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乾清宫的琉璃黄瓦在朝阳下仿佛被镀上了一层薄金。
宫殿外传来一阵尖细的报更声:“风雨如晦,君子有为。日出,卯时。”
守夜的宫女太监知道此时已经到了圣上要起床的时候了,纷纷打起精神吹灭了宫殿里和廊檐下的烛火,与前来换值的宫女太监交接完,才下值回去歇息。
李婉儿带着四个宫女进了乾清宫,走过挽着重重纱幔的通道,来到朱由检歇息的精舍外候着,一个端着洗脸的清水,一个端着漱口的青盐与水杯,一个捧着洗脸的毛巾,一个托着衣裳。
李婉儿隔着门轻声问道:“皇爷,起了吗?”
里面并没有回应。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里头传来一阵慵懒的哈切声,才终于有了动静。
“进来吧。”
李婉儿推门进去,端水的那个宫女将盛着温水的铜盆放在洗脸架上,很熟练地搬过来一把椅子,摆在架前。
“皇爷,洗漱吧。”
“嗯。”朱由检走到椅子前坐下,伸手掬起一捧清水拍在脸上,来回洗了三四遍,李婉儿取来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掉他脸上的水渍。
捧着衣裳的宫女将衣物放在柜子上,来到朱由检身后轻轻解开束发上的飘带,一头乌黑的长发便披了下来。
宫女取出一把篦子从上往下轻轻地梳下来,来回梳理了几次。似乎头发有些打结,遂稍微加重了两分力气,朱由检被扯的有些疼,轻轻嘶了一声。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宫女吓得立马跪在地上求饶。
朱由检自然是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怪罪:“无妨。”
李婉儿将毛巾丢在铜盆里,对那宫女说:“也不小心着点,我来吧。”
说着一只手接过宫女手里的篦子,另一只手从朱由检脑后捋到发根握住,将长发提了上去,又拿篦子从后面往头顶梳理,梳上去后篦子便定在发根的稍上处。
她将一根紫色的发带在发根处绕过,拽着一端,穿过去手一紧,然后双手将发带系好了结,再取下篦子绕着束发盘旋,长发便拧成了一缕,打好了结,再用一根紫色的发带细细系上,插上一根玉簪,发髻这才算梳好了。
宫女取来一顶镶着东珠的黑色翼善冠交到李婉儿手里,为朱由检戴好。
“皇爷,奴婢为您更衣吧。”
朱由检正在李婉儿的服侍下更衣,王承恩抱着一份奏折匆匆忙忙跑了进来:“皇爷,陕西来的奏折,通政司刚刚呈上来的。”
“念。”
“是。陕西巡抚臣洪承畴谨奏,臣以参政之身,荷蒙圣恩,方擢升今职。臣蒙此莫大之恩,则凡事有益于国家,可以仰报万一者,虽死有所不顾。臣官居三秦巡抚,奉命讨贼安民。而日夜只惧思所以舍身图报之道,又未有急于请诛贼臣者也。今有白水县令未战先却,弃白水军民于不顾,望风而逃。又有咸宁长安两县令,勾结汇通商号,倒卖赈济官粮,以至于城中数万难民食不果腹,聚众闹事,险成祸事。仰赖皇上圣德,臣与督粮参议孙传庭方才平息乱象。今此一干人等均已在押,恭请圣断。臣洪承畴拜上。”
光线透过窗户照在朱由检的脸上,王承恩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脸色,但也感受到了屋里的气压正在降低。也不知驻足了多久,朱由检才终于开了口:“传旨:白水县令擅离职守,弃城而逃,上负皇恩,下负黎民!咸宁长安二县县令,勾结商贾,倒卖官粮,弃生民于水火,其心可诛,着锦衣卫即刻捉拿三人入京,打入诏狱,秋后问斩!汇通商号范六,着洪承畴就地斩首,其余人等送辽东充军,汇通商号在陕西的一应财产悉数充公!”
王承恩偷偷瞥了一眼皇爷铁青的脸,轻声答“是”。
朱由检越想越气,陕西饿殍遍野,居然还有官员会串通商人来倒卖官粮。他将手中的漱口杯狠狠地摔在地上:“传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到文华殿候着!”
说要一甩袍袖大步流星地往文华殿方向走去,王承恩捡起地上的奏折,快步跟了上去。
刚走到乾清门,一个不留神,被门槛磕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吃屎,朱由检又羞又恼,指着王承恩骂道:“明个儿给朕把这门槛石砸了,给朕砸了!听见没有!”
“是,是。”王承恩弯着腰快步跟在后头:“皇爷息怒,皇爷息怒。奴婢明儿个就带人把这门槛石给拆了。”
“不是拆了,是给朕砸了!”朱由检一路气呼呼的,吓得过往的宫女太监远远地就低着头下跪行礼。
进了文华殿,到后殿的软椅上刚坐下。云儿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准备张嘴说早膳已经备好,却看见王承恩一个劲地朝她挤眉弄眼,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云儿赶忙伸出手捂住嘴,把要吐出来的字生生咽了下去。蹑手蹑脚地凑到王承恩跟前,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王承恩瞥了一眼正半躺在软椅上闭目养神的皇爷,压低了声音回道:“被陕西的那帮官儿给气的。”
云儿不懂朝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还传早膳吗?”
话音未落,朱由检的目光就扫了过来:“你们俩在那里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王承恩立马低下头躬身站好,倒是云儿回道:“皇上,早膳已经备好了,是否现在传膳?”
朱由检懒洋洋地抬起一只手摆了摆:“不吃,朕没胃口。”
“是。”云儿见皇上正在气头上,多说恐怕会触了霉头,便退了出去。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骆思恭才在王承恩的引领下来到了朱由检跟前。
“臣骆思恭叩见吾皇陛下,原吾皇……”
“免了免了。”
“谢圣上。”
“骆思恭,朕问你,汇通商号你知道不知道?”
“汇通商号?”骆思恭被问的有些突然,一时脑子没有转起来,想了一下,“臣听过,貌似是山西介休范氏的产业。”
“介休范式?!”朱由检忽然坐了起来,眼神里多了一丝不可捉摸的杀气,“好啊,好个介休范式。京城里有范式汇通商号的铺子吗?”
“有的。”
“派人去盯着,朕倒要瞧瞧这汇通商号是何方神圣。记住,不要打草惊蛇。另外,山西那边也派人去盯着,尤其是看看他们有没有和关外来往,人从京城里派,记住了吗?”
“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