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把身边的事都安顿好,给单位也请了假,我怀着一颗忏悔的心,拉着小叔坐上了去B市的火车。
从来没在B市过过年,这里竟是如此喜气洋洋。比A市温润的气候,如同周悦给我的感觉,绵而不腻。有周悦陪伴的四年大学,我基本对B市已经了如指掌,可以带着小叔去任何值得一去的地方。
当我正沉迷于对B市的熟稔,才发现,在这里的点点滴滴,无一不是与周悦有关的。他是我的全部,是我对这里的全部回忆。
这天是初六,我们在宾馆落脚之后就急急忙忙地来到我和周悦曾经的小家。巷子里依然是门庭若市,一片喜庆的气氛。我们在院子入口附近的茶馆坐下,找了个能清楚看见人们进出的位置。
可是一整天我都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小叔问:“你的钥匙呢?没带出来?”
“没有,我挂在衣架的小衣钩上了。”我懊悔不已。
晚上十一点,我和小叔回去,第二天六点半,继续。可是茶馆没开门,我只好坐在早点小吃摊上。夜里哭得红肿的双眼,此时像顶着两个鱼眼泡,倘若一会儿真的看到了周悦,我可怎么见他。
见他第一句话说什么呢?你还生我的气么?对不起?还是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一声不吭地离开?
都觉得不够分量。
我似乎又看见他怨恨的眼神,灼着我的脸,让我无地自容。
第二天,又是无果的一天。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我坐在茶馆里,透过窗户看别人的分分合合,看别人幸福的生活。我好像不属于这里,这是周悦的城市,而我,顶多算一个过客。也许我的人生就是一个错,从见到沈逸远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在错,一错再错,就连小叔的话都当了耳边风,一心朝着自己向往的弯路上走,执拗地不愿回头。
我想,如果不是对沈逸远的执念,我不会任性地跑到B市上大学,这样我就不会遇到周悦,就不会爱上他,和他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然后又因为沈逸远是他的姐夫,而弃他于不顾毅然离去。
可是,回过头我又想,就算没有沈逸远,我难道不会暗恋上别人吗?依着我这种先入为主的性格,我也许依然不能与另一个周悦再进入实实在在的爱情。
原来,世间万物都是一样的,面前摆着再多的路,只因为你是你,所以走哪一条路都是同样的命运。
而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则首当其冲的是改变性格。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通透了,看着人来人往的大门口,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想什么呢?都笑出来了。”小叔问。
唉,小叔也怪可怜,为了一个任性的从小就不听他话的侄女,千里迢迢到这里受无聊的委屈。
我认真地把刚才想的都告诉了他,他盯着大门听完,有一丝惊喜,说我终于向着成长的路上迈了一步。
原来大家都觉得我不成熟,我竟不自知,等走到了今天这样无可挽回的地步,才后知后觉。
“叶子,你实在是有些偏执了。你喜欢沈逸远无可厚非,谁都有付出感情的权利,可是为什么非要求一个结果呢?有些事情是根本求不来结果的。即使沈逸远最终成为你的姐夫,并不意味着你就必须分出个黑白。人家都说姑嫂难容,你以为从古流传至今的这些警示性的语言都是无中生有说着玩的么?这中间有多少感情和利益方面的分歧和艰难,都是你现在想不到的。你能有周晴、沈逸远这样的大姑子一家人,是幸运的了。”
是啊,也许我之前一直都认为和沈逸远这样的孽缘是我遇到的最痛苦的事。我无法忍受他一夜之间在我的意识中转变为周悦的姐夫,回想当时那段挣扎的日子,可谓是真的痛苦。我忽然记起大学时忘了在哪里看到过的苏格拉底的一句话:如果把世界上每一个的痛苦放在一起,再让你去选择,你可能还是愿意选择自己原来的那一部分。不说是和别人的放在一起,就是我自己的痛苦,此时和当时放在一起,我还是愿意选择当时的痛苦。因为此时的痛苦,较之当时,更让我无法承受。
第三天,我继续在这里等周悦。我记得以前他很少回他家的,过节也是,顶多回去一两天,其他时间都在这里呆着。可是现在都快收假了,一直不见他踪影。难道是他一直在家,而我秀逗了傻傻地在楼下等?可是他就不下楼买点东西或者走一走么?我想也许我应该上去敲敲门,于是,我鼓起勇气上楼。
阴暗的走廊,我凭着感觉走到了四楼,可是抬眼一看,却好像走错了,本来枣红色的防盗门变成了墨绿色。我又向上走了一层,是五楼,没错啊,那这一层就是四楼,这一户就是我们的家。
突然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涌上我的心头。
我捂着胸口,大口气地喘息着,看着那个墨绿色的陌生防盗门,久久不能平静。我颤巍巍地抬起手抓住门把手,想感受周悦的体温,可是没有,这个冷冰冰的金属好像告诉我它就是周悦的心,还愤愤地对我说:“这下你满意了吧?!”
当我重新又振作起来按门铃,许久却没有人开门。按了一次、两次、三次,回应我的是无声,我只好含着泪水下楼继续坐在茶馆里等。
“他在么?”小叔看见我回来,迫不及待地问。
我呆呆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他泄下气来,“再等等吧,明天就上班了,如果他还在这住,那晚上就会回来,如果不在这住了,我再问问沈逸远。”
“别问他,我不想再和他有什么交集。”我平静地说。小叔听了也不说话,继续盯着大门口。
我脑袋里一片空白,木然地望向窗外,像一个自闭症小孩,无论怎样的动静都无法吸引我的注意力。周悦搬走了么?还是……有了别的女孩?我不敢想象,只要我脑海里一出现他对着别的女孩笑的情景,我的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下来。流一次,擦一次,我的脸已经不堪重负了,那薄薄的一层表皮就快要蹭掉了,咸咸的泪水蛰得皮肤生疼。
小叔拉住我擦眼泪的手,“别哭了,叶子。”
“我是不是太卑鄙了?”我茫然地看着外面。
“不是,你只是没看清楚自己最爱的是谁。”小叔心疼着我,“再哭,你还怎么见周悦啊!”
我点点头,想用力憋住眼泪,却止不住更大声的呜咽。
夜幕降临,茶馆的人渐渐多起来,不停有说笑的声音传来,尽是B市当地的口音,我听不真切。窗外,灯火通明,巷子两边的霓虹灯依次亮起来,这已经是我三天内第三次亲眼目睹他们掌灯了,从前住在这里两年的时间,我竟没有留意过。
正想着两年中的点滴,忽然,一个身影从巷口走来,跃入了我的视线。是的,是他,是周悦,他终于回来了,他还住在这,他还住在我们的家。不,等等,他身边的是谁,他的胳膊拥着的那个……女孩……是谁?
小叔似乎从我惊异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顺着我的目光扭头看去,仔细地分辨着,然后回头看向我。不用看我都知道,他在担心我。
近了,他们走近了。是的,他们是相拥着。那女孩很满足地时而依偎在他的怀里,时而兴奋地比划跟他说着什么。而他,眼里流露着笑——那是曾经属于我的笑。
这一幕给了我当头一棒,我的世界顿时空灵了,周遭的嘈杂声瞬间消失,只留下我一个人的心跳。在他们进入院子大门的那一刻,我疯了般地冲出茶馆。可是我没有勇气上前叫住周悦,我只能依靠在院门,捂着嘴,无声哭泣着眼睁睁地看他们走进单元门,消失在我的视线。我的世界突然变得安静,变得一片白茫茫,我也好像变成了一个废弃的塑料袋,被大风卷起飘在了空中,无所依傍,任由自生自灭。
当我迷迷糊糊地醒来,我发现我躺在宾馆的床上,小叔在一旁坐着,拉住我的手不停地摩挲。我条件反射地动了动手,小叔的视线立马从我的手转移到我的脸,“叶子,醒啦?”从他焦急的声音中我明白刚才在院子门口我一定是晕过去了。
“你可吓坏我了,感觉怎么样?”小叔摸摸我的头,又摸摸我的脸。
“没事,可能这几天一直没睡好吧,周悦强迫我补觉呢。”我故意说得轻松,可是心里却是不堪忍受的痛。
“叶子不难过了好么?吃点东西吧,你睡了快一天了,来,我叫了外卖。”小叔轻声哄着我,将盒饭端了过来。
“小叔,委屈你了一直陪着我。是我不好,是我任性,咱们回家吧,让妈妈做好吃的。”我伸手摸摸他的胡茬,歉意地说。
“叶子别这么说,叶子什么时候跟小叔客套上了。叶子是小叔的侄女,唯一的侄女,看着叶子不快乐,小叔心里难受。”说着说着,他也哽咽了。
我别过头,默默地流泪。
我不能回想昨天晚上看到的一切,可是却忍不住去回想那一切。周悦是真的不要我了,他对我失望了,那个曾经发誓要爱我一辈子的人,终于在我背信弃义的离去之后,彻底地不在乎我了。
这就是报应吧,是老天对我的报应,是周悦给我的反击。是我犯的错太大了,以至于这样的报应鞭笞地我体无完肤。曾经多少个开心快乐的日子,多少个柔情蜜意的夜晚,那是属于我和周悦的,幸福在身边触手可得。可是现在,周悦的微笑属于别人了,周悦的甜蜜属于别人了,就连周悦沉浸在快感中说出的“我爱你”都改对别人说了。
小叔买不到火车票,我们只好去了汽车站。坐在回家的汽车上,我呆呆地靠在小叔的肩膀上问:“小叔,你说我是不是个坏女孩?”
“不是,叶子,你不是。你离开周悦,是因为你想远离沈逸远,是因为你受不住沈逸远和周悦两边的煎熬,也是因为你害怕你对沈逸远的感情会有意无意地伤害到周晴。只是……我们叶子只是太心急了,还没有调整好心态,就急着退出了。”
“小叔,我怕,我怕极了。我怕周悦知道这么多年我一直暗恋着沈逸远,我怕周悦知道我迟迟不答应做他的女朋友是因为我心里有沈逸远,我怕周悦知道我答应做他的女朋友是因为沈逸远结婚了。我还怕我的目光会停留在沈逸远的身上忘记收回来,怕周晴发现我对沈逸远的留恋,怕沈逸远婚姻破裂,怕沈逸远恨我。小叔,我真的怕,我没有勇气面对他们俩,尤其是他们站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时候,我觉得我必须离开。可是……”我抱紧了小叔的胳膊,把头埋进他的颈窝,“离开了周悦我才知道什么是失恋,那种感觉比听到沈逸远说‘你在我心目中一直都是一个小妹妹的形象’还要难过一百倍!一千倍!小叔,我这次真的失去他了。”我哭得颤抖起来,窝在小叔的颈窝不肯抬头。
小叔用手拍拍我的脸,“乖,不哭了,再这么哭下去眼睛可怎么受得了。唉……”我听见了他的叹息。
在汽车上坐了一宿,我们终于到了家。到家之前,我一直用冰凉的不锈钢勺轮流按着我的双眼,功夫不负有心人,眼皮的肿确实消了一些,可是眼睛却怎么眨都看得不如以前清楚了。
回到A市就直接去上班,不让爸妈有观察我的机会。还好,只算是请了一天的假,主任没有说什么。
我想我的潜意识里依旧是觉得对周悦愧疚吧,我竟然不恨他又找了女朋友。我想如果换做我是他,我也会忍受不了这个叫做陆筱叶的女生的任性,我也不会原谅陆筱叶的不辞而别。毕竟我们曾经是那么相爱啊。
周悦找了新的女朋友,我没有怨言,都是我的不好才有今天这样的结局。也许,这个女孩能全心全意地对他,但愿她能义无反顾地给他全部的爱和我已经给不了他的关怀。我还能怎么样呢,我只是希冀、祈祷这个女孩能好好的爱周悦,照顾周悦。
我想在经历了和周悦的爱之极和痛之极之后,我不会再爱上什么人了,心里关于爱情的那一块已经变得坚硬。每当报社有好心的大姐要给我介绍男朋友时,我都笑着说:“谢谢,我有男朋友。”一句话挡了回去。这就是小叔曾经说的“失去了爱的能力”吧。
如果我心里还有爱,那么能配得上这个字的只有周悦;如果我心里没有了爱,那就是我选择了彻底不爱。
我依旧每天按时上班,认真地审阅每一篇稿件,细心地体味每一份感情。时不时地还自己动笔写上几篇,通常都是短小精悍的微型散文,飘逸的文字像我对周悦不灭的想念。可是我总是不敢写长,一长就会流露出和周悦有关的那段生活,和周悦有关的那段往事,和周悦有关的那些快乐。
主任说我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这样的人对待生活会一丝不苟,擅于抓住生活中瞬间的快乐,还感叹我的男朋友可是享福了。我表面上扯着嘴角,可心里却在苦笑。
晚上回家,和爸妈吃饭、看电视,讲单位里一天发生的事,讲我在网上看到的见闻,依旧是之前那个活泼开朗的我。对于爸妈来说,这个我是正常的我,从小我就这样,在他们面前放浪形骸。但是一旁的小叔却隐隐地担心,于他而言,这个我是非常不正常的我。虽然常说感情的事,过去了之后周围的人总是希望当事人能尽快走出阴霾。可是小叔知道,这次的事情对我的打击太大了,以至于我一直保护很好的眼睛,竟然在离开了学校之后不得不借助近视眼镜度日。
在客厅里说完笑完,洗漱后回到只属于自己的小屋,我的心才回归了。睡前,我喜欢把盒子里的照片都看一遍,手指肚轻轻拂过周悦的脸,每天我都忍不住用眼泪祭奠那段曾经属于我和周悦的最美好的爱情。
多日之后,早上经常肿的眼睛慢慢地由双眼皮变成了多眼皮,妈妈不明状况,经常逗我数我的眼皮。殊不知,每次看见她这样开心,我心里都一阵一阵泛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