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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长明街上最地道的长州餐厅,装修富丽堂皇,又土又华贵。
服务生在前面引路,李波在后面向越禾介绍,“长州人都信佛,基本每家每户都在屋里供了佛。外边好点的餐厅也喜欢以黄色和红色为主调的古早味装修,就、就差不多从寺庙得来的灵感。”
越禾点头,目光扫过弯曲狭窄的走廊墙面,四周雕梁画柱,梵歌低吟,金箔纸和檀香燃烧的气味飘荡在半空中。
沾染庙宇味道的人间富贵烟火。
旁边一扇门打开,一个穿改良旗袍、戴着复式珍珠项链的中年女人走出来。越禾冷不丁和她目光相遇,瞬间有穿越的错觉。
她的头发和妆容也是复古做旧的闽南款式,走起路来娉婷婀娜。察觉越禾目光里短暂的失焦,中年女人款款一笑,错身而过的瞬间用浓郁的长州话对越禾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水查谋要尽兴哦。”
越禾没听懂,神情一顿。李波小声解释:“水查谋就是漂亮女人的意思,她夸你呢。”
越禾这才明白,转过头想道谢时,那个女人婀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蜿蜒的走廊里。
今朝有酒今朝醉……
四周人来人往,酒香、菜香和檀香交织,背景音的梵歌时高时低。那个中年女人说的话就像冥冥之中的某种警示和劝诫,烟云般在越禾脑子里回荡。
此情此景,她想的是,不知道权晏在哪里饮酒,和谁作乐?
“就是这间,越经理。”李波的声音响起。
越禾回过神,随着他走进一扇木雕双开门,更加醇厚的酒气和菜香铺面而来。越禾在心里自嘲,真是疯了,怎么到哪都能想起他。
这间包厢很大,有单独的洗手间、小客厅和用餐室,来的人却不多,除了越禾和李波,还有黄品杰和黄涛。
越禾转过小客厅,就看见黄品杰坐在大圆桌的主位上,西服外套已经脱了,搭在椅背上,两只袖口挽起,一手夹着雪茄,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把打火机按的咔哒响。
黄涛规规矩矩地坐在他身边,看见越禾赶紧站起来,“越经理……”
“看见上司这么紧张。”黄品杰似乎对黄涛看见越禾的反应很不满意,斜眼半笑不笑地看了他一下。黄涛立刻低下头,本来要为越禾拉开椅子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最后讪讪地收了回去。
“越经理,别客气,随便坐啊。”黄品杰用夹雪茄的肥手随意一挥,靠在椅背上笑。
从他不以为意的态度看,越禾当然知道这是在处处给她下马威。
越禾站在圆桌前淡淡点头,李波很有眼力见,拖开和黄品杰隔了几个空位的左边的椅子,招呼越禾,“越经理,这边坐。”
越禾入座,身后服务员鱼贯而入,开始上菜。
黄涛站起来,帮着摆放菜的位置。
黄品杰皱眉看他,“这些事哪儿需要你做。”他伸出粗短的食指点了下越禾的方向,“去给越经理敬酒啊!越经理是贵宾,你的去留就在她一句话里,还不殷勤些!”
说完,看向越禾,“你说是吧,越经理?”
还没动筷子,戏就开幕了。
越禾脸色淡淡,冷艳的眉眼也没什么表示。她不喜欢虚与委蛇,更不喜欢被冷嘲热讽。
此刻,她连场面话都懒得说了。
气氛似乎瞬间凝结。
李波掐着空隙讪笑几声,当起了调节剂,自发打开桌上的红酒,站起来先给越禾倒一杯,再给自己的杯子斟满。
越禾垂眸,看见葡萄色的液体在高脚杯里打着转儿,细碎的泡沫就像海浪拍打礁石激起的白花。
暗涛汹涌。
李波举杯,“来来,黄总、越经理还有黄店长,我敬你们三位一杯。今天好容易聚在一起,高兴、高兴!我先干为敬了!”
他一股脑喝完满杯红酒,黄涛也跟着干了一杯。黄品杰和越禾却没动。
白色的雪茄烟云直直地上升,黄品杰把烟递到唇边,隔着白烟眯眼看越禾。他笑:“李波啊,你面子不够,越经理连杯子都懒得摸。我刚才说什么?还是得黄涛负荆请罪才有用!”
黄涛低着头,抿了抿嘴。刚才那杯酒似乎让他情绪放松了不少,人也没那么怯懦和僵硬了。他重新把杯子倒满,绕过大圆桌,走过来。
“越经理,我、我敬你一杯,今天的事是我不对,你……大人有大量。”他憋着气,几句话说的磕磕绊绊,然后直接仰头干了。
越禾要是再不动,就过了。她举杯抿了口,“黄店长客气了,大家都是为了工作。”
黄涛连声说是。黄品杰显然不满越禾只抿了一口酒,连嘴唇都没打湿。他指点黄涛,“你看你面子多大,越经理这不就喝了?所以啊,赶紧趁热打铁,继续说说情,越经理人这么好,报告什么的都是小事。”
黄涛依言,立刻又要给自己的杯子斟满。越禾实在没耐心玩这些场面上的东西,她说:“黄总何必为难我,我只是公事公办。就算再喝十杯,我也没权利给出你想要的结果。”
她只是个稽核经理,现场看到的是什么,她就在报告上写什么。弄虚作假不在她的职责范围内。
但越禾这句话一出口,就把黄品杰和黄涛的路堵死了。
黄涛斟酒的动作顿在半空中。没人接话,包厢里静得能听见雪茄烟草燃烧的声音。
这么耗下去也没意思,越禾起身,“既然帮不了忙,我也不好意思吃白食。黄总,你们慢用,我先走了。”
“诶,诶……越经理——”李波跟着她。
刚走两步,就听见黄品杰在后面说:“越经理,你以为我不说请,你就能走?”
越禾没回头,直接走去拉开包厢门,外面两个穿黑色西服的男人一左一右齐齐看向她。
这是……被软禁了?
越禾倒吸一口气,长州到底什么鬼地方?连分公司一把手也搞这些见不得光的架子!
她心里烦躁,冷艳的脸庞镀上一层薄怒。李波小声劝她,“要不……再进去坐坐?你和黄总好好谈谈,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
越禾回眸,目光清冷似冬日穿破阴云的雪光。李波瞬间噤声。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李波眼尖,看见她拨了三个数字,这是要报/警啊?
“别别别,越经理,没必要!就、就就算警察来了,也没用——”
“干什么?!诶——!!!”
李波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想要劝阻越禾。却没想到守在外面的男人长臂一伸,直接把越禾的手机给没收了。
“喂,您好,这里是长明街社区派出……”所。
已经接通的电话陡然被挂断,男人还嫌不够,直接把手机关机,放进自己的上衣口袋。
越禾气急,又不能直接和他们对打。她知道自己那点三脚猫功夫,顶多够偷袭付李洋那种比她更菜的瓜。在这两个看起来就受过良好训练的男人面前,她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软柿子。
“越经理,还是进来把饭吃完了再说吧,你难道不饿啊?”黄品杰笑里藏刀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
那种好整以暇、看着案板上的鱼肉思考该怎么下手的屠夫之笑。
越禾:“……”
她极不情愿地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在心里想,老板你调我来长州,是想害死我吗!
“听说黄总在这里,不介意的话拼个桌?”外面忽然响起几串脚步声和一道慵懒的男声。
越禾背脊一僵。
李波比她更先反应过来,“哎呀——!权老板?!!你怎么有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