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赛结束不久后,就开学了。
如果说省赛结束,是梦醒了,那开学,就是该起床了。
这次回到离林家大宅千里之外的D市,林予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林爸爸林妈妈当初执意要让林予单独一人在D市念书。
虽然上面没有林家势力的照应,但这样也不用过看人眼色的生活。
阳光,空气,不会因他人的眼色,而镀上一层灰。
在D市,在Y中,林予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家里条件不错,仅此而已。
梁家素来低调,极少出现在社交圈,或者曝光在媒体前。看梁易旭平时出行也不是保姆车候着,一行人跟着,所以大部分同学只是知道梁易旭家好像挺厉害的,仅此而已。
这次省赛的最后一天,梁易旭来大宅找林予,那也是两人第一次以林大小姐和梁大少爷的身份见面。
这个寒假过的,就像是去拍了场偶像剧。
开学之后,大家都穿上了校服,回到了学校的生活。
上课,写作业,交作业。日子一天又一天,在这个无限循环里慢慢走过。
回到这个环境,林予又开始下意识的避着梁易旭,就好像这个寒假和梁易旭一起比赛一起跑步的人,不是她。
到了大家认识的第二个学期,班里的一些男生女生,开始模模糊糊的默认了关系。而梁易旭在舆论中一直没有一个固定的绯闻女友,他本人也没有过什么明确的表示。
所以追梁大队的女生,依旧热情高涨。
开学后的这段日子,过得倒也还算平静。D市的春天,阳光格外明媚,每天教室里都充盈着欢声笑语。
不过,很快,半个学期过去了,大家的晴空霹雳订单——期中考试,正在配送中。
余敏宣布期中考试的时间的时候,班里“哇”声一片。
但林予的订单,却早到了一个周。
这样其实有好有坏。
好的就是,林予不用期中考试了。
那坏的呢,就是林予的订单早到的原因,是因为林予身上众多器官中的阑尾同志不幸犯病了。
上初中后,大部分女生是已经开始来姨妈了。然而此命由天,女生可以被苍天分成两个极端,一是痛的死去活来,二是活的蹦蹦跳跳。然后两个极端中间还存在着大批过度的,比如间歇性痛的,比如只有头两天痛的,比如虽然不痛但格外乏力或者暴躁的等等等等。林予拜上天眷顾,属于两个极端中活的蹦蹦跳跳的那种。
不过同时林予也失去了因为疼痛难耐所以翩然倒下,然后被男主拦腰抱起的偶像剧桥段。
但也幸好林予身上的阑尾同志足够争气,给林予争取来了一个这样的机会。
不过这是后话。
咱言归正传。
虽然同为女性,可林予不能感同身受的理解另一个极端死而复生的不易,但作为女性,林予非常同情她们。不过如果真碰上了个属于另一个极端的女性朋友,林予虽然非常关心,但也只会不知所措的不痛不痒的说一句:“多喝热水。”
典型渣男言论。
后来学地理,林予总算会了另一种说法,叫,多喝岩浆。
从此,林予一个女的,可算是摆脱了渣男标签的威胁。
班里其实有几个处于另一种极端的女生,每次来姨妈最严重的时候都要回家。但同时,班里也不乏有一些实际不痛但去装痛来博男生关心的绿茶。不过在博得男生的关心的同时,也博来了身处情敌一方的女生的攻击。
其实这是个挺不好的现象的,因为有时候真的很难判断到底是真痛还是假痛,并且人家还可能不是姨妈呢,只是个平时的肚子疼而已。这也就导致班里有不少其实是真痛的女生招来绿茶的骂声。
还好林予是属于另一个极端,并且从小体质也好,没什么八病九痛的。
直到那天,一场突如其来的阑尾炎,将林予眼中看世界的滤镜,从彩色哗哗哗掉色成了黑白。
那个周本该是很忙碌的一个周,有两件大事,一是期中考试,二是林予要过生日了。最后结果呢,那个周林予是在医院度过的。
星期一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林予开始觉得侧腰隐隐的疼,下课后便和叶冉说,自己有点困,就先不吃饭了。叶冉有着写词人敏感的心,却有着Hip-hop*粗线条的观察力,就说你睡吧,我先去吃饭了。
午休的时候,林予感觉好些了。但是好景不长,下午上第一节课的时候,那种隐隐的痛感又一次铺天盖地袭来,并且更加严重。林予记得小学时候有篇课文叫《军神》*,讲的是刘伯承*元帅不使用麻醉药治疗眼伤的故事,体现了刘伯承钢铁般的意志,表达了作者的敬佩和赞扬之情。但当时林予有个特别不能理解的地方,就是“刘伯承忍痛一声不吭,却把崭新的白床单抓破了”。林予不懂,为什么人在剧痛的时候,会有将东西抓破的行为。不过现在,虽然阑尾的痛比不了无麻药治眼的痛,虽然林予的忍痛行为也没有什么神圣的革命意义,但此时的林予却拥有了强烈的想要撕碎一切的欲望。
课间的时候,有个女生来问她数学题,林予强行把眼睛聚焦,提着一口气给她讲完了。不过其实这样也好,转移了一下注意力,那一阵的感觉倒也轻了点。
但随着教室又一次安静,又一堂课开始,那种痛感已经不是铺天盖地的袭来,而是从身体内部原地爆炸,炸到每一个毛孔都在极度收缩和舒张中高频切换。林予觉得自己那节课简直是睁着眼睛盲听,如果说上一节课她还有空去回忆什么小学课文的话,那么这节课她连时间的流逝都已经感受不到了。
不过作为学生的本能,林予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下课的铃声。林予把自己的理智强行上线,开始分析。现在已经上完两节课,下一节是体育,然后上一节自习,就放学了。那自己还能撑吗?答案是肯定的,不能。那就等一会儿大家都去上体育课后,去找余敏请假,然后借余敏手机给庄阿姨打电话。好,那现在要做什么?记作业,收拾书包。林予看向黑板,作业还不全,怎么办?
林予转身,对身后正在涂涂写写的叶冉说:“我今天下午有事,要先回家,你可不可以帮我记一下作业,然后微信或QQ发给我。”
叶冉再大粗条,此时也看出了林予的异样,忙问林予这是咋了。
林予说:“我不大舒服,请个假,别人问你就说我家里有事就行。”
叶冉也不会安慰人,就说:“那我帮你收拾书包吧。”
林予说了声谢谢。
其实林予的东西少,也好收拾,叶冉一会儿就收拾完了,然后蹲在林予身边。
林予说:“要上课了,你快下去吧,别迟到了。”叶冉还在迟疑。林予又说:“我没事,你看我平时,又彪又悍的。”叶冉被逗笑了,但还是没走,直到二分玲响了,才卡着铃声跑下去。
全班终于空无一人了,林予呼了口气,站起来,挪去余敏的办公室。林予感觉自己浑身已经散架了,只剩一口魂在拖着身子走。
当余敏看到一个被魂拖着的躯壳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时,吓了一跳,定睛再看,是平时活蹦乱跳的林予,更是一惊,急急忙忙的依着林予那口魂呼出来的几个字,给她办了请假条,然后给庄阿姨打了电话。但那天下午学校要开大会,办公室的老师哗啦啦都走了,余敏不放心林予,让别的老师先走,不用等她。林予努力笑了下,说,自己走到校门口的那个劲还是有的。余敏还是担心,就陪着林予回班里拿了书包,下了楼梯,然后才赶去开会。
当精力不再会被任何事情分散时,那时的痛感是最强烈的。
余敏走后,林予开始专专心心的疼着。
终于,林予从楼梯口,挪过了一楼大厅,挪到了教学楼外。
挪到室外后,林予最强烈的感觉就是,太阳的白光已经不再色散了。世界已经没有颜色了,只剩下白晃晃的一片。
从教学楼到校门口,还有一个很长很长很大很大的一个下坡。站在坡顶的林予,面对着乌黑的沥青路,感觉一片黑暗,然后是天旋地转。但是林予脑海中有一个声音清晰地告诉自己,不能脚下一软。于是林予紧紧地攀着大坡一侧的石栏,把全身上下每一个能使劲的地方都使上,像一条岣嵝*嶙峋的枯藤,紧紧地缠在石栏上。
突然,林予觉得全身一轻,有人把她连人带书包一起抱了起来。林予微微转头,看到了梁易旭那张脸,映在阳光下。
林予全身的力气好像一下子全卸下来了,甚至连和梁易旭吵嘴的力气都没有了。而眼泪却莫名涌出来,细细小小的一道,顺着眼角流进了头发里。
刚才还又长又大的下坡,像是几步就被梁易旭走完了。
又像是走了好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到传达室门口的时候,梁易旭把林予放下来,但又接过她的书包,把她扶进去,让她坐下。
随着双脚接触到大地,林予的理智也回到了地球。看到眼瞪得溜圆的传达室大爷,林予马上利落彻底的抹净泪痕,深吸一口气,屏住,说:“我身体不舒服,班主任让班长把我抬到校门口。”然后又官官方方的对梁易旭说:“谢谢你,你快回去上课吧。”
大爷的表情现在能稍微正常了一点,但梁易旭没管大爷的反应,也没管林予的话,直截了当的问:“是因为那个吗?”
林予使出眼珠子最后的一点力,瞪了一下梁易旭,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梁易旭又问:“是哪个位置疼?”
之前是一阵一阵的隐痛,但现在已经有了真真切切明明确确的痛点。林予的右胳膊肘一直摁在腹部的右下侧。
梁易旭看到林予捂着右下部,说:“一会儿庄阿姨来了,让她带你去医院,先去检查是不是急性阑尾炎。”
林予一脸诧异,具体是什么病,她还真一直没想过。
这时梁易旭透过窗外,看到林予家的车来了,也没再多解释,用他那双大手轻轻地,但能感受到力量的握了一下林予的手,在庄阿姨进到传达室之前,走了。
果然不出梁易旭所料,林予最后诊断是急性阑尾炎。然后林予开始了人生中长达五天的第一次住院经历。
这件事中,梁易旭对症状的准确预判给林予留下的印象,甚至比他抱林予留下的印象还要深。后来林予很好奇的问过梁易旭,他是哪只眼看出了她会是急性阑尾炎?
梁易旭说:“你不痛经,本身底子又好,突然肚子疼成这样,还是在右下部,那只能是急性阑尾炎。”
听到了这解释,林予的理智倒也从之前的崇拜感中回来了。梁易旭是啥知识储备量,林予还不清楚吗。估计梁易旭知道的急性腹痛也就阑尾炎一种,正好又在右下,就碰上了。不过,“你那时怎么知道我不痛经?”
梁易旭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咱俩都认识多少年了,我看这些年你每天都活蹦乱跳的。”
林予头大。好不好这位大哥,我不是从刚认识你的时候就来月经的好吗,咱俩刚认识的时候我才五岁啊。
梁易旭突然叹了口气:“其实你少受点罪我是很高兴的,但你看人家男朋友又给冲红糖水又给买暖宝宝。你这样弄得我和人家相比少做了那么多。”
想多做点?那还不容易。“那你以后给我报销全部的卫生巾的钱吧。”
梁易旭表情错愕。
这位先生,卫生巾好贵的呢。
识破了梁易旭通过望闻问切诊断出病症的内情后,这件事也就失去了那么一点回忆的价值。不过梁易旭第一次抱林予这事,至今想来,林予那小心脏还是忍不住要砰砰快跳两下。
林予其实是有一点点不好意思提这件事的,因为感觉这事只适合自己一个人羞羞涩涩的感受甜美。但梁易旭到是挺爱提的。
据梁易旭说,在那天中午,梁易旭就发现林予不大对劲。因为梁易旭去食堂吃饭,总有一个习惯就是在人群中默默找一下林予在哪。结果那天没找着。回教室后发现林予死气沉沉的窝在座位上,就觉得不大对劲。上体育课前,看到林予半死不活的靠着桌子,叶冉蹲在旁边,上体育课的时候,叶冉下来晚了,而林予都没下来,梁易旭就觉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后来体育老师布置跑圈,梁易旭就追上叶冉问林予怎么了。叶冉表情诧异,没有多说,只是说林予有事回家去了。梁易旭就翘了会儿课,跑到了出校门必走的那个大坡,果然看到了林予。
林予听的入迷,问:“那你是不是看到我行如弱柳扶风,格外心疼?”
梁易旭嗤之以鼻,说:“你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顶多就是条黏糊糊的鳗鱼缠在铁架子上。”
林予来气,“那你还去抱那条鳗鱼。”
梁易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表情平淡的说:“不管你是什么鱼,我都是你的大海。”
呵,你倒是会给自己找个不错的东西来比喻。
住院那些天,因为是平日上课,医院又离学校很远,加上那个周有期中考试,所以也没有同学开看林予。不过林予未来的婆婆,也就是梁妈妈,倒是带着梁易旭的期中考试的卷子和复印的笔记,还有一束百合花,来看过林予一次。
虽然这个年代的阑尾炎手术已经很发达,但但到底也是要动刀要缝针的手术,梁妈妈来看林予的时候,林予还是比较虚弱。梁妈妈也很体贴,没有过多的和林予说话,把东西放在林予身旁,就到旁边去和请假回来的林妈妈聊天去了。
林予是个比较粗线条的白羊座,其实那天把开会的内容记得那么潦草的原因根本不是什么主任讲的太快,不过是林予的一种本性流露罢了。但梁易旭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处女座。梁易旭的字虽然写得够狂草飘逸,但笔记本的整体排面却很整齐。除此之外,给林予印象最深的是,梁易旭的一摞卷子的每一张折叠后都对的特别齐。林予不禁想到自己的卷子,虽然夹得也算整齐吧,但都是大差不差的一把折过去。
上高中后,林予和梁易旭不在一个学校,但每次发下卷子,林予总会下意识的对折的特别整齐。
这大概就是爱一个人会留下的痕迹吧。
林予收下了复印的笔记,但想要把梁易旭的卷子退回去,因为,“阿姨,卷子上课的时候会不会用到啊,要不您还是给梁易旭带回去吧。”
梁妈妈像是早就料到林予会问这个问题,说:“没事,梁易旭说了,下个周才讲卷子,他这几天也不用。”
既然这样,林予也不好再推辞。但她还有一样东西想退回去,就是那束百合花,因为林予对花粉有一点点过敏。
不过人家带了三样东西来看你,你退掉两样,显然有点不大合适。所以林予只好在送走梁妈妈之后,让庄阿姨把百合花带回了家。
后来在一起后,梁易旭曾特别兴奋的问林予喜不喜欢当初那束百合。
梁易旭的那副表情实在是让林予有些,盛情难却,就也不好直接用事实打击他。于是林予没直接回答。
“原来送花是你的主意啊,我还以为是你妈准备的呢。”
林予当时的确是这么以为的,因为送花这种事怎么看也不像是梁易旭能干出来的。
梁易旭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你刚做那种手术,我也不能准备什么好吃好喝的,最后千挑万选给你送了束花。”
花店中比较常见的花卉,也就百合林予不耐受。那这个千挑万选,林予愿闻其详。
梁易旭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这还用问吗?百合啊,百年好合啊!”
林予有被深深地感动到。但不过,那时才初一啊,梁易旭同学,小小年纪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Hip-hop:源于美国的一种街头文化,四种主要表现形式包括说唱、街舞、打碟和涂鸦。[作词与Hip-hop不存在对立关系,此处作者希望突出人物的内心感情与行为习惯的差异,借用两个领域为代指,此处有些错用的意思,但对行业或风格本身并无偏见。]
*《军神》:人教版小学五年级语文课本中的课文,作者是毕必成。
*刘伯承: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中华人民共和国元帅,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军事家、马克思主义军事理论家,军事教育家。
*岣嵝:山名,衡山的主峰。[此处作者错用其形义,借以描写女主人公的仪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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