方确实扎的最狠。针孔直扎左心室,100ml的空气直接注射到心脏里去,导致死者猝死。
柳寒枝见巴星看清楚了,便接着说:“按照心肺部位的针孔位置推断,针头至少有五厘米——这种长针多用于皮下注射,一般都小诊所、网络上都有,获取途径很广。看来凶器方面是没什么可深究的了。”
尸体表皮基本腐烂,里面的寄生虫都生了几代,很难收拾地美观整齐。柳寒枝依旧不怕麻烦地最大程度收拾好尸身,这才离开解剖台,去往办公室写一次尸检报告。
电脑一接通电源,柳寒枝就看到原本应该是橘色调的屏幕却投射出一片黑蒙蒙的光。她拉近椅子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并不是她熟悉的界面,而是一组黑底白字的乱码,屏幕正中间还醒目地标注着一行大字:
“不准和别的男人亲密接触!!!”
柳寒枝的电脑有警局的安保系统和她自己设置的防火墙,能做到短时间内入侵并且篡改电脑内容,且不留下痕迹的人……在柳寒枝的人际圈子里,只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