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处主任见了他们的表演直皱眉,不满地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体育组组长呢,怎么带的人?在全校师生面前丢人现眼。”
弥勒佛似的校长笑眯眯地摸着自己圆乎乎的肚子说:“是吗?我看挺有青春活力。”
“什么青……”
原本不屑的教导处主任,那九曲十八弯的肠子突然回过味来,这新晋的体育老师是校长提出招的,校长有意要丰富发展学校的文艺活动,于是他硬生生把后面的话给原封不动吞了回去,毫无压力地换了张脸,说:“也是,我都跟现在的孩子有代沟了。”
“老刘,你得多看看。”校长和蔼地说。
“一定,一定。”教导处主任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贺铭南跳舞的视频传遍了林城私立高中同学们的QQ空间,运动会结束之后的几天里,贺铭南的名字就像乘着风,传进各个学校学生的耳朵里。
逛空间是他,逛校内是他,逛个八卦论坛吧,还能碰见林城的同学给他做免费宣传。
归根结底,还是贺铭南穿小裙子的视频和照片,太出挑,太吸睛。
这是运动会表演吗?
不,明明就是神仙跳舞呀。
原本对他的讨论只限于学生之间,没想到,他的照片在一个最不可能红的地方,红起来了。
没错,就是那个知名问答社群——某乎。
有用户提问:“男孩子美起来就没女生什么事了,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很多答主放的都是精修过的商业图片,还有些一言难尽的妖魔鬼怪,贺铭南的照片就成了一股清流。
回答问题的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放了两张贺铭南的照片。
要知道贺铭南表演的时候妆非常非常简单,老师就给他修了一下眉毛,用棕色眼影带了一下眼尾。正所谓天然去雕饰,越是天然简单的,越是珍贵。
在这种艰苦原始的条件下,能把小裙子穿好看,而不是穿成滑稽模样,真是一种本事。最可爱最致命的是,抓拍的人意外捕捉到他扭腰时一脸嫌弃地扯裙摆的动作,水润的大眼有点无辜,又因为眼影的缘故多了一丝明媚诱惑,透出照片的灵气,浑然天成。
好俊秀。
贺铭南瞬间就被一群不知道从哪里涌入的姐姐阿姨抱走了,她们喊着听不懂的“鹅子”“我的崽崽”,各种流行语呼啸而来,奔走相告……
于是,贺铭南意外地上了《某乎日报》的推送,消息传到贺铭南耳朵里的时候,他一脸茫然。
不是他跟不上时代,是世界变化快。
甚至有二中的人辗转搞到了贺铭南的手机号,旁敲侧击地问他:“南哥,这是你们动漫社的作品吗?里面除了穿小裙子的哥哥,有没有穿小裙子的妹妹?”
贺铭南“砰”的一声,把他的老古董诺基亚重重地砸在课桌上。
哼,动漫社,不存在的。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的,不要再惦记了。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
这一舞,直接把贺铭南送上了林城私立高中校草的宝座。
据论坛校友说,贺铭南大概是林城私立高中成立数十年来,最穷的一届校草。
这次期中成绩下来,贺铭南没有让人失望,一鸣惊人,直接摘取桂冠,和三班的陆星宙并列第一名。
他这个第一名的含金量极高,可以说“第一名”三个字拿出去掷地有声。
当然,期中考试只是校方自己出的卷子,他能不能保持这个名次?在全省考生里究竟是什么水平?还需要时间验证。
只是他这个奇特的样本,实在太诱人了,林城私立高中过往的校草走的都是“神仙下凡”的王子路线,家室好、样貌好、头脑好的那种小男神。
但贺铭南不一样,他这种“人穷志不短,自立自强,奋斗不息,品学兼优”令人动容的社会新闻式人物简直是横空出世。
以前林城私立高中也不是没有出过他这样学生,“林私”每一年都会有名额给需要帮助的学生。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活得像贺铭南这样,这么受人瞩目,这么……滋润。
可以说,贺铭南不仅是个奇迹,还是个奇葩。小小年纪作为一个外来者,能在排外的林城私立高中里活得如鱼得水的,仅此一人,别无分号。
一些嗅觉敏锐的媒体注意到贺铭南,跑得最快的是刚刚创建公众号的新媒体。
最先联络贺铭南的是一家知名传统媒体的新媒体部,为了十万以上的点击,记者也是拼了。
第一次联络,记者小姐姐被贺铭南拒绝了。
第二次联络,记者小姐姐又被班主任拒绝了。
但她没有放弃,最后找到了校长办公室,校办统一研究之后,觉得这是宣传学校的一次好机会。于是,记者小姐姐如愿采访到了贺铭南,只是她没有想到,贺铭南说话做事的风格,和照片里面看着的呆萌可爱南辕北辙。
当一个挺拔清秀的大眼“睫毛精”站在记者面前,却用冷冷淡淡、一脸严肃的表情,言简意赅地回答她的问题时,记者小姐姐觉得她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职业素养让她继续进行采访,但她的内心早已“稻花香里说丰年,‘哇’声一片”。
为了采访她做过功课,当时她还很不屑,觉得网友就是大惊小怪没见识,至于那么腻歪,左一个“我的崽”右一个“抱回家”吗?现在的网友太不矜持了!
然而,现在她的内心只剩下“土拨鼠尖叫”。
——崽崽,你是吃可爱多长大的吗?你是哪里横空出世的,可盐可甜宇宙第一的“睫毛精”啊?
贺铭南看着对面记者姐姐的目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嗯……好像有点怪怪的。
进入正题后,记者问他 :“你为什么会同意这样特别的表演形式?”
贺铭南反问:“很特别吗?”
记者:“嗯……我的意思是,一般男孩子都会比较抗拒吧。”
贺铭南:“还好吧,你看,苏格兰不是还有男子穿苏格兰裙的传统吗?”
记者十分受挫,于是她又问:“没有别的考虑吗?”
小姐姐渴望地看着他,不预设一点心理障碍和难度,回去她的文章要怎么写?怎么突出人物的内心矛盾?怎么制造文章的起伏冲突?
于是,在她强烈期盼的目光之下,贺铭南答:“因为穷。”
“啊?”记者呆住。
“全校票选第一名的节目有奖金。”贺铭南一脸淡然地说,他还补充了一下,“大奖。”
再多攒一点,够他在学校放假的时候去外面租个小房间了。
被耿直男孩说蒙掉的记者姐姐企图继续挖掘采访对象的内心世界,于是她换了个问题:“贺铭南同学,你很缺钱吗?我从外部了解到你没有父母,来林城上学是受人资助,你现在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
这就是引导贺铭南卖惨了,也是一种博眼球的思路。
贺铭南偏偏反其道行之,他说:“没有,我学习很好的。”
记者再次被惊得一脸茫然。
请问,这其中的关联是……
贺铭南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主动为她解惑:“我们学校考得好都是有奖励的。”
贺铭南停顿了两秒,想到自己是带着宣传母校的任务来的,于是,又一本正经地强调:“很丰厚。
“期中考试第一名奖励……”
“三千元。”副校长接过他的话头。
怎么能让学生自己谈钱呢?多俗气,还是交给老师来吧,他在心里夸贺铭南真上道。
其实这次考试第一名学校只打算奖励一千元,但是都上知名媒体了,奖金要涨,必须涨。
贺铭南微笑地听着副校长说的话,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我们还有期末奖、学期奖、高三考试基金。总之,选择林城私立高中,给您的孩子最好的呵护。”
“孩子的成长只有一次,选择林城私立高中不后悔。”校长办公室的秘书接着说。
记者小姐姐对着眼前三张笑眯眯的脸,很想摔录音笔。
贺铭南很满意,副校长也很满意,办公室秘书也非常满意,只有记者想哭,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
于是,记者小姐姐决定扩大采访范围,采访一下贺铭南的同学,尤其是同桌姜醒同学。为此,她准备了三个问题——
“在你眼里贺铭南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们平时相处得好吗?”
“贺铭南是你的舞伴,舞伴现在受到这么多关注,他的校园生活有变化吗?”
这下记者真的是问对人了,别说记者好奇,姜醒的同学们比记者还要好奇她的答案。
姜醒落落大方地回答她的问题:“贺铭南,很优秀。”
嗯……答了和没答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第二个回答,姜醒不假思索:“贺铭南同学非常乐于助人,我们互帮互助,相处得非常愉快。”
真的吗?同学们眉头一皱,觉得这个答案别有深意。
竖着耳朵吃瓜的同学们回想了一下姜醒和贺铭南是怎样互帮互助的,贺铭南是怎样“忍辱负重”又是怎么样“百折不挠”督促姜醒学习的……
他们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醒姐还是记恨贺铭南逼她学习的事情呀。瞧瞧,现在都不直接发怒,改为笑面虎了。但被贺铭南督促学习这件事,同学们真的很想说,如果它对于醒姐来说太过沉重,请让他们帮忙承担吧!
——我们可以,真的可以。
世界上两人之间存在一种气场,网上称之为“CP(搭档)感”。
而姜醒和贺铭南两人的CP感,在外人眼里大概不是零,而是负数。
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姜醒四两拨千斤:“这个问题由贺铭南同学自己回答比较好吧,他的体验比较真实深刻。”
同学们对姜醒刮目相看,她回答得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一丁点毛病。
最后,记者总结地提了一句:“所以你很享受在林城私立高中的学习生活?”
姜醒目光明亮:“当然,有贺铭南这样的好同桌,谁不喜欢念书呢?”
贺铭南和副校长聊了几句,稍迟了一会儿才回到教室,他迈进教室的时候正巧听见姜醒清亮的声音。
醒姐盖章——林私(林城私立高中)好同桌。
贺铭南的脚步一顿,眼中浮现星星点点的笑意。他的目光温柔坚定,琢磨着姜醒的话。
喜欢……念书吗?
真好,以后会更喜欢的。
姜醒没来由地打了喷嚏,咋回事,谁惦记她?
别说,贺铭南是真的上镜。
不说别人,就说姜醒。谁能想到,她偷偷下了一张贺铭南跳舞的照片存在相册,悄悄给他的照片点了一个“喜欢”,放在特别收藏里。
另外,她还干了件不为人知的事。那就是在票选校草的时候,她开了一众小号用全家人的手机号、QQ号、微信号注册了论坛账号之后,把票都投给了贺铭南。
所以说,别看姜醒人前冷酷,人后谁还不是个给人做数据的小仙女呢?
至于贺铭南的采访,其实他没太把它放在心上。在他经历镜头聚焦的高光时刻之后,贺铭南依然淡定得不像话,也不知道他这种超出年龄的成熟恬淡是从哪里来的?
成年人都未必能做得比他好,毕竟只要人的欲望不死,就容易被它摆弄戏耍,一不小心就会丑态百出。
而贺铭南不同,他早早显露了他的本领,他是悬崖上的舞者,越危险,越美丽。
倒是校长,做了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宣布了一个惊喜。他决定学习隔壁市某所一流名校的模式,把早操内容交给学生,和老师一起自编舞蹈,让他们想跳什么就跳什么。
“真的吗?”
听说这个消息,学生一蹦三尺高,总算在紧张的学业压力之下,又有一件让他们高兴的事。
同学们劲头十足,很快由学生会开始组织选曲目、投票、编排……各个忙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
他们也没有忘记这个变化是因为姜醒、贺铭南他们舞队带来的,于是少不了征求舞队的意见,只是贺铭南和姜醒都没有选择参与。贺铭南不想,姜醒没兴趣。
过了一周,贺铭南的采访稿登出了,获得了意料之外的效果。
原本采访的素材反馈到杂志新媒体部门主编那之后,主编的评价只有两个字:“太平。”
于是记者小姐姐只拿到了一个次条的位置,不是主推的文章,但她也用了十二分的心去写,虽然贺铭南话少,但她还是很喜欢这个采访对象。
啊,崽啊。
所以没想到,虽然这篇给的推送资源不怎么样,但传播效果真不错。
读者的热情留言瞬间淹没了后台。
姜醒也看到了这篇文章,她看着文章里面分析他们的编舞,记者小姐姐好一通夸,她是这么写的:“这支舞是时代的产物,亦是具有先锋精神、领先时代的产物。它以高中生朝气蓬勃的目光重新审视性别与其固有的符号,用倒错的形式颠覆世俗目光,可以说,这是出自林城私立高中的具有实验精神的艺术。就像贺铭南同学说的,舞蹈的参考对象是苏格兰裙背后代表着苏格兰军队的铁血与荣誉,林城私立高中的学生在这样的年纪就已经具备了国际化视野和思维……”
姜醒:“喵喵喵?”
姜醒一目十行,总觉得记者写了那么多字,没一句是人话。所谓,“妙笔生花”,没花也能写成一朵花呀。
全程参与的姜醒自己都没想过这么多,没想到还有人能给他们升华中心思想,这让姜醒哭笑不得。
运动会表演成了林城私立高中招生宣传的活招牌,这原本是一件非常好、全校师生喜闻乐见的事情,尤其是校长,这一回媒体的宣传效应超出他的预期,一时之间林城私立高中在市内的风头无二,没有学校可以与之争锋,一直和林城私立高中“别苗头”的另外两所高中高层在教育局碰头会的时候明里暗里都有些羡慕,校长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只是没想到,意外横生。
付立姗的母亲找到了老师办公室,有学生匆忙跑进来通知她:“付立姗!快去办公室,你妈妈来了!”。
“为什么事?”
“不知道,似乎吵得很厉害。”
那一刻,姜醒看到付立姗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仓皇失措和恐惧愤怒的表情在她的脸上交错变幻。
付立姗的反应十分反常,她一言不发,拉开椅子匆匆走出去,因为动作过大,金属桌椅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姜醒匆忙跟上。
付立姗妈妈见到她就愤怒地指责她:“你这个不孝女,你居然丢脸丢到学校外面去了!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付立姗随她拉扯发泄怒火,显然是习惯了长辈的指责谩骂,只垂手站着不说话。
门外悄悄围观的同学不知道付立姗的家长在说什么事。
班主任高老师柔声安抚家长激动的情绪:“付太太,你冷静一下,坐下来慢慢说好吗?”
付太太出身书香门第,把家门家风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付立姗的外公是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付太太顺理成章地以此为志向,也成为一位高校教授。丈夫付先生是大律师,听说他一路走来的成就少不了付太太的帮扶督促。
按理说,付立姗出生在这样一个环境优越的知识分子家庭,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现在不都流行“起跑线”论吗?照这么看,付立姗就是赢在起跑上的小孩。
但不知从何时起,强势的付太太把子女的成功当成理所当然,也许是曾经的路径给了她十足的信心。
教授和大律师都是体面的职业,只有“体面”的职业才配得上他们家高贵的门第。她是坚信的,也是这样教育孩子的。
但是她有她的想法,子女有子女的想法,付立姗有很多喜欢的东西,她喜欢跳舞,喜欢灯光,喜欢舞台。
付立姗真的喜欢跳舞,这一点她在小时候看见她家楼下少年宫儿童舞蹈团的“小天鹅”们就知道了。看那群穿着漂亮裙子的小女孩们跳舞,是她枯燥苍白的童年唯一的一点色彩,可是她的这一点点色彩也被付太太剥夺了。
付太太站在门后,发现付立姗伸着头向外看,是渴望的背影。
付太太无法让少年宫关门,但她可以搬家。
搬到新家之后,周围的环境经过付太太更加严谨地筛选,保证没有任何不良因素干扰付立姗学习。
所以付立姗在极力忍耐,她拼命地压抑自己,努力让自己变成付太太想要的样子。她渴望舞蹈,但同时也渴望来自父母的爱。
为了得到母亲吝啬的夸奖和疼爱,她愿意砍掉自己的翅膀,沿着他们规划的路径循规蹈矩地前进。但她发现来自母亲的爱太过苛刻,对她来说,太沉重。
从幼儿园开始,她一周七天无休,不是在上课,就是在上课的路上。幼儿园的时候还好点,工作日她只有两个晚上需要上课外班,但是到了小学,父母变本加厉。学到深更半夜她还没办法睡觉,可是她真的很困啊。
到了初中,她常常在一两点的深夜望着一片漆黑的窗外,心脏猛然一阵快速地跳动,她按住胸口。她有点小毛病,心律不齐,容易心跳过快。但为了保住名次,什么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可以忍耐的。
为了未来光辉显赫的人生,她一路走来,念的是最好的幼儿园,最好的小学,最好的高中,日后也一定要念最好的大学,成为人尖。
她说困,付太太告诉她:“你不睡,我也跟着不睡,只有你一个人困吗?你还想要怎么样呢?”
她说头晕,付太太会说:“每天给你吃那么多维生素、鱼油、螺旋藻……那么多进口营养品都给你吃了,你怎么还这么娇气?不要偷懒。”
渐渐的,她就不说了。她不知道她究竟在为什么努力奋斗,她为她的人生感到茫然无力。
付立姗知道,如果她妈看到她不务正业在学校里面跳舞,还参演节目,一定会疯掉。所以她一直很害怕被她妈知道这件事,但当暴风雨真正来临的时候,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她听着她妈在班主任办公室里,用尖锐的声音对她这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谩骂。
当付太太的朋友拿着付立姗跳舞的视频给她看的时候,她眼前一黑。
她高高在上,指着付立姗说:“你看你,身上都穿的什么破烂?裤子这么短,跟没穿有什么两样?”
真是恶毒呀。付立姗无所谓地想。
办公室的门板实在太薄了,付太太的声音从门缝里清晰地钻进外面学生的耳朵。
站在窗台外的姜醒听到付太太这么骂,第一时间就想冲进去,却被贺铭南拉住。她皱眉,贺铭南冲她摇摇头,示意她再看看。
办公室内混乱的场面还在继续。
高老师说:“付立姗家长,学生表演和多元化的发展,一向是我们学校倡导鼓励的,付立姗愿意表现自己,是一件好事。”
“好事?”一句嘲讽从付太太两片薄薄的嘴唇里挤出来。
原来,付太太除了发现付立姗跟姜醒他们混在一起跳“不三不四”的舞蹈,还发现付立姗出色的舞蹈基础是因为她挪用了英文补课费,拿了补课费报街舞班。
付太太挑眉,把她从街舞班拿回来的钱扔到付立姗脸上:“你做的丑事我都知道了。”
付太太在发现付立姗搞的把戏之后,大闹街舞培训中心,终于志得意满地拿到了付立姗的退会费,并且让街舞中心的老师承诺再也不会接收付立姗。
“我们家未成年人没有判断能力,你们收她的这么一大笔培训费,没有得到监护人的同意。这次就算了,以后再让我发现,我会让我先生起诉你们。”付太太的语气刻薄而趾高气扬。
付立姗蹲下来把钞票一张张捡起来,捏着这一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挪用补课费这件事她不占理,确实是做错了。但一时之间她的脑袋有些麻木,她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来留住每周一小时的快乐,哪怕那是她偷来的快乐。
“付立姗,你太堕落了!”
“你让爸爸妈妈非常失望。”付太太的愤怒几乎要把她淹没。
姜醒突然记起她看过的一篇报道,一位亚裔女演员说,她走上表演道路的时候,遭到家里的反对,家里认为她从事表演工作和成为妓女只有一步之遥。
当时阅读那些文字的时候,姜醒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亲耳听见这样的话。
姜醒冲进办公室,挡在付立姗面前:“阿姨,你这么说我不同意。”
付太太眯起眼看了一眼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姜醒,姜醒的脸和视频里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她露出恍然大悟和鄙夷的神情:“小同学,是你啊……”
付太太转向高老师:“高老师,我觉得我们家孩子的交友你应该多费心引导一下,和不入流的人交朋友,最后也会落得同样不入流的下场。”
付太太战斗力实在是强,一个人把握住全场。姜醒心想,她或许生错了时代,她这颠倒黑白、指桑骂槐的口才,就应该去春秋战国,做个舌战群雄的诡辩家啊。
让姜醒意外的是,付太太在骂付立姗的时候,付立姗左耳进右耳出,几乎不言语。但付太太攻击的对象变成她之后,付立姗的反应很激烈。
付立姗推了付太太一下,大声说:“不许你污蔑她,你别想再夺走我的朋友。”
“朋友”两个字掷地有声。
姜醒还注意到,付立姗用了“再”字。
付太太顿时难以置信地看着推了她一下的女儿,然后爆发出更加尖锐的叫声,听着像破音的花腔女高音。
“付立姗!你翅膀硬了,连妈妈都敢推,是她教你的吗?是老师教你的吗?谁教过你和妈妈动手?”
付太太震碎耳膜的声音一浪接一浪地砸过来,她要去抓付立姗的胳膊。看着因为怒气而双目发红的付太太,姜醒拦了一下,结果付太太手上的腕表没轻没重地在姜醒脖子上划了一道口子。
姜醒捂住脖子。
她还没说什么,付太太就哭了,嘴里念着:“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冤家?学坏容易,学好难啊。你们老师究竟会不会教?你们赔我的乖女儿!”
这话听着刺耳。什么是乖?言听计从是乖,没有主见是乖,还是学习机器是乖?
付立姗紧紧拽着姜醒的衣袖,看着眼前的闹剧,眼泪在眼眶打转。
这时,请了救兵的贺铭南冲了进来,看见姜醒的伤口在冒出血珠,他用冷淡生硬的声音对付太太说:“阿姨,恕我冒犯,您的行为不仅扰乱了我们正常的教学秩序,还对我们的同学造成了人身伤害,您再闹我就要报警了。”
付太太没想到有学生敢这样对她讲话,再次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一场闹剧,尽人皆知。付太太被贺铭南搬来的副校长出面,和高老师一起把人请走了。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付太太请出英语组办公室的时候,外面站了一排十三班的学生。
付太太还想要拉扯付立姗,十三班的同学无声地把她保护在身后,把她和付太太隔离开。
付立姗一直没有流下来的眼泪终于重重地砸在她的帆布鞋上。她和同学们的关系一般,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受到同学们的保护。
这场闹剧像是个蹩脚的演出,开始时轰轰烈烈,结尾时潦草收场。好在付太太这尊大佛总算是被校方稳住,被客客气气地请出了学校大门。
付立姗的情绪不太稳定,白棠棠留下来陪她说话。
贺铭南拉着姜醒就往医务室去。
姜醒本来还想关心付立姗一下,但在贺铭南无声倔强的眼神注视下,她屈服了,乖乖跟着他往医务室去。
她反过来劝贺铭南:“一点小伤,不至于小题大做。”
贺铭南轻哼:“小心无大错,万一有狂犬病呢?”
姜醒终于从低落严肃的情绪里解脱出来,笑出声。
贺铭南这个狗脾气。
她说:“你骂人不吐脏字啊。”拐个弯理解一下,他可不就是在说付太太乱咬人。
贺铭南扬起下巴:“哼。”
姜醒拽着他的袖子,摇摇他的手:“好了,不气不气,我都不气,你气什么呢?”
姜醒看不出贺铭南在想些什么,贺铭南也不会告诉她。
在医务室,校医用酒精棉给姜醒清理伤口的时候,贺铭南看起来比她本人还紧张。他不动声色伸了一只胳膊在姜醒面前。
姜醒疑惑地歪头。
戴着口罩的校医声音闷闷地问:“同学,你的胳膊也需要处理吗?”
贺铭南讪讪地收回手,对姜醒说:“你要是觉得疼,我的胳膊随时借给你。”
姜醒:“我需要你的胳膊干什么?”
“握住它、掐它、咬它都可以。”
——贺同学,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言情戏上头,这可不妙。
校医把镊子放在托盘上,然后塞给贺铭南一个创可贴……创可贴?
校医说:“伤口贴一下,可以走了。”
贺铭南忙说:“她的伤口不需要纱布包扎吗?”
校医推了一下鼻梁上的框架眼镜,沉吟片刻,然后沉重地说:“小同学,幸好你送她来得及时,如果拖到明天……”
贺铭南:“怎么?”
校医:“伤口就自己愈合了。”
姜醒:“哈哈哈……”
姜醒在医务室床上笑得东倒西歪,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她还能表演一个笑到打滚。
贺铭南的表情僵硬,校医接了个电话,忙别的去了,他尴尬地拿着创可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姜醒调整了一下坐姿,把细小的伤口朝向贺铭南,对他说:“帮我贴上吧。”
“好,好的。”贺铭南垂着睫毛,不敢看姜醒的脸,只好盯着她脖子上的伤口。
处理过的伤口周围泛着一点粉色,贺铭南把创可贴对准她的伤口,上下调整,生怕贴歪,直到确认创可贴准确地覆盖在伤口上,他才露出一点满意的笑,严谨度堪比做试卷最后一页最难的附加题。
姜醒看着他的笑容说:“这才对嘛,年轻人,就应该多笑一笑,别搞得跟小老头似的。”
总有些时候,比如说此刻,贺铭南觉得姜醒已经看穿了他,看穿了真实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很想告诉姜醒,其实他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需要别人保护,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害,他太卑劣又太贪心,贪恋她给的一点阳光与温柔。
贺铭南垂下眼眸,他就是这么卑鄙呀。
温柔?如果姜醒听见他的心声,一定会跳脚,同桌怕是对她的误解很深。
姜醒戳他:“怎么了?”
贺铭南连忙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出脑袋,他没有忘记之前想跟姜醒说的话:“你以后不要这么冲动。”
“怎么?有朝一日刀在手,路见不平一声吼。”
姜醒没觉得自己挡在付立姗前面有什么毛病,她还挺理直气壮。
贺铭南一脸黑线:“姜女侠,现在是法治社会,刀具管制。”
“好吧。”
贺铭南接着说:“更何况,你还有我,你收小弟是干吗使的?”
“用的啊。”
“没错,所以你一个做老大的,一个劲地往前冲,你还要小弟干什么?就像一个公司里面,所有的事情都让老板做了,那还要员工和管理层干什么?你还要给他们发工资,你冤不冤?”
“冤。”姜醒点头。
“你傻不傻?”
“傻。”姜醒又点头。
“所以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在理。”
姜醒差点被他绕晕了:“贺铭南,我才不傻,你才傻,你这个大傻子。”
坑了姜醒的贺铭南连忙跑了,姜醒跟着跑出医务室:“你给我站住。”
医务室校医掏了掏耳朵,啊,年轻人真好,就是欢乐多。
付立姗的妈妈大闹英语组办公室之后,付立姗有两天没来上课,等她回校的时候,同学们都关心地围着她询问情况。
她摇摇头说:“没事,你们别担心,我跟我爸妈他们都说清楚了,就是以后……不能跳舞了。”
大家松了口气,安慰她:“没事没事,舞什么时候都可以跳,现在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们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不是阳奉阴违的意思吗?”有人插嘴。
“什么呀?这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总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总算是把这件令付立姗难堪的事揭过去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就像明天的太阳一定会照常升起。
有人把女儿跳舞当成道德败坏的开始,也有家长把女儿的表演当成了不起的成就。
这明显的对照组就是姜醒的爹姜善同志,以及热衷于跟着凑热闹的秦悠然女士。
看姜爹的名字就知道,单名一个“善”字——为商,行善。
这位先生如果穿越到古代大概就是乡里驰名的大善人,挺着富贵的肚子,一手聚宝盆,一手发红包,人见人爱的大商人。
姜善同志夸姜醒:“女儿像我,做什么像什么,好。”
秦悠然挎着小包包,不屑地看了一眼自家老公滚圆的身材,摇头:“错了,女儿像我,多才多艺,有文艺细胞。”
秦悠然女士过去是电视台女主播,确实有两把刷子,只是嫁人之后就歇了。
姜醒:“呃……”
两位出去较量一下再来?
看了女儿跳舞的视频后,姜善同志在酒局上多喝了两杯,拉着人家合作方的手不肯放,眼含热泪念叨:“还是女儿好啊!给老父亲长脸了。”
下游合作方:“您闺女真有才,像您!”
这句话说到了姜善同志心坎里,顿时就要落泪:“还是老常有眼光。”
常年在外面出差应酬的老父亲好不容易回家了,决定一定要奖励一下闺女。
“我还听说你期中考试名次进步了。”
进步了一点点吧。
姜醒戳着瓷盘里的红色天鹅绒蛋糕,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地“嗯”了一声。
但姜善同志不这么看,在他看来,进步再小那也是进步,现在不就讲究那什么夸奖教育吗?
他摸摸自己的头顶,嘬了口杯子里的咖啡,心里想着这外国人的咖啡还是没有咱老祖宗的绿茶好喝:“不错,要夸,还是要夸啊。”
姜醒拿着甜点叉的手顿了一下,声音显得平缓低落:“你们如果早这样……”
多好呢。
姜醒话说了一半,客厅里的气氛明显低落下来。
过了半晌,秦悠然女士转移话题:“既然是要庆祝女儿演出成功,我们出去吃吧。想吃什么?”
姜醒没拒绝:“火锅吧,附近不是新开了家火锅店吗?”
“火锅好,火锅热闹。”秦悠然女士赞成。
姜爸爸突然想起来,跟女儿同桌的贺铭南,提议说:“咱们醒醒的同桌……贺,贺什么的,小贺同学对醒醒的正面影响还是很大的,我们要不要把他叫上一起吃顿饭?”
“贺铭南。”秦悠然女士觉得可以,“是啊,这主意不错,我们谢谢人家。”
姜醒挑眉,好奇地说:“你们对我同桌的名字知道得还挺清楚?”
“你老师打电话来沟通情况的时候说的,而且这孩子不是你的舞伴吗?”
姜醒的手指轻轻抚摸鼻尖:“真的?没有别的什么原因?”
“还能有什么原因?”秦悠然反问。
“你们就不担心我早恋?”姜醒问。
秦悠然女士惊讶:“宝宝,你怎么会有这种危险的想法?”
什么?
“人家贺铭南那么优秀怎么会看上你呢?”
姜醒目瞪口呆。
——妈,我是亲生的吗?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