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天天在家里呆着,也不约会,也不聚会。爸爸心里着急他都三十一的人了,还没个对象,好不容易谈了个李梦乔,都到了见双方家长的地步,却不知怎的又吹了。妈妈也依然给他提供很多相亲的信息,不是楼下的张阿姨,就是他们医院的某某护士长,身边有几个合适的女孩子,说条件不错。可是小叔都一一回绝。
小叔不是一个不引人注意的人,我们一起出去,总有陌生的女孩向他投来爱慕的目光。这种目光都可以把我的脸灼热,难道小叔会没有知觉?
周围好心的阿姨、大姐给他介绍几次对象,他都没有热情之后,这些阿姨和大姐也不怎么积极了,似乎都觉得他有点怪,不是贪玩就是心理有问题。
“小叔,你到底怎么想的啊?”有一天晚饭我忍不住问他。
“是啊,家乐,这么几个女孩子我见了照片都还可以的,也有正儿八经的工作,你就没有一个中意的?”妈妈问,接着好像想起了什么,便放下筷子,小心翼翼地问,“家乐,是不是你心里已经有人了,但是还……没有确定或者人家女孩子不同意?”
“嗨!你们别替我操心了,这种事该来的总会来,没到的时候着急也没用。”小叔说的云淡风轻。
“什么叫该来的总会来?”爸爸有点生气,“给你介绍了这么多,也算是‘来了’,你上点心行不行?”
“大哥,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看重的是感觉,不信你问叶子。”小叔看向我,我打了个冷颤,干嘛问我。正心慌,小叔又说,“介绍的那些个,目的太明确,谈不出感觉的。”
“对了对了,说到这,叶子,你还记得小时候你骨折的时候给你做手术的袁阿姨么?”妈妈插话。
“嗯,记得啊。”我点点头,妈妈要说什么?
“袁阿姨有个外甥,也是去年毕业,现在在市烟草专卖局工作。袁阿姨那天问我呢,想让你们俩见个面,怎么样?”妈妈试探地问我,笑得很和蔼。
“哎呀,这边说家乐呢,你又扯上叶子干嘛?”爸爸嗔怒地怪妈妈。
“现在家里两个待解决的问题,双管齐下,各不耽误。”妈妈说。
爸爸突然笑了,“我说你这个刘教授,就像你做手术,当事情接踵而来的时候,要逐个击破。”说着他还用筷子一下夹起两个包子,说,“一口气是吃不进去两个包子的。”说完还将包子放到嘴边比划比划,可谓声情并茂。
我和小叔被逗得哈哈笑,妈妈本来还在瞪他,看见他可爱的样子扑哧一声也忍不住笑了。
我和小叔对视一眼,俩人心里都已明朗,这一笑,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阿弥陀佛。
可没想到,妈妈又继续,“那就先说家乐,家乐大。”
哎哟喂,我觉得我眼前刷刷刷地出现了三道黑线,晕死。看看小叔,他一脸无奈加无辜,故意整出一双死鱼眼睛,木然地半张着嘴,刚吃进去的包子颤颤巍巍地眼看就要掉出来。
我赶紧对妈妈说:“妈,你不用操心他,俗话都说三十的男人一枝花,你就是不给他介绍,他周围的那些女孩都会不由自主地凑过来。”
“可是总得找个年龄合适的吧,现在单身的女孩是多,可是二十七八的大部分都结婚了,不好找。”
“我说妈呀,您这样想就不对了,不要以为差个两三岁才合适,那都是你们那个年代的标准了。现在三十多的男人找小女孩的例子多的是,再说了,你看看我小叔这打扮,这思想,这精神状态,哪像三十一的人啊。”
“你是不是说我幼稚?”小叔本来很赞同地一声不吭,听我这么一说似乎醒悟过来这不是好话。
“不是不是,”我赶紧摇头,脚底下踢了他一下,又对爸妈说,“爸妈,你们不要以为差个七岁八岁的很离谱,其实不然。就勉为其难拿小叔和我来说,我是打比方啊。如果放在二十岁以前,我们的差异是很明显,他上大学的时候,我还在小学里晃悠,给人一种隔代的疏远。但是现在呢?你们看看,我工作了,他还在工作,而且单位里不乏是这种年龄差异都很大的人。人的思想一旦跟上了社会的节拍,年龄就不是问题了。”
“嗯,我看叶子说的也有道理。”
嘿哟我的老爸呀,每次都是你最懂我了!
“说是这样说,年龄小的女孩不会照顾人,我怕你小叔吃亏。”妈妈皱眉看着我。
“那我就找一个责任心强,不任性的。”小叔抑扬顿挫地说,“嫂子,放心吧,几年之内,我绝对圆满完成任务。”像极了将要征战的士兵,斗志昂扬。
“那行,我暂时不催你了。”妈妈对小叔说,之后转头看向我,我又抖,没好事,“那你呢?”
我用手指指自己,“我?”又看看小叔,跟妈妈说,“我还小。”
“大学不让你谈是因为离得远,你也不成熟,现在回来了,走到社会上慢慢对感情的事也了解了,就早点着手吧。”
听妈妈这么说,我心里突然变得黯然。原来,在什么年纪就做什么事,这才是顺应事物发展的最恰当做法,打破了这个自然规律就不可避免会出现差错和问题,使自己身心俱伤。
忘了是谁说恋爱越早的孩子越聪明,唉,就算有那个愿望,没有经营恋爱的心智,一切还不是白搭。
见我不说话,妈妈一直看着我,小叔只好出来圆场,“那个……咱叶子这条件没的说,有男孩上门了咱得好好挑呢。”
唉,我知道他这是宽慰爸妈,更是宽慰我。
我低头不语,只管吃包子,他们也就不再继续。
晚上,回到自己的小屋,我拿出从前和周悦的照片一一翻看,那张熟悉的脸,那个熟悉的怀抱,那种熟悉的感觉,似乎都还在身边。
我仔仔细细地用铅笔在白纸上临摹着他精致的眉眼,他高耸的鼻梁,宽阔的额头,弯弯的唇。他的每一处都深深烙在了我的脑海里,他爽朗的笑声总是在安静的夜里响起,还有他赞美我的每一句话,和那三个字“我爱你”。
周末,我去文具店挑了一种质地比较硬的橡皮,准备用小刀刻一个周悦的头像。我将周悦的样子先按照事先想好的大小画到纸上,只是很简单的线条,却很像,因为他的模样我早已临摹了多遍。再用描摹纸拓一遍,反向贴在橡皮上,轻轻一抚,描摹的铅笔印就留在了上面。然后用小刀一点一点抠掉铅笔印旁边的留白。
我小心翼翼地蘸了印泥,将周悦的头像印在了我的钱包里面。也许真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原来那些年我在周悦身边的岁月是那么美好,难以忘怀。我端详着自己的杰作,端详着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的模样,两行清泪悄悄滑落。
合上钱包放进手包里,我满意地将它抱在怀里,以后,无论走到哪儿,周悦都在我的身边了,这种感觉让我踏实。
每天上班编稿件忙忙碌碌,下班回来总想做一点自己的事情。于是,我整理了思路,开始重新撰写周庄和新疆的游记。当然,写游记的另外一个目的,是当时成天都沉浸在幸福之中,没有日记,可离开了周悦又想起那时的快乐时,除了照片,发现竟无从忆起。所以,写游记也是对周悦的回忆吧。
我记得大学的时候,老师曾经讲过一种所谓愤怒出诗人,诗穷而后工的说法。说什么,国家遭遇风霜,飘摇不定,诗人才会有素材,而且感情才会激昂亢奋。诗歌是激情的产物,如果一直是安定的生活,诗兴是会被磨浅的,必须是极度的愤怒,极端的情感,才会有极好的诗词。文人学者除了才华,还有文人本身的生活经历,文人生活沧桑,句子中的感情就会饱满真挚,此谓: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当时我并不太理解这里面的深意,可今天我算是彻底明白了。和周悦在一起的时候,什么简短的文章都不愿意写,什么简单的游记都不愿意记。因为那时正快乐,那时幸福占据了所有的时间。
而此时,我失去了周悦,我对他的感情比起之前更真更深,可是那个千里之外的人也许正过着恨过我之后的新日子,那个他身边的女孩也许对他百依百顺,照顾有加,我已然走出了他的生活。我的失意使我怀念曾经的时光,我的留恋使我忘不掉周悦的好,于是,我只能用笔写给自己,祭奠那段唯美的爱情。
五一,报社举行演讲比赛,张总找到我,想让我给总编写一个讲话稿。于是,我查了很多资料了解报社的历史、发展,并研读了年初总编发表的讲话,将今年工作的重点一同融进讲话稿里。
张总收到我的第一稿时,细细读了一遍,十分高兴,说我写得层次分明,有激情、有内涵,同时对鼓舞士气有很好的作用。只不过,语言过于优美了。“筱叶,”张总说,“其实咱们不单是编辑,闲的时候也可以写点东西在报纸上发表一下,我看你的文笔不错,正适合副刊这块土地。”
他一语惊醒了我这个梦中人。我将讲话稿拿回来重新修改的同时,我也将一篇篇游记精心地修改,希望隔三差五地能投在我的版面上。
我给自己取了个笔名,叫四月,其实就是思悦——思念周悦的意思。当我的文字被铅字表现出来的那一天,我看着同一个版面上两个属于我的不同名字,会心地笑了。一个是版面最上边的责任编辑:陆筱叶,另一个就是《小桥流水到侬家》的作者:四月。
紧接着,关于新疆的一篇篇游记,陆陆续续也在晚报上登出了。什么《余辉洒遍大漠》,什么《亘古不变的佛家龟兹》,什么《八月瓜果香》等等。主任每次看到四月的文章,都跟我说嗯,这个叫四月的作者文章写得好,给去过新疆的读者一种知音相惜的感觉,给没去过新疆的读者一种宁静和美好的向往,文字中还流露着作者对感情的珍惜,好文章啊。
我听后很高兴,也很欣慰,只是冲他笑笑,什么也不说。
后来,我还写一些关于感情的小散文,都以四月的笔名登出,主任审稿的时候也全部通过。
渐渐地,我开始喜欢上这种游走于文字之中的感觉。就好像我又回到了和周悦在一起的日子,他天天微笑地陪伴在我的身边,与我共述那些美好、那些幸福,与我一起沉浸在美妙的写作过程中。
可是,每当我结束一篇文章,我便会倏地被它丢出来,眼看着周悦离我而去,他脸上残留着淡淡的忧伤,他的背影孤寂却坚决。如果说我享受写作的快感,那么写作这个过程完成后的痛苦,就像瞬间跌入了万丈深渊,痛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