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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禾以为分公司一把手请吃饭,会去上次聚餐那样的“正规餐厅”。暮色四合,司机扳动方向盘,车子拐了个弯,长明街的路标借着最后一点阳光,在车窗外飞速晃过。
长明街……
越禾一怔,上司请客怎么来这里?
一般的夜总会也就罢了,可这是长明街,整个东南方向最奢靡、放荡的欲望之地。
网上有很多关于长明街的段子,其中一个是:3月7号过女神节,3月8号就成了妇女节,女神变成妇女需要一晚上,在长州只需要一分钟——光是长明街上的奢靡味道就足够让人失身!
又联想到上次聚餐越禾被集体灌酒的事,再到此时车窗外徐徐展开的迷乱景象。越禾顿时没了刚上车时的轻松。
她转头看向侧边的黄品杰。
“怎么来这里?”
黄品杰自上车就没开过腔。
他腆着大肚子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斑驳迷离的霓虹灯从车窗照射进来,脖子以上的部位隐没在阴影里,肥胖的身躯和手腕上的大金表却被照得又闪又亮。
听见越禾的话,他似乎觉得有点可笑,半睁开眼睛,斜睨了她一道。
他说:“咱们长州有几大特产,想必越经理也听过吧。美食和美景就不提了,光是这夜场就足够逛个三天三夜。越经理是个女人,又初来乍到没个朋友,一个人来肯定不方便。恰好趁着大家今天有空,这不就带越经理来了?”
哦,听他的意思,好像这是在迁就越禾。越禾不仅应该表示荣幸之至,还要再三感谢才是。
“这条街上全是夜场和酒店,没听说有餐厅。”越禾说。
她才来几天啊,有或者没有她都没听说过。她现在不过是随口搭话,表示抗议罢了。
虽然……抗议必定无效。
“正因为越经理没听过,才更要见识见识嘛!”黄品杰笑得更深了,眼尾的纹路深深嵌进皮肤里。
他说:“越经理,你别紧张啊,我又不会吃了你。现在是下班时间,没有上下级之分,纯粹的朋友!朋友之间吃个饭喝个酒不是很正常?”
谁跟你是朋友?
朋友还一口一个“越经理”地叫。
越禾淡笑,没接话。
黄品杰心里有气她明白,但都是老江湖了,就算明面上不能做到滴水不漏,也没必要夹枪带棒。
想了想,今晚这顿饭局怕是难熬。
车子慢慢驶入长明街深处,车窗外人声渐次嘈杂。
越禾转过头的瞬间,恰好看见前边被两座高楼挟裹的石头房子亮起红灯,灯笼被晚风吹得左右晃动,灯影映在墙壁上,好像一只只妖冶的鬼魅。
她看得有些失神,直到匾额上两个“赤岩”的大字稳稳当当地嵌入眸中,灯影不再晃动时,她才发现车已经停了。
赤岩的三层楼高的石头房子就在她这侧的车窗外,红灯明亮,人影幢幢。难道今晚的局就设在赤岩?
脑子里映现的是那个男人闲靠在沙发上,与人谈笑时的漫不经心,还有那双时而戏谑时而冷硬的眼睛。
不知怎么,越禾忽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潜意识里,她当权晏是朋友;也许她觉得在权晏的场子里,黄品杰气焰再盛,也会自动消三分。
毕竟,只见过几次,她也大抵明白了权晏在长明街上的地位。
黄品杰先下车,见越禾还不下来,他一手撑着打开的车门,一手扶着车顶,费力地挺着肚子俯身看向车内。“越经理发什么呆啊,都到这里了,还客气什么!”
“没客气。”越禾淡笑着应一声,下去。
“都这个点了,肯定都饿了。来来来,越经理,这边请。”黄品杰大踏步往前走,李波对越禾做了个请的姿势,“今天订的这家是长明街上有名的餐厅,专做地道的长州菜。地理条件也好,就开在赤岩的对面!你说紧俏不紧俏!”
越禾怔了一下,赤岩的对面?
“不是去赤岩吃饭?”她说。
李波脖子一顿,随即笑道:“说笑了越经理,赤岩一碟巴掌大的坚果盘都是四位数,咱几个人要是围一桌吃个饭说不定一年的工资都泡汤了。再说了,赤岩也看不上这点生意,不做饭食。”
赤岩这么黑啊。她之前在吧台边喝的酒还没给钱呢……算了,总归是欠权晏的。
越禾回头看了眼赤岩门口被灯笼照的满面光影的男男女女,她想,今天是还不了了。
黄品杰已经一马当先,穿过马路,走到对面的大厦门口。越禾和李波远远跟在后面。
过马路时,刚好是红灯。越禾和李波站在斑马线边等。
越禾看着对面屏幕上不断倒数的红色数字,心想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写报告?
李波看了眼越禾,忽然说:“越经理,黄总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你手上那份报告要是再一交上去,我怕分公司这边要变天。”
越禾回过神,“哪有这么严重。其他地区也不是没出现过类似的事情,结果最多不过是责令整改。现在刚好要到年中,给大家敲个警钟也不全然是坏事。”
越禾一向公事公办,因此把事情想的也简单。或者说,在她的概念里,就算黄品杰因为她的报告被降职、被开除,那也是程序上的理所应当。
易尔川曾经对她说过,事做错了就得受着。
李波看着对面黄品杰走进旋转大门的粗壮背影,心里在犹豫要不要和越禾说。
红灯跳转绿灯,越禾提醒李波,“走吧,别让黄总等久了。”
李波紧跟几步,咬咬牙,对越禾说:“越经理,我就直说了,今晚的饭局就是冲着你手上的那份报告来的。”
“是啊,我知道。”越禾笑,语气倒是轻松。
李波有点急了,“你不改分数,或者干脆毁了报告,黄总今晚是不会让你走的!”
越禾步子一顿,她倒没把事情想的这么严重。
“你、还记得上次接风宴,大家合攻向你敬酒的事吧……”李波小声提醒。
越禾侧过头,一双漂亮的猫眼微微上扬,仿佛在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围人潮涌动,车灯闪烁,越禾的脸被照得时明时暗,时而明丽时而冷艳。眼眸里亦是流光溢彩,看得李波喉咙一紧,有那么几秒竟有种自愿把灵魂上交给她的冲动。
越禾将他的惊叹看在眼里,见他不说话,于是笑道:“走啊,别挡在半道上。”
她倩丽的身影走在前面,李波回神,赶紧跟上去,索性一股脑说完。
“黄总本来就官位不稳,近来公司人事动荡又严重,随便一个风吹草动都能引起恐慌。你这个时候交一个踩红线的报告给总部,不就是赤裸裸地打黄总的脸!更要命的是被查的这家店还是黄总的侄子在管!总部的人肯定会想,黄总自家侄子都把店搞成这样了,他手下其他人不是更糟?!!!”
李波跟在越禾后面,走的急,语速也急。没料到越禾忽然停下,他一个急刹,幸好没撞上去。
刚好走到入口处,越禾抬头,远处涛声阵阵,青黑色的天幕下,巍峨入云的摩天大楼像一头蛰伏的怪兽,伺机偷袭人间。
“……越经理,你看什么呢?”李波循着她的目光往上看,忍不住问。
越禾摇头,“没什么。”
“那我刚才说的——”
“谢谢你,李经理。”越禾说,“我听进去了。”
李波试探道:“那那份报告……”
“先吃饭。”越禾笑着打哈哈,走进金色的旋转大厅。
话都已经说到底了,李波也不好再劝。
乘观光电梯直上餐厅,越禾看着对街的赤岩,听着海浪声声,心想那么男人现在在做什么?
电梯“叮”的一声提示楼层到了,李波先一步出去,“来来,越经理,这边。”
“好。”
越禾轻轻吸气,不免在心里自嘲,都自身不保了,还有空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