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虽然在京城里横行无忌,可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其实并不在京城里,而是设在天津卫。
在迁都北京之前,成祖皇帝从锦衣卫中抽调部分精锐开赴天津,在原天津三卫指挥衙门前设立锦衣卫指挥使衙门,以监察京畿之地。
不过锦衣卫的最要害得衙门北镇抚司却是设在京城里。天津路远,京城离皇帝近,因此历代指挥使基本上大部分时间都还是在京城里当值。
北镇抚司设在东安门北侧,诺大的京城,除了皇城,就属这里的街道最为冷清了。
北镇抚司管着诏狱,而诏狱也是京中人人闻之变色的地方。狱禁森严,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囹圄。路过这里的行人基本都远远地绕着走。
骆思恭穿着鲜艳的麒麟锦服,挎着特制的金丝镶边的雁翎刀,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直奔北镇抚司衙门而来。
“吁!”
锦衣卫眼下群龙无首,但两个守门的校尉依旧一丝不苟地站着岗。见有人在北镇抚司门前纵马,立马握着腰间的长刀迎了上来。
当值的两个校尉也算是锦衣卫的老人了,自然认出了在锦衣卫掌权了几十年的骆思恭。
“都督!”
骆思恭将马鞭往后一扔,后头自有随从接过去,翻身下马,守门的校尉行了礼立马殷勤地牵过缰绳。
骆思恭龙行虎步进了北镇抚司的大门,一路穿庭过院,路上的锦衣卫,无论是校尉百户还是千户纷纷躬身行礼。
“都督!”
“都督!”
骆思恭面无表情,自顾自快步向官厅走去。
官厅里早就候着一众锦衣卫的高级官员,指挥同知李若琏迎了上来,行了一礼,恭声道:“下官见过都督。”
骆思恭见到李若琏才露出了笑容,拱手道:“成甫,别来无恙啊。”
李若琏也露出了会心的笑意,恭维道:“许久不见,都督风采依旧不减当年啊。此番圣上起复都督重掌锦衣卫,下官在此贺一声喜了。”
骆思恭摆了摆手,眯着眼笑道:“哈哈,老了老了,从宫里出来骑马跑了这么点路都有些喘了,不如当年咯。”
李若琏说了两句也不再寒暄,侧身请骆思恭上座,又给身后的小吏使了个眼色,立马就有茶奉了上来。
骆思恭取过茶盏,润了润喉咙,望着堂下的一众锦衣卫高官,其中有自己过去的亲信,也有依附田尔耕和许显纯的亲信。
不过明显依附田许的几人都有些魂不守舍,田许二人昨夜被抓的消息早就散了开来,而骆思恭重掌锦衣卫的消息他们也知道了。
骆思恭用温和的语气说道:“想必诸位也知道昨夜里田尔耕与许显纯已经被抓了,承蒙圣上厚爱,点了老夫重掌锦衣卫。今日召集诸位前来,一来嘛,是为了和诸位通通气,老夫毕竟闲赋了三年,卫中诸事还要仰仗各位。”
说着用似笑非笑地眼神扫过众人,亲信自然坦然受之,嘴里谦虚着不敢当不敢当,而依附田许的人则坐立不安,苦着脸陪着笑容,却难掩心中的忐忑不安。
“这二来嘛,也是为了告知诸位一声,这锦衣卫,该整顿整顿了。”
骆思恭的语调陡然升高,一队挎刀的锦衣卫立马从官厅外闯了进来,将堂上众人围了起来。
“我锦衣卫是皇帝亲军,身负巡查缉捕之重任,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进来的地方,来人,给我拿下崔应元等人,送入诏狱。”
“诺!”
一众锦衣校尉如狼似虎地将依附田许的锦衣卫官员抓了起来,事发突然,被抓的人没反应过来还想挣扎一番,不过很快就放弃了抵抗,被锦衣校尉拿刀架在脖子上押了下去。
官厅里顿时少了将近一半人,骆思恭对着剩下的众人露出了笑容,安慰道:“老夫也不过是奉旨行事,诸位都是忠君体国之士,还请宽心,圣上交给我们锦衣卫好几项差事,今后就仰仗诸位了。”
众人皆道:“我等定然忠君之事,为君分忧!”
骆思恭对着李若琏说:“如今田尔耕和许显纯二人被关在哪里?”
李若琏回道:“昨夜被关在明時坊百户所里,今天一早就送到诏狱了。”
似乎是觉得没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那个明時坊百户沈炼是圣上钦点的,今日一早还是刘若愚刘公公递了条子让我去将人提到诏狱来。”
骆思恭眯着眼笑道:“哦,田许二人已经提到诏狱去了?”
“是。”
“嗯。严加看管,不准任何人靠近。”
“诺。”
“那个沈炼呢?在哪里?”
“我想瞧瞧。”
“正在签押房里候着经历司下发升迁的条子呢。”
“带来见我。”
立马有校尉跑了出去,不一会儿领了沈炼前来。骆思恭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你就是沈炼?”
沈炼低着头,回了声:“是。”
“沈福祥是你什么人?”
“回大人,是卑职的父亲。”
“哦?是你父亲?”
“是。”
“倒还真是有那么几分相似。”骆思恭似乎回忆起了往事,用幽幽地声音说道:“你父亲是条好汉,当年我们一队人护送倭奴军情,半道上遭遇了倭奴的斥候,你父亲只身一人单枪匹马引开敌军,救了我们。后来我们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过了几日居然身负重伤活着回来了。”
骆思恭眼神再次聚焦在沈炼身上,勉励道:“虎父无犬子,不卑不亢,颇有乃父之风。好好办差,往后前途无量!”
沈炼没想到自己父亲居然还有这样一段故事,想起自己父亲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从未听他说起过,心中泛起无限的敬意。
“谢都督,卑职自当效死。”
骆思恭用一副长辈说教后辈的语气说道:“诶,年轻人说什么死不死的,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是。”
骆思恭见沈炼盯着两个黑眼圈,脸上带着几分疲惫之色,说:“行了,你也忙了一宿了,回去歇息吧。”
“卑职告退。”
待沈炼走远,骆思恭对身侧的李若琏说道:“成甫啊,当年咱们去辽东的那帮弟兄,如今还剩多少?”
李若琏似乎情绪也受到感染,跟着叹了口气,才回道:“如今只剩下不到百人了。”
“辽东的暗桩还有多少?”
“建奴连年侵犯,恐怕不过四十之数了。”
“圣上给了本督一个差事,要重启辽东暗探,刺探建奴军情,袭扰建奴后方。”
李若琏睁大了眼睛,有些激动问道:“当真?”
“还能有假吗?”
这些年随着魏忠贤的崛起,锦衣卫逐渐沦为东厂的附庸,当年在朝鲜战场上积累的赫赫威名也荡然无存。
居然要在没卵子的太监底下苟延残喘,加上依附魏忠贤的田尔耕和许显纯毫无底线的跪舔,锦衣卫一些老人早就心里不痛快了。
李若琏流下几滴激动的泪点,压抑着声音沉声道:“圣上英明,我锦衣卫必能重振当年在辽东的雄风!”
“这件事便交由成甫你去办了。”
李若琏端身抱拳,道:“必不负圣上与都督重托!”
离开了北镇抚司,沈炼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
这是一座由三间屋房相连搭着一个小院的宅子,院子的空地上植着两颗龙爪槐,虽然有些老旧,却还未破败。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弯下腰绕过头顶的蜘蛛网走了进去。好些日子没人打理的院子已经生出了一片杂草,枯叶零落满地,廊檐下挂着白丝蛛网,随风飘摇。
门楣上布满了灰尘,窗纸也有不少破损的。
院子里一左一右两株龙爪槐郁郁葱葱,生机勃勃,虬龙般的老树根破土而出,盘曲交错。
树上知了声不绝于耳,一只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的鸟扑棱棱地飞了起来,绕着老树盘旋了几圈,发出一阵清脆的啼鸣声,振翅飞走了。
树下摆放着的石桌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和枯叶。
倏地,一道黑影从树枝上悉悉索索地窜下了下来,眨眼间就跳到了沈炼脚下,发出一声慰人心脾的叫声。
“喵~”
沈炼俯下身子捧起小黑猫轻轻地抚摸着它的额头,小黑猫殷勤地舔着他的手指头,似乎有些嫌弃手指头不太干净,便停了下来,用它那双天蓝色的眸子怔怔地看着沈炼。
“喵~”
沈炼露出了久违的笑意,对着小黑猫说:“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怎么还胖了,看看你这小肚子。”
“喵~”
黑猫似乎是在抗议,扭了扭身子,估计是被抱得有些不舒服,沈炼便轻轻地放它下去。
推开居中堂屋的门,一股浓烈的霉味直冲鼻腔,前些日子连着下了半个多月的雨,屋里有些阴暗潮湿,空气也不是很好。
外面黑猫突然叫了一声,沈炼陡然警觉起来,紧接着又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厉声问道:“什么人?”
“怎么,连故人都不认识了?”人未到,低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沈炼左手握着刀鞘,右手紧紧握住刀柄,用脚轻轻将半掩着的门推开,全身绷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外,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跟前。
那人背着一把长刀,刀身裹着一层灰不溜秋的油腻腻的麻布,络腮胡,方口阔鼻,一头也不知多少日子没洗的头发用一根粗绳胡乱盘了个发髻绑在脑后。胸前的衣裳敞开着,露出里面古铜色结实的肌肉。
“徐大哥?”
沈炼放下手中绣春刀,一脸欣喜。
“哈哈,沈老弟,别来无恙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与朱云逸在酒楼相遇的那个游侠儿徐昭。
徐昭走上前来便给了沈炼一个熊抱,笑道:“怎么样,诏狱里的牢饭好吃吗?”
沈炼有些惊讶,问道:“徐大哥是怎么知道我进了诏狱?”
徐昭道:“是燕飞告诉我的,气的老子当时就寻了那姓崔的小王八蛋打了一顿,要不是燕飞那个怂货拦着,早就打死他了,为兄弟你出了这口恶气。”
沈炼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拍了拍徐昭的肩膀道:“谢过徐大哥了。”
沈炼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呸,如今这是什么狗屁世道。”徐昭有些愤愤不平。
沈炼望着远处沉默不语,是呀,这是什么世道。不学无术作恶多端的人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而那些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人却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沈炼回过神来,又寻起了话头,问道:“徐大哥这次来京城是做什么?”
“路过京城而已,就想着顺道来瞧瞧你,没想到你居然被抓了,要不是看着诏狱防卫实在严密,哥哥我都想去劫狱了。”
沈炼谢道:“谢过徐大哥好意了。走,徐大哥,我们喝酒去!”
徐昭一听喝酒立马来了兴趣,笑道:“好说,好说!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