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顾女士教过她的不是这样的,应该是“曲有误,周郎顾的顾,长安一片月的安,朝来寒雨晚来风的晚”。可惜太冗长,很久以后顾安晚才意识到自己从小到大也就只来得及在那个男孩子面前磕磕绊绊的背下来一半,但是那个小男孩还是点了点头:“你叫安晚。”
顾安晚就笑,没来得及反驳:“对,我叫安晚。”
那个男孩子就藏在藤蔓的阴影里,只有顾安晚找到了他。
时间是一天天里。
顾女士从书店里随手拿起一本书结了账往小区里走,手机里一边编辑着短信,那个姓沈的男人问她回到家里没有,路上注意安全。顾女士踩着高跟鞋,今天难得按时下班,难免疲惫。又忽然放松了一点,好不容易遇到的沈先生是个很不错的人。夕阳将藏在藤蔓两边的孩子的影子拉长,于是两个影子贴在一起,顾安晚正把记忆里的故事说到结尾:“小王子回到他的星球去找玫瑰花了。”
顾安晚时不时就跑过来跟他分享老师让他们看的故事,于是她就靠着同男孩分享这些故事来建立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秘密友谊。
顾安晚今天告别的时候特别开心地朝他招手:“小辰,给我说一句生日快乐吧,老师说生日的得到祝福会快乐。”
那个男孩扒拉开藤蔓,忽而就朝她笑了笑:“那晚晚,要生日快乐。”
顾安晚第一次吃到生日蛋糕的时候顾女士也在旁边笑着对她说:“晚晚,生日快乐。”
“看你平时净喜欢看这种调调的书,就给你带回来了。”
小姑娘期期艾艾的站在顾女士面前,接过顾女士递过来的书:“妈妈真好。”
顾女士愣了愣:“真不明白,这种矫揉造作的调调,一个小孩子怎么就看这些东西了。”
没等顾安晚开口顾女士就不紧不慢继续道:“再过一段时间妈妈就搬出去了,到时候会把你送到之前的邓阿姨那里,下课后按时去那里就好了知道吧,你听话一点。”
小姑娘慢慢低下头,她记得邓阿姨收着顾女士的钱后笑眯眯的样子,动作轻快利落地把一沓钱揣进挎包里,细长的眉毛贴着眉骨弯弯的吊下来,让人觉得格外亲切:“放我家照顾的孩子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而且晚晚也听话。”
等顾女士走后她就看着顾安晚嗤笑:“多可怜的小孩子,便宜爹走了,妈还忙着找下家。”
小姑娘的嘴角向下撇了下去,顾女士没注意她的神情就开始切蛋糕,之前有段时间把晚晚放在那个邓阿姨那里还不错,等小孩子继续上初中高中也就不需要了。
人得现实一点,她总不能只拖着一个孩子就这样过下去。
小姑娘忽然就朝顾女士开口:“你真让人讨厌。”小姑娘以为自己的声音应该是尖利的,再不济也要把嗓子喊哑的控诉,可实际上她的声音被咽在喉咙里,一句话说下来甚至带着哽咽的样子。
顾女士也不恼怒,只是摇摇头瞥了她一眼,颇为调侃的笑着说道:“闹什么小孩子脾气,又没有公主命。”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孤儿院的孩子也走了,顾安晚从一个个收钱的阿姨那里辗转,直到她能独自在家里。
在阿杨遇到她之前其实顾安晚不是一个特别寂寞的孩子,因为哪怕顾安晚慢慢脱去了小孩的皮囊,慢慢变成一个青涩的脾气古怪的少女,知道了孤儿院里的孩子本来就会离开,也依旧专注的等另一个小孩子,唯一的,一直存在的朋友。
顾安晚终于走到房间打开抽屉取出那本放了很久的书,除了因为长时间放在抽屉里而泛旧了以外,这本书还是堪堪算得上半新的。顾安晚拿起来就关上了抽屉,等她把书带走了,就没有再回来的理由了。
斜光落到地面上,屋子不大却空荡荡的,顾安晚的脚步很轻,在过分安静的屋里听起来像是踩在灰尘上的声音。
顾安晚小心翼翼地踏进顾女士住过的房间,像是在做了坏事生怕被发现的小孩子。
自从顾女士搬走后,顾安晚一次都没有进来过,是以地上只有一层厚厚的灰。刚刚还因为好奇心走进来的顾安晚顿时失望下来。
顾安晚刚想往外走,就看到离门口最近的床尾底下下露出一张照片的角。顾安晚停了下来,顾女士不是特别爱拍照的人,哪怕时至今日成了沈太太也还是连朋友圈都只有寥寥数语的人。
在顾安晚眼里,像顾女士那样厉害的人,只有真正面对面见到了,才不会觉得别人嘴里描述出来的好或坏有多么突兀。
等顾安晚弯下腰捡起来照片的时候才发现照片已经有点旧了,上面依稀是并肩的两个人,顾安晚背着窗户挡住了光,看不太清楚。
顾安晚抱着书走出屋子,再把门关上,借着走廊的光停下来看了一眼照片。
里面的顾女士比现在还要年轻个十几岁,眉眼间明艳动人,哪怕只穿着白衬衫黑裤子,也遮不住的好看。
旁边的人比顾女士要高一个头,照片里他微微课侧着脸低下头看着顾女士,眉眼清秀干净,轮廓又硬朗,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像那个年代里海报上极登对的金童玉女。
顾女士大抵对这样的认知也是极有信心的。从上学出来后开始工作,经人介绍遇到的男人恰巧互相喜欢,样样都靠谱,工作又踏实,于是二十出头的顾女士生下了顾安晚,可谓前半生要做的事对顾女士而言都顺风顺水,好不快意。
哪怕是那个男人离开的时候顾女士也不过二十五六七,可命运立马将送给顾女士的礼物就都打了个折扣,实在令人可惜。
顾安晚收起来照片夹在书里,脸色并不是很好看,略略地出神的走着。走到二楼楼的时候,楼梯转角的灯就发出了“啪”地一声,熄了。
好在她对这里熟悉,不至于走不下去,当她走到转口的时候却迎面走上来一个人,顾安晚侧了侧身子也还是被撞到了一下,怀里的书就掉了下来。
那个人停了下来,弯腰把书捡起来才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抱歉啊小姑娘,刚刚我走路出神了点,没看到前面有人。”
他跟顾安晚说话的时候要低下头来,顾安晚听声音能听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型匀称,一身西服,身上散出来的温和的气息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
顾安晚对楼里的邻居接触不多,一下子在脑海里实在找不到对他的印象,于是就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没事,我才和爸爸妈妈搬来这里不久,这几天也发现了这个楼道的灯总是容易坏,叔叔你走路的时候小心一点就好。”
顾安晚说话的时候抬头他看了他一眼,楼道里昏暗的有些让人看不太清东西,能看到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隐隐地泛了一下光,于是顾安晚又把头低下来。
刚想走开的时候那个人开口接过了顾安晚的话:“才搬过来啊,我是来找人的,一家亲戚,两个人住在三楼,估计小孩也跟你差不多年纪了。”
顾安晚闻言笑了笑:“这个我倒是没有印象了,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说着顾安晚就急匆匆地往下走,似乎真的有什么要紧事。
几乎是顾安晚掉头就走的一瞬间,楼道里的灯明明暗暗的又闪烁起来,终于在顾安晚走下楼梯后完全亮了起来,那个男人边走上三楼的楼梯边想着晚晚该有多大了,是不是也一样的乖巧懂事。
顾安晚站在小区门口往里看的时候觉得觉得咽喉里有什么东西哽住在那里,整个人难受得说不出来话,她深吸了一口气就转过头来,泛着红的眼眶就慢慢淡了下来,慢慢的往垂杨路走。
顾安晚想,都和她没有关系了,楼道里和照片上重叠起来的人本来早就应该和这个旧小区一样被她告别了。
与此同时,站在三楼门口的男人敲了好久的门都没有回应。
直到从楼上慢悠悠下来准备饭前散个步的老伯看到他,就停下来看了他一会才开口:“这个小区的人搬出去的人越来越多,你也别费劲了,这家上周才搬走。”
男人的神色黯淡下来:“这样啊。”
那个老伯摇了摇头,刚准备继续往下走的时候又想起来什么,就问:“你姓什么?”
“我姓安。”
“这家姓顾,你是她们什么亲戚吧?”
“是。”男人点了点头。
“啧,孤儿寡母两个人住了这么多年都没人来找,你现在才来,瞧,人刚好就搬走了。”老伯忍不住念叨了一下,眼见男人顿了顿没理他,就下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