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蓦地大了。
鹅毛也似的雪花卷着风纷纷扬扬四处飘洒。
苏归祈时不时抖抖帷帽将头顶的雪花抖落,以免积得太多顶在头顶太重。
尽管雪很大,但二人的步子丝毫不慢。
如果不能在天黑前赶到绕梁城旁的那座渡口疏水府,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官道上,那才是一个惨。
况且如今年关将至,路上少有车马,连求过路人帮助都求不得。
二人不算太厚的冬衣上覆着一层雪霜,寒浸浸的,透着心凉。
苏归祈还好,因为肾中窍穴里那颗古怪冰珠的缘故,他本身就散发着彻骨的寒气,一山不容二虎,自然而然,外界的寒冷对他形同虚设。
闻君则更不用说,毕竟是辟新境的大修士。一点风雪而已,连无关痛痒都谈不上,只要他乐意,只用稍微外泄一些剑气,雪花便在他周身被剑气碾为虚无。
二人快步赶路,自上一次不怎么愉快的谈话后再无交流。
这次下山,是真的很没意思啊。苏归祈心中杂念万千。
也不知道辛恒山破境了没有,真是意想不到,这速度简直不亚于自己了,不过若不是自己跌境跌的太频繁,如今也不至于才三境。
真人应该会给娇娇买糖葫芦的吧,对了,红烧肉也少不得。
赵逍那个死炼丹的,都徘徊在望玄境一百年了,就这还是出云峰最年轻的勘路剑仙?
快过年了啊,真希望能在除夕前赶回家啊,不晓得归时回不回来。都已经出息到去儒家书院了,真好。
那帮观棋山的天天拦着不让拔菜,拔两棵菜怎么了?谁吃不是吃?就两棵青菜还不够吃的。明摆着是瞧不起我们雪花台山头少,连荒地都来抢,鹤之赵逍爱面子不跟你们抢,没关系,我抢。
等过两年跻身勘路境,我必问剑你们观棋山。
鹤之常说练剑先练心,可是我连我的那颗剑心是什么都不知道。
修道以来,一切顺风顺水,然而又处处遇挫,连修为,都掉了又掉。
好在底子打得好。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作恶即不对,行善即好吗?倘若剑心和大道即自己心中的善恶,那我认为什么是好便是好,什么是坏便是坏吗?
好像白读了十六年圣贤书,若我所想即秩序,世人皆如此,不就乱了吗?
记得这条路上,是有个驿站的,那家店被子极薄,心黑透了。
路旁的路上没有铃铛果了,都落了。也是,入冬很久了。
“把帽子摘了。”闻君忽然道,打断了苏归祈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
“嗯?”苏归祈不解其意,雪下这么大,不戴帽子,拿什么挡风雪啊。
才三境修为,苏归祈可做不到灵气外化,融雪无形。
至于剑气,他连本命剑都无从谈起,又何来剑气?
知道苏归祈没听懂,闻君解释:“戴着像给死人奔丧,晦气。”
少年大半张脸隐没在帽子里,闻言伸手将头上白色帷帽摘下扔了出去。
这么一想,是挺不吉利的。出门在外讲求个吉利,再说一顶帽子而已,不算值钱物件儿,扔了就扔了,不心疼。
苏归祈不心疼,闻君心疼啊。
白色的帷帽一头栽进了路旁积雪中,飞的老远。
“你扔它干嘛?”注意到苏归祈的动作,闻君皱了皱两条平平的眉毛。
苏归祈深吸一口寒气,感受到发自肺腑的纯净后粲然一笑,“想扔不行?”
一路上,闻君没少对他指手画脚,苏归祈早就有些厌倦。
再说就扔个帽子而已你也管得着?连同一脉的算不上,指手画脚的话手也伸不了这么长吧。
可没办法,偏偏鹤之给了闻君指手画脚的权利。
“捡回来,十五枚铜钱呢,还是新的。”闻君平淡道,说话的语气就像对自家不成器的败家孩子一般。
苏归祈沉默着,没反唇相讥已经是他能给闻君最大的尊重。
少年默默走远了。
闻君再无多言,只是默默跟在苏归祈身后,不远不近地,保持着一段距离。
出云峰四脉皆剑修,皆修剑。
剑修都有本命剑,闻君自然也不例外,他的本命剑名惜月。
惜月攻防俱佳,不管是谁碰上,都令人极为头疼。
世人都以为闻君只有一把本命剑,就连望云山的自家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其实有两把。一把是他后天所得,另一把却是先天所成。
不为人知的明烛就是后者。
明烛的神通极简单,只有一种,但每动用一次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迄今为止,闻君只动用过一次。
风雪中,闻君看着前方身姿挺拔的少年,他本就深陷的眼窝陷得更深了。
无声无息地,闻君从十境瓶颈跌到九境瓶颈。
这意味着,他五年的苦修付之东流。
这便是代价,但一路斤斤计较的闻君觉得,并不亏!
因为他直接洞彻了苏归祈的神魂以及心念全部。
那些庞大的,杂乱无章的心念汇在一起,令他看到了一个少年的全部。
那是一座很华丽的府邸,但府中一切包括府邸本身只有黑白二色。
宅中人往人送,各司其职,热闹非凡。
只是,那些人都穿着或黑或白的衣服。而且,他们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
要么瞳仁全白,要么全黑。
但他们却活的十分充实,热热闹闹的,似乎快活极了。
在府中的院墙上,坐着一个小孩子,冷眼看着下方忙碌的人群。
和那些人不同的是,他有一张完整的脸,全身上下也并非只有黑白二色,这使他和这座府邸十分的格格不入。
下面那些人来来往往,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那孩子,就仿佛他不存在一般。但当闻君的心念窥视此地时,他们停下了要做的事情,齐刷刷的抬起头,全都望向天空。
望向闻君的眼睛。
那个小孩子也抬起头看着他,眼中带笑,冷笑。
苏归祈莫名闪过一丝不舒服的心绪。
这种不舒服,就像在肉包子里吃出一只苍蝇一样,让人很难受,甚至想吐。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师兄,见距离有些远,便放慢了脚步。
出门在外,一切都得仰仗师兄,还是不要闹的太僵。
苏归祈还是很懂做人的道理的。
猝不及防间,闻君看到,那个小孩子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一脸戏谑。
那个表情太成熟了,怎么可能是这么小的孩子所能有的?
闻君赶紧收回了心神,光之前看到的这些就让他纯粹的剑心染上些许污垢,若是继续,只会越深。
现在收手,还在可控之内。
他看了一眼明显放慢了脚步的苏归祈,压下出剑的心念。
怎么可能会有人心中的恶念如此之多?除非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只是一直没表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