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炼带人趁着夜色压着田尔耕和许显纯出了田府,一个猫在拐角处巷子里的汉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不久之后,前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的府邸后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骆思恭的儿子骆养性急匆匆地闯进了他爹住的后院。
“爹,爹,爹!”
骆思恭早就已经歇息了,正抱着年轻貌美的小妾睡得迷迷蒙蒙的,却被屋外一阵呼喊声吵醒,小妾不满地嘟囔了两句,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骆思恭压低着声音没好气地问了句:“什么事?”
“爹,有暗桩方才来报,说是田尔耕和许显纯被抓了。”
“什么?”
“田尔耕和许显纯被抓了。”
骆思恭听见这个消息,顿时睡意全无,掀开锦被,下了床榻,抄起案上的烛台开了门看到一脸兴奋的骆养性,恨铁不成钢地呵斥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冒失,这么一点小事搞这么大动静,”
骆养性收敛了笑意,正色道:“父亲教训的是。”
“去书房说。”
“是。”
两人沿着廊走了几步进了书房,骆养性接过父亲手里的烛台将书房里的烛火点亮。
骆养性坐在椅子上,闭着眼双手轻轻地揉着太阳穴,开口道:“说吧,怎么回事?”
骆养性将灯罩盖好,笑吟吟地道:“田尔耕和许显纯方才夜里头被锦衣卫的人抓了。”
“锦衣卫?”
“是,暗桩说是明時坊百户所的人去抓的。”
骆思恭闻言沉吟了片刻,眼神里迸出一丝精光,沉声道:“看来咱们这个新皇陛下已经按耐不住了。”
骆养性问道:“父亲,您的意思是,圣上要开始清算魏党了?”
“清不清算老夫不知道,不过咱们这位圣上估计是不会再留阉党的人在中枢了。宫里有消息说魏忠贤和他身边的李永贞几个自从先帝爷驾崩之日便被当今圣上软禁了起来,至今都没见人影。”
骆养性问道:“不会已经被处死了吧?”
“就算不死,恐怕是再也见不到太阳了。”
“没想到当今圣上竟然如此果敢,初登大宝就直接收拾了魏忠贤,也不怕那魏忠贤手下的人作乱。”
骆思恭冷哼一声,颇为不屑地说道:“作乱?就凭他魏忠贤?你见过我朝哪个太监能作乱的?刘瑾,冯保都是煊赫一时的大太监,最后的结果一个千刀万剐,一个谪死于南留都。皇帝要他死,他不死也得死。”
骆养性又问道:“那阉党的那些文官呢?他们会束手就擒?”
“他们?呵,东林党此刻怕是已经蠢蠢欲动了,就算圣上不清算他们,东林党那帮人也会像豺狼虎豹一样吞了他们。”
骆养性点了点头,觉得还是自己的父亲洞悉透彻。
不过他现在根本不关心魏党的人会怎么样,他关心的是父亲能不能重掌锦衣卫,自己那南镇抚司佥事的差使还能不能重回手里。
“如今田尔耕和许显纯被抓,锦衣卫群龙无首,正是父亲出山的好时机,我们要不要疏通疏通朝中关系,让他们在圣上面前提及一下父亲。”
骆思恭停下手中的动作,睁开眼骂道:“蠢货,你这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父亲,好端端的,怎么又骂我。”
“骂你,老子没打你都是轻的,也不想想,我们家世代都是锦衣卫,你去找文官给我们说情,圣上心里会怎么想?”
“怎么想?”
“锦衣卫是圣上手里的刀,是架在这些文官脖子上利刃,和文官走的太近,那这刀还有作用吗?”
骆养性恍然大悟,仔细想想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愚蠢。
可再想想,没有人跟皇帝举荐,皇帝怎么会想起闲赋在家的父亲呢。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圣上肯定会起用老夫的。”
“父亲为何如此笃定,难道心中自有妙计?”
“老夫的妙计就一个字,等。”
“等?”
“是的,等。”
骆思恭打了个哈切,道:“好了,今日便到这里,老夫困了,明日再说吧。”
翌日一早,骆思恭刚刚吃过早饭,宫里便派了人来,说是皇帝召见。
骆思恭让人带宫使下去歇息,在下人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换了一身先帝御赐的麒麟服。
虽然他被魏忠贤从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逼退了下来,但勋爵还在。一品左都督的武勋爵位自然是有资格穿这麒麟服的。
骆养性出来送父亲,问道:“圣上召见父亲,莫非是为了锦衣卫指挥使一职?”
骆思恭老神在在地回道:“八成是的。”
“父亲果真是料事如神。”
“不是你爹我料事如神,而是你太蠢了,田许二人被抓,皇上岂会让锦衣卫群龙无首,但是除了你爹我又有何人能挑起这个重担?”
“父亲英明。”
当骆思恭前来觐见的时候,朱由检正在御书房里随心所欲地翻着案上的奏折。
这些奏折动辄洋洋洒洒上千字,都是文言文繁体字也就算了,主要是居然没有一个标点符号,完全不知道写了什么。
看来标点符号有必要普及一下了,不然以后这奏折他是一点都看不懂啊。
不过听刘若愚说,好像这些都是各地督抚府官县令写的恭贺新皇登基的拍马屁的折子,看与不看也没什么要紧。
“皇爷,骆思恭在殿外候着了。”
王承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隔着珠帘,禀报了一声。
前两日,朱由检将王承恩从张皇后的宫里调到了身边随侍,算是对他的一种奖赏,同时也是在培养自己的亲信。毕竟这宫里过去魏忠贤的势力过于庞大,他也不敢轻易相信。
至于从信王府里带来几个小太监基本都被安排在了乾清宫当值,而曹化淳则被他升为秉笔太监派去与刘若愚一起接手了司礼监,东厂也一并交给了他。
“嗯,带他进来吧。”
“诺。”
王承恩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这是第一次在御前当差,心中激动不已但又生怕出什么纰漏,有些束手束脚的,不太自然。
“骆大人,随我进去吧。”
“有劳公公了。”
骆思恭走入殿内,虽然内心有些忐忑,但是表面依旧镇定自若,行了一跪三叩的常朝礼,朗声道:“臣骆思恭恭请圣安。”
朱由检放下手里的奏折,用威严的声音说道:“朕安,骆卿请起。”
“谢吾皇陛下。”
“骆卿近来身体可好?”
“谢过圣上关心,老臣近来身体安好。”
朱由检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骆思恭,中等个头,偏瘦,虽然后背微微有些佝偻,但是整个人的精气神还是不错的,没有那种年迈老弱的暮气。
“朕要是没记错的话,骆卿曾率锦衣卫前往辽东为我朝廷大军刺探过倭奴军情,不知骆卿对辽东的山川地貌,风土人情可有什么见解?”
骆思恭不知道为什么圣上突然提到了辽东,略加思索了一番,朗声道:“回圣上,辽东虽是关外偏远之地,但其幅员辽广,地势大多平坦开阔,土地多肥沃,只是冬季漫长,冰雪苦寒,未能开垦而已。”
朱由检点了点头,又问:“那骆卿当年是如何在辽东行事的,说来给朕听听。”
说到当年万历年间的辽东战事,骆思恭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当年,说道:“当年祖承训首战失利,先帝爷震怒,认为是军情不力,以至于我军受挫。便命臣带着约摸千人的锦衣卫出了关,侦查辽东山川地理与天气水文,刺探倭奴动向与兵力部署。在辽东设了锦衣卫的临时卫所,用来中转情报。伪装,潜伏,暗杀,策反,烧粮皆是当年臣手下那些儿郎的拿手好戏。”
朱由检听到这里顿时来了兴趣,连忙问道:“如今那些锦衣卫还有在辽东的吗?”
骆思恭回道:“回圣上,当年随臣去辽东的那些人死的死,伤的伤,活下来的大多后来班师随军回来了,只留下了一小部分暗桩。如今三十年过去了,恐怕也都老的老,死的死了。虽然后来因为建奴反叛,朝廷又派了一批锦衣卫过去,可建奴接连攻城陷地,屠戮无数,也不知还剩下多少人了。”
骆思恭说完心情也有些沉重,面色有些压抑,似乎想起了当年那些随他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们。
朱由检听完不甚唏嘘,这才是锦衣卫应该干的事啊!而不是在京城里横行无忌,欺压良善。
如今辽东局势糜烂,要是有当年那样一批精通谍战的锦衣卫,建奴恐怕也不会如此猖狂了。
他沉声说道:“辽东局势自当年萨尔浒一役后逐渐糜烂,虽然去岁宁远大捷,奴酋努尔哈赤新丧,建奴退出宁远一带,朝野上下皆认为辽东已经暂时安稳。可朕认为宁远一役后建奴兵力其实并未受损多少,其狼子野心依旧不可不防,建奴必然会是我大明的心腹大患。所以,朕欲效法皇祖考,派一支锦衣卫前去辽东,潜伏下来,刺探军情,骚扰建奴后方,让建奴不得安生。”
朱由检站起身来,在屋里踱着步继续说道:“田尔耕和许显纯二人尸位素餐,朕已经命人抓了,如今锦衣卫群龙无首,爱卿便官复原职吧,辽东之事便交由你了。”
骆思恭听到官复原职,没有当即领旨谢恩,而是跪了下来言辞恳切地说道:“圣上信任臣,臣感铭肺腑,可臣年迈,唯恐误了大计,还请圣上收回成命。”
朱由检见骆思恭推辞,也不知他是真的还是装的,厉声喝道:“骆卿当年深入敌后,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勇气到哪里去了?莫非这几年闲赋在家,连勇气都磨没了?莫不是怕了?老了就怕死了?朕又不是让你亲自去辽东,朕要你做的事还多着呢,辽东之事只是其中之一而已,没成想骆卿竟怕了。”
骆思恭之前只是想推辞一番,以表明自己不贪恋权位,哪知道朱云逸如此不按套路出牌。
听完这一顿冷嘲热讽的呵斥,心里叫苦不迭,暗骂自己真是没事找事,早早应下来不就完了。连忙说道:“臣岂会贪生怕死,圣上有令,自然万死不辞。”
“好,如此便好。”
朱由检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还有一事,朕要嘱咐一二,江南文气开放,朕听闻常有文人书生诽谤朝廷,骆卿掌管锦衣卫后,派人去查探一番,但是务必要低调行事,不可招摇,那些文人来往或有什么言论,记录在案即可,不可打草惊蛇。”
骆思恭心中了然,看来当今圣上对东林党也不放心啊。
“臣遵旨。”
“好了,下去吧。”
“臣告退。”
朱由检望着骆思恭远去的身影,自言自语道:“骆思恭,你可别让朕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