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大厦离西湖茶庄大概有三里路。三里，作为一个办公楼和一个茶庄之间，这个距离很短，但作为一个快餐的供方和受方，这个距离就有点远了，办公楼的白领们习惯在大厦附近叫餐的。马达有个老乡在那个办公楼上班，他尝过西湖茶庄的东西，建议马达去那里试一试，马达出事前到那里去发过两次传单，现在那个办公楼每天固定的有四十份，今天这二十份是临时打电话来加的，从下个星期开始还要多三十份。
江维说，小朵你们眼看就要发财了。
小朵说，看你说的，我们挣两个辛苦钱，不像你们这些文化人，坐在办公室里舒舒服服一个月就挣好几千。
我说，小朵你这里还请不请小工，我到这里来打工算了，搞卫生的也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小朵说，四方兄弟你真会开玩笑，我们哪里敢请你呀。万纤说，不用收钱就能请他来做小工了，别的他做不来，洗洗碗，拖拖地之类的粗重活他还是可以胜任的，不用给工钱，晚上发个妹妹给他就行啦。
万纤说完这话，所有人都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她这话说得实在是有些离谱了。我想反唇相讥的，但犹豫了一下也就忍了，实在是有些无聊。
江维的目光在万纤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转向我。那种被人看透了光着身子站在大街上的感觉又来了。我觉得江维像个能通灵的神棍一样已经知道了我跟万纤所有的事情。还好江维没说什么就走了，他开着价值二十万的小汽车帮小朵去送快餐。这事要是传出去，没准能成为本市一件经典文化逸事呢。
万纤说，小朵，看到你这样，我们就放心了，我们来之前还商量着怎么开解你呢。
小朵说，万纤姐，谢谢你们了。因为我们的事，总是麻烦你们，真是不好意思。所以我常常想，马达这个人，不管怎么样，也不会是一个太坏的人，他能跟你们这些这么好的人做朋友，就一定不是个很坏的人。
小朵这番话，倒是让我感到吃惊，很得体，简直就是得体到无懈可击。小朵继续说，你们放心，马达他不会有事的，我跟那个小姑娘谈过了，她说她是自愿的，而且她绝对不会跟她老爸合作搞马达，所以马达最多关几天就能放回来。
我简直就有点跟不上小朵的思路。
万纤说，她老爸能让你去见她？
小朵说，她老爸当然不让，但是他的女儿这么大一个人了，我要见她自然能见得到的。人家小姑娘都不把这事放在心里，我真是有点不明白，那老头是不是有毛病，非要没事找不自在。这事说起来有点搞笑，那天我在她学校门外等她放学的时候心里还忐忑不安的，真怕她一见到我就冲上来咬我一口，没想到她反过来安慰我，说她爸爸真是昏了头才做出那样的蠢事，她甚至还说，马达辅导了她这么久，她爸一分钱也没给过他，她跟他这样，也算是还了马达一个人情——当然，她这是开玩笑的啦。
我跟万纤对望了一眼，差点就笑出来了。我是实心人，虽然小朵这话说得轻松，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无奈和故作洒脱。可是，小朵若不这样，又能如何？
我说，马达有你这样的老婆真是三生有幸。不过，小朵，说实话，我也有点佩服你的勇气，你其实，一直都是心里，有数，的是吧？
说着说着，我有点说不下去了，只好含糊其词的结束了自己半真半假的胡言乱语。我本来想表扬一下小朵，说她比那个伟大的美国前总统夫人希拉里还要伟大。我说不出口，有点不好意思。
小朵说，四方大哥，你是男人，你还是不大了解我们女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知道你的意思，知道你想说什么。或者你心里可能觉得我这是犯贱，马达这个王八蛋做出这样的事，我居然还肯为了她撕烂自己的脸。唉，谁让我是女人呢，谁让我是马达的女人呢，如果犯一下贱，能救他一条狗命，也是值得的。
万纤说，小朵，问你一个问题，你不介意吧？
小朵说，问吧，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万纤主，小朵，大家都是女人……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小朵打断了万纤的话，她说，要说马达做出这样的事，我说自己不伤心是骗你的，一个女人，对这样的事怎么会无动于衷呢？这样的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如果他马达是个老实人，我今天也不会跟他在一起了。
小朵这话说得实在而且坦然，她的潜台词是，当年马达是有家庭的人，却把她勾引到手，与前妻离了婚。于是大家都笑了起来，气氛有点古怪。
这也没什么，小朵说，按说这也是现世报，真是没什么好说的。说到这里，小朵突然动了感情，眼睛中连过渡都没有，直接就淌出了眼泪。她这是一种没有声音的哭泣。只见到眼睛里洇出了眼泪，却没有声音，连脸部的感情也没有变化。
小朵稍稍停了一下，用纸巾擦去了满脸的泪，继续说，可是，我再怎么伤心事情也发生了，有哪个男人不吃腥？再说了，自己有什么委屈，自己的男人做错了什么，只能等事情过去了以后，我关起门来在家里跟他一笔一笔的算清楚也不迟，现在更重要的是把外面的事情摆平。唉，其实没有个男人在身边是很难的。
小朵说到这里，万纤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只是知道这个时候我不应该说话。我相信万纤跟我的感觉也是一样的，从她的身体语言可以看得出来，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经意的举止引得小朵大声痛哭起来。每个人的忍耐都有一个极限，显然，小朵的极限还未到，她正用她的意志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言行，她需要在我们这些人面前发泄她的痛苦，在这个城市里，我们就像她和马达的亲属一样。
小朵说，其实这也怪我，四方兄弟在这里我也不怕羞什么都说出来了，这事也有我的责任，我对那事不怎么配合他，马达这方面的要求太强烈了，我都有些怕他，天天晚上都要……
这个小朵，越说越不像话了。不过，想起当年，马达把她的肚子搞大了回家跟他老婆离婚也曾火过一阵子。马达性欲旺盛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了，光看他那张一堆横肉的脸，他那切下来可以炒成一碟下酒菜的嘴唇就知道他是个精力多么旺盛的人了。不过，小朵这么通情晓理倒是让我有点吃惊，同时有点羡慕马达有一个这么好的女人。不过，回到家里静下心来后，我对小朵的这番高谈宽论深表怀疑，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她到底有没有她自己说的这么好，我不敢肯定，有些人，天生就有很强烈的表演欲望，一到紧要关头就把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
万纤说，真难为你能把这些想得这么透，不容易呀。
小朵说，哪里呀，我没有这么聪明的，这些大道理都是杨力教授跟我讲的。
我明明清楚地听到杨力教授这几个字，但我还是说，什么？谁？
小朵说，就是上次从广州来的那个杨力教授，你们都见过的，因为他，那天晚上很晚了才把你们大家叫到这里来了。
我和万纤都笑了起来。看万纤的神情是知道杨力从广州到这里来找小朵的事的。是江维还是马达自己告诉她的呢，反正我是没有跟她说过这件事的。
小朵也笑。她说，看你们，笑得这么暧昧，没有的事，你们可别想歪了，我跟杨教授现在是好朋友，以后也是好朋友，很好的朋友，我经常跟他通电话，他结婚我还去喝喜酒了。本来叫马达也去的，他不肯去。我打电话把马达出事的事跟杨教授说了，他开解了我，帮我把思路理清楚，教我把道理想清楚——我去找杜娟娟也是他出的主意，他说，要解决问题，就要想办法从问题的根源上解决才行，解铃还需系铃人。
万纤忍不住插话，她说，怪不得你现在说话这么有水平，原来是得了高人指点。
我和万纤大笑。万纤继续说，就是，你都变得这么好了，就算你不催他他也会急着去把结婚手续办了的——你也真是好定力，这么多年都不办手续也肯。
小朵说，不是我定力好不好的问题，是马达这个混蛋，以前我一跟他是起结婚这个词，他就不理我，黑着脸不理人，好像结个婚能要了他的命一样。等他一出来，我们就要结婚。
万纤说，江维怎么去了这么久？他不是把那个女孩拐跑了吧？说完连忙掩嘴，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小朵了当做没听明白一样，依旧坐在我们面前微笑着。
事情说到这个份上，我们再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人家早已经想好，早已经知道下一步怎么走了，我们在这里罗里罗嗦，简直就是浪费表情。江维也正好回来了。
万纤提议告辞。小朵说，这么快就走？不行，吃了饭，打几圈麻将再走也不迟。我说，可是我们只有三个人呀。小朵说，还有我。
事情就这样，得到了完满的安排，小朵请我们吃了个潮汕式快餐。味道真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