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把那个外国老头一家人送到会馆休息了。比了一天赛，又折腾了一晚上的林予身心疲惫的抱着裙摆挪下那辆黑色商务车，挪进林家大宅。
但这一天显然没有那么容易结束。
林予的大姑林成英，也就是林老爷子的大房长女，要再给大家说一下明天的具体安排。
其实林成英也只是位发言人。林予的奶奶去世后，林家真正掌权的是林予的大伯林成世，也就是林老爷子的大房长子，林可鸾的爸爸。
按着封建礼数，这种家事应该由大夫人，也就是林予的大伯母李美晴主持。但李美晴是选美小姐出身，嫁入林家后隐退。在林家的行事作风一贯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顾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让老公林成世开心就行。
林予的叔叔林成业是大房的小儿子，也是林家唯一一个孙子林宸扬的爸爸。虽然林家从来不提什么重男轻女，但家族传承的利害关系，众人也是心知肚明。
最明显的就是，林予这一代，延续“字辈”起名传统的，只有林宸扬一人。
而林予的爸爸林成和，是大房的次子。既没有所谓长子的地位，又没有孙子在手里握着。在家的地位虽然也不轻，但，也就掂掂算了。
至于林予，挂着个大小姐的名，爸爸又不是长子，这别别扭扭，也就是挂个名了。
但你看人家《红楼梦》里的贾元春，和林予差不多。名头上也是贾府大小姐，爸爸也是次子。但人家贾元春嫁的是皇帝，封的是贵妃，这才被贾府当成个佛供着。
所以如果林予想翻身，就必须要去当皇后吗？
大清亡了。
既然林予现在还没修炼成个佛，没人供着她，那么她就被安排去当大门口的石狮子，负责迎客。
林成英把一本厚厚的名册推到林予面前，翻开一页。林予看了眼，是每位客人的照片、名字和职称。
林成英说：“你今晚把这个名单熟悉一下，名字和脸一定要对上，职称一定不能记错。客人会在明天早上的八点到十点陆续来到大宅，你就代表林家，站在门口迎接一下客人。”
林予看着林成英。
大冬天的您让我在门口吹两个小时风？
不过这不是重点。
林予轻轻的说：“大姑，我明天早上还有比赛，可能八点半就要走。”
林予能感觉到众人质疑的目光向她身上刺来。
林三奶奶说：“你爷爷能过几次七十大寿？你那个小比赛算什么。这两天家里忙的不行，你还去比赛，家里已经够容忍你的了。”
容忍？
林家应酬往来的大事都是长辈安排，不让小辈过手。准备布置的细活也有下人去做。像林予这种小辈顶多就是在哪个局哪个宴上去当个背景。
那么林三奶奶的意思是，13岁的林予是到了年龄该加入家族事务撑起一片天了？还是因为没有去干清洁打扫的活计，对家里的佣人们不公平了？
然后现在需要人在外头挨冻吹风了，林可鸾是大房长子的女儿，不敢动，林宸扬太小，姚西月不在家，林三奶奶又绝不肯让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干这种事。所以现在这种时候就想起林予了？
林予看向坐在桌子另一端的林爸爸。
林成和微微摇了摇头。
其实这种场景早该适应了。
应该早就麻木了，不应该这么难过的。
林予把那份名单拿过来，合上，对大姑说：“好，我会回去把它记熟，明天站在大宅门口。”
林成英看了眼林予，也没说什么，继续去说下面的事了。
散了之后，林予抱着名册回到自己和林可鸾住的那间屋子。
林可鸾洗澡去了。
这时有人敲门，林予站起来去开。
是林予的妈妈。
林予把门打开。林妈妈进来，坐在林予的床边，让林予也坐过来。
林妈妈没说什么安慰可怜的话，也没和林予一起抨击家里人的一些做法。
林妈妈说：“你知道戴尔·卡耐基*吗？”
林予知道这人很有名，但不是很了解。只是看过他写的《人性的弱点》。
林妈妈继续说：“对，就是这本书，卡耐基在这本书里曾写道‘记住他人的名字，并且能在见面时轻松地叫出来，等于给了对方一个巧妙而有效的赞美。’”
林予默默地听着。
林妈妈继续说：“不管是这次，还是以后，有记住、记准他人的名字的能力，或是有主动去记他人名字的习惯，是打开人脉的重要一步。”
林予似懂非懂。
林妈妈说：“其实林家的人脉很广，涉及社会的各个行业。你这次能系统的见一下他们，也是一个非常直接的开拓视野的机会。”
现在社会，人脉值几斤几两，那可是要动用好多金子来称量。
在这件迎宾的小事上，林予稳重大方，笑容阳光，对每位来宾都致以亲切问候。林家大小姐的名号就此阴差阳错的打了出去。各个圈子里提到林家，都会想到林家有位大小姐初长成，是个不错的姑娘。
林予对这些林家朋友的名字，也不是背了就忘。有了当年的一个小小的铺垫，林予进入社交圈也顺利了许多。
那天在寒风中被迫站的两个小时换来的东西，如今来看，用金子可是称不明白。
虽然那天林予稳重大方，笑容阳光，但，美丽“冻”人，不是说说而已。
九点半的时候，在风口吹了快两个小时的林予，冻的嘴唇发紫。所幸口红的质量过硬，没人看的出来。
林予刚把又一批客人送进去。这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季伯伯，季伯母，你们先进去吧，我和林予小姐说会儿话。”
林予刚刚亲切问候完的这两位长辈，看了看林予，又看了看梁易旭，春风拂面的说：“好，你们年轻人多聊聊。”
梁易旭微微鞠躬，“失陪了。”
为了防止小报记者或其他闲杂人等混入，林家大宅所在小区的门禁从昨晚起由林家专人负责。所以看到梁易旭，林予的第一个问题不是“你怎么会来？”，而是，“你怎么进来的。”
梁易旭站到林予身旁，说：“我在来的路上时，季伯伯在车里看到了我。知道我也是来这，就把我捎来了。”
梁家在S省也是赫赫有名，季家的老爷子能认识梁易旭，倒也在意料之中。
林予问：“这是，第一盘棋下完了？”
梁易旭点头。
林予直接问：“赢了？”
梁易旭点头。
林予也点了点头。这该是梁易旭的水平。
林予吸了口气，问：“你知道我的对手是谁吗？”
梁易旭说：“是枰道的郭盛。”
哦，是这位哥们。林予有所耳闻，棋下的还不错。
因为这局林予没到，这种情况是叫郭盛“轮空”，郭盛直接记2分，相当于赢了。但林予还是有点对不起郭盛，因为这样郭盛的小分会很低。
赢一局，记2分，这叫棋手的大分。那么小分就是，棋手在此次比赛中的所有对手的大分加起来的和。小分存在的意义就是，假如A同学和B同学都赢了9盘，记18分，那他俩的排名先后就是由小分来决定，小分越高，排名越高。大概的原理就是，对手们越强，对手们的大分之和，也就是这位棋手的小分越高，那这位棋手赢得9盘棋的难度值就越高，含金量就越大，所以排名靠前。
因为郭盛是轮空“获胜”，记2分，那这2分赢得显然就没有含金量，所以林予就不算郭盛的对手，林予的大分是不计入郭盛的小分的。
这种比赛，打的排名越靠前，其实小分越关键。但少了林予这个对手的十多分大分，郭盛在同样赢9盘棋的棋手中，排名一定是会靠后很多。
林予是挺对不起郭盛的。
梁易旭肯定明白林予问刚才那个问题的原因。现在来到林家，大略也知道了林予为何缺席。
大宅门口人来人往，梁易旭也没多说什么，问道：“你一会儿还过去吗？”
林予本来想说，“看这个情况，可能够呛。”
但这时，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音传来，林予匆忙回头，林可鸾连人带大衣一起扑倒在林予身上。
林可鸾的动量太大，林予反作用的冲量不够，向后趔趄退去。梁易旭在林予身后扶了一把。
林予支着林可鸾，立刻重新站好。林可鸾手忙脚乱的把林予的大衣裹在林予身上。
“你不是还有比赛吗，快走吧，我顶你的班。”
林予是想立马拔腿就走的，但：“你爸爸不是让你陪客人聊天吗？”
林予瞅见林成世把林可鸾拴在身边，向来宾中的几个重要人物介绍自己这位漂亮女儿。
林可鸾说：“我爸爸去了趟盥洗室，我就赶快溜出来找你。哎呀你不用管我也不用管我爸，你快去吧！”
林予知道这样铁定是要得罪林成世了。但林予本来就对林成世把她安排在门口当石狮子这事不咋满意。
不过，还有一点，挺麻烦的，这弄不好得罪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
林予说：“可是，客人还没来完，你知道他们都是谁吗？”
林可鸾说：“你昨晚睡下后，我起来把这个名册背了遍。”
霎时，林予感觉自己的泪腺变发达了。
林可鸾从不去搞这些煽情的，伸手，把林家的一个司机叫过来，“李叔，备车，赶紧把我姐送去逸海酒店*。”
李叔领命。车很快就来了。
林予说：“这有一位我的同学，把他也一起捎过去吧。”
林可鸾和李叔几乎同时问：“哪位？”
李叔是出于职业素养，林可鸾则纯粹是出于震惊：林予怎么会有同学在这？
这时林可鸾才想起来看向林予身后。
所谓，“失声”尖叫。
林予尝试人工挡住林可鸾的视线，然后双手在身后拼命拨拉想把梁易旭赶快塞进车里。
林予趁林可鸾因震惊而大脑空白的那两秒，迅速完成了把自己和梁易旭塞进车里的这项工程。
林予摇下车窗，看着林可鸾因匆匆跑出来，穿的还很单薄。
林予的泪腺又开始活泛了。
“你快回去穿点衣服。”
林可鸾回过神来，“哎呀先不用。”
林可鸾看着林予的神色开始动容，打趣的说：“你不用谢我，回去好好比赛，拿了奖金记得请我吃饭就行。”
林予用食指轻轻戳了一下林可鸾的眉心。
林可鸾皱着眉头打开林予的手。
这时又有客人来了。林可鸾撂下句“别忘了请我吃饭啊”，然后提着裙子站回林予刚刚站着的地方。
作为大姐，林予其实一直挺遗憾没有哥哥或姐姐。但是老天给林予派来了这样一个妹妹，这是何其的幸运，幸福。
车子拐出林家大宅的小区，林予把车窗摇上。冷风吹得眼睛生疼。
虽然林家大宅所在的小区和比赛的逸海酒店很近，但两盘棋之间时间说长也不长，林予和梁易旭到了的时候，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两人也没多说什么，下车后就匆匆赶去会场了。
整个比赛的最后一盘棋，林予发挥的很稳定，稳稳当当的赢了下来。
何念跑过来帮林予收棋，笑着说：“呀，林予老太君，老当益壮啊！”
老当益壮......
何念这语文学的，哎，行吧。
林予问：“你怎么样？”
何念饱经沧桑的说：“我赢了8盘。8盘啊！比了这么多年赛，这可是我赢得最多的一次。”
林予收完棋，凑过去小声的问：“那沈明承呢？全胜？”
何念摆出一副“那可是我家男人”的姿态，说：“这还用问嘛。”
那沈明承这次第一肯定稳了。
大佬就是大佬啊。
何念继续说：“据说这次只输一盘的有四个人，好像是马思浩、刘景山、雷廷和梁易旭。”
何念的目光突然深了几度。
“哎我说林予老太君，刚刚全场人可是亲眼目睹你和梁易旭双双俪影姗姗来迟啊。”
何念这语文水平的提升速度，绝了。
不过，何念是属于她和梁易旭共同认识的人，那根过度小心的弦一下子绷紧，林予不敢多说。
“我俩正好都要迟到了，在门口碰见，就一起进来了。”
林予面色平静的在对局结果旁边签字。
何念也是下了十年围棋的人，哪是这一句话就能蒙过去的。
蒙不过去又怎样，林予还有一大招：闪电漂移。
“那个，这次颁奖典礼说是在哪来着？”
何念接过话：“在一楼的东宴会厅。”
林予立刻开始装路痴，“东宴会厅在哪？”
“你个老糊涂，”何念胸有成竹的说：“姐带你过去。”
于是林予成功的把话题带走了。
这次省赛顺利闭幕，最后的结果是，沈明承第一，实至名归。然后梁易旭第三，领了5000块钱。林予第十，领了1500。同时林予还是女子第一，又拿了4000。
林予两眼放光的点着手里的票子。这自力更生的富婆之路，那可是从小就要铺起。
这时，排名比林予高，领的钱比林予少500的梁易旭浑身散发着酸气出现在林予身边。
林予当然知道梁易旭要说什么，于是先发制人：“哟，梁老三，记得请客吃饭哦！”
梁老三冷笑一声，说：“五千五，勿相忘啊。”
又来了。
这个苟富贵。
其实梁易旭平时为人还是很仗义大方的，根本没有这么狗里狗气，小肚鸡肠，锱铢必较，还这么记仇。
单单在林予面前，梁易旭毫不遮掩的展现出人性的劣根性。
真是，梁老三啊梁老酸。
虽然这次省赛梁易旭排名靠前，但实际上，两人还是难分伯仲。林予名义上是输了两盘，但有一盘是因为缺席，真正输的一盘还是输给了沈明承。梁易旭没有碰上沈明承，但梁易旭唯一输掉的那盘是输给的褚熵，而褚熵却输给了林予。
这么看，好像还是林予略胜一筹呢。
不过梁易旭肯定不认同这种算法。
其实也是，如果林予那盘棋不缺席，赢下来，那么最后一盘碰到的对手会更强，甚至有可能碰到的是梁易旭。那么林予还不见得能不能赢下来。
这些逻辑假设，梁易旭肯定也都能想到。
两人就不再挑开，一定要细说出个高下了。
梁易旭换了个话题。“你不急着回去？”
林予说：“中午这顿是在外面订的酒宴，家里的车来捎我过去。刚才我妹来消息说，她们还没出发。”
梁易旭点了点头，准备向外走去。“那我们出去等吧。”
我们？
林予的脚下没动，问道：“你不回去收拾箱子吗？”
梁易旭说：“我家里有人来接我，我已经把箱子收拾好给他们了。”
一般梁家没什么事，梁大少从不让家里的人跟在他周围。这次有人专程来接他，那可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林予不习惯主动打探别人的事，就没多问。
远远地看着梁家的人走过来，林予退到一旁。正好这时，林予的手机响了一下。
微信可鸾现在
我们要到了，你出来吧。
林予抬头，想着出于礼貌，要和梁易旭说一声。
梁易旭感觉到林予在看他，也转过来看着她。
林予说：“我要先走了。”
莫名其妙的，那种失落感一下涌了上来。
梁易旭说：“正好，我也要走了。”
有梁家的人在旁边，两人也没多说什么，一起往外走去。
林予坐在车里，透过后视镜，看着梁家的车跟在她们后面，开出了酒店。然后在第二个路口，林家的车在左转车道等红灯，直行是绿灯，梁家的车就顺着直行的车流，开远了。
那一刻，林予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省赛结束了。
这三天的时光，就这样结束了。
这场比赛就像是一个梦，梦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因为有共同的爱好，来到这个比赛。比赛结束了，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城市，自己的公司，自己的学校，上班，上学。
可能是因为男生太多，女生太少，梁易旭虽然还是很出众，但不再是八卦浪尖的话题人物。和他接触的时候，也不用再过多的担心他人的解读。
但是，作为女生，作为一个有着喜欢的人的女生，林予最深最深的心底的想法是，在省赛，在这里，梁易旭身边不再有狂蜂浪蝶般的追梁大队，而是只有她一个人。
一个胸怀再广博的人，有了自己真正珍惜的人时，心，也会自私到只能容得下那一个人。
省赛结束了。
林予平时不声不响，但要刚要硬的时候，也从没在怕的。可只有在喜欢梁易旭的这件事上，林予不敢站出来，和那些狂蜂浪蝶正面对决，甚至是害怕，害怕自己的哪一个举动会被追梁大队扣上顶“喜欢梁易旭”帽子，然后被她们抨击，“你也配喜欢梁易旭？”“看她那心机模样，一看就是想勾引梁易旭。”“梁易旭如果和她在一起，那我就是瞎了眼了！”......
林予曾亲耳听到，有几个格外抢眼的追梁大队的女生这样诋毁彼此，或者诋毁其她她们觉得喜欢梁易旭的女生。
林予知道，这些女生议论的这么响，多多少少会传到梁易旭耳朵里。
即使最后不能和梁易旭在一起，林予也不想在梁易旭心中留下这样的印象。
省赛结束了，梦结束了。
但真如那句rap所说。
就当是一场梦，醒了很久还是很感动*。
*戴尔·卡耐基：美国著名人际关系学大师，被誉为20世纪最伟大的心灵导师和成功学大师。本文中所引用的《人性的弱点》为其所著书目和书中的句子。
*逸海酒店：为作者杜撰的酒店。
*就当是一场梦，醒了很久还是很感动：爱奇艺出品的《青春有你2》中，改编陶喆的《Melody》中的一句歌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