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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之后的两个小时是咖啡店的来单高峰期。
越禾吃了饭之后,在附近的书店找了个空位置处理邮件。掐着时间等店里的高峰期过去之后,越禾才拎着包走进去。
经过一阵忙碌,店里几个员工正在收拾台面。
越禾走到收银台前,开门见山:“你好,我是公司品控部稽核经理,现在要对你们门店进行检查,请配合。”
不出意料,吧台内几个员工都傻了眼。
其中一个店长模样的人最先反应过来。“您、您好,请问是越禾越经理吗?早上说你要来结果没来,我们还以为你去别家了……”
“可以开始吗。”越禾已经从包里拿出皮筋和一次性手套,她转头对店长说,“麻烦帮我拿一条围腰。”
“好好!”
店长走出吧台的时候快速看了一眼旁边的伙伴。伙伴几乎秒懂,“那个……我去下洗手间!”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那个伙伴边说边溜出吧台。越禾看他火急火燎的样子,猜他应该是躲到隔间去打电话。
秦铭说做稽核就像当间谍,孤身深入敌军,斗智斗勇,窃取情报。
越禾想,好像是有这么点意思。
由于有店长在场,他有经验越禾会检查哪些项目,在越禾进入吧台之前快速把准备工作做好。
因此越禾检查的相对轻松,结果也不错。
看到越禾在稽核系统的得分一栏填上“94”的时候,店长如释重负。
越禾做完后就出来,店长问她:“您休息一会,我给您做一杯咖啡吧。是焦糖玛奇朵,半糖?”
越禾有些意外,她的嗜好这么快就传遍门店了。
她说:“不用了,谢谢。”
店长送走出店门还没有停下的意思。越禾说:“不用这么客气,回去吧。继续加油。”
“唔唔……那您慢走。”店长眼睛瞟向别处,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越禾笑,长州岛的男孩子脸皮怎么都这么薄。
外面在下雨,越禾没带伞。
长州岛地处东南沿海,进入四月份汛期后,天气也时好时坏。
上午的晴空万里已经被泛白的雨幕取代。
越禾站在商场的一楼出口看了会,周围站着几个和她一样没带伞观望雨势的人。
中雨,混着春季的风,像珠帘一样斜斜地从天而降。
路上的车横切过雨帘,所过之处水珠四溅。
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这么巧,越禾?”
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越禾的肩膀,她回头,看见一张中性风格的脸。
这张脸很漂亮,搭配叛逆的板寸头,给人一种雌雄莫辩的美感。
越禾在脑子里过了一下,然后试探性地说:“你是……余羽?”
“还以为这么快就认不出了。”余羽笑着问她,“你在这儿做什么?”
越禾说:“等雨停。你呢?”
余羽往旁边抬了抬下巴,“喏,等他。”
“喂,椰奶和炼乳你要哪个?——”
话音刚落,一穿花衬衣、梳大背头的男人从旁边甜品店走出来。他手上端着两杯奶茶,神态有点不情愿,忽然一下看到越禾,他的瞳孔迅速往中间缩了一下。
余羽说:“干什么,被人点穴了?!快端过来。”
付李洋翻白眼,“你还吆喝上了,下次这种娘们兮兮的事找别人干去。”
说着,他大步走过,把一杯奶茶推向余羽,犹豫了下,另一杯递给越禾。
“不用了,你喝吧……”上次的事情虽然是个误会,但付李洋总归挨了越禾两下。现在见面连个招呼都还没打,就要接受他的奶茶,越禾有点不好意思。
付李洋眼睛一斜,“让你拿着就拿着。难不成你还记仇了?”
越禾:“……”
一场乌龙,她能有什么仇可以记。
“那谢谢。”
越禾落落大方地接住,付李洋仍是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狂拽神情。
余羽咬着吸管看戏看得滋滋有味,她对越禾说:“今天店里做活动,酒水全场五折,果盘、小吃免费送。要不要去坐坐?”
“周年庆吗?活动力度这么大。”越禾说。
“不是,老板有钱任性。去吗?”
余羽口中的老板指的当然是权晏。
说起来,欠权晏的人情越禾还不知道该怎么还。
她想了想,说:“好。”
余羽眯着眼睛笑了,“爽快。”
听到她们的对话,付李洋侧过头,悄悄打量越禾。
她提着电脑包,一身精英女性的打扮。又长成这样,虽然常常笑着,但总给人一种高冷、不好亲近的感觉。
听说她是易和咖啡长州分公司新调来的高级经理。
像她这种职业女性,难道不是惯常的997吗?——下了班也要工作、不累到猝死不罢休的那种。
现在居然接受一个没见过两次面的人的邀请,去逛夜场。
莫不是对某个人感兴趣?
付李洋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悠悠地说:“提醒你一句,我们长州呢最有名的就是夜店和店里的男人。夜店玩玩没问题,男人最好不要轻易靠近,容易受伤,懂吗?”
越禾挑眉,这话是对她说的?
“乱花渐欲迷人眼,长州的男人只能远观,不要妄想收服。”说完,付李洋正了正领口,大步走入雨中。
他应该是去停车场开车,但他可以从电梯直接下到地下车库,完全没有必要淋着雨从入口绕进去。
越禾看清楚他的去向后,捧着奶茶只想笑。
余羽的额头上落下三条黑线。
她在心里骂,神经病!
越禾和余羽一起坐付李洋的车到赤岩。
车子驶入酒吧街的时候,她看见蓝底白字的路标上写着“长明街”。
雨没有停下的趋势,天色已经渐黑。
但车子一路行过,长明街上招牌灯闪烁,各种豪车不断。
像一个隐形的结界,长明街之外是白天黑夜泾渭分明的文明世界,跨过那个路标,这里就是颠倒黑白、纵情声色的欲望之国。
越禾有点恍惚,车窗外的霓虹灯渐次在她的眼里慢慢放大,最后晕成一圈彩色的光斑。
“来,我先带你喝一杯开胃酒,不然适应不了角色。”
余羽在前面带路,转头看见越禾在打量四周,她说:“时间还早没多少人,等晚上八点以后就开始嗨了。”
越禾说:“酒吧不分工作日和周末吗?上次来看见生意也那么好。”
余羽睁大眼睛盯着她。
越禾以为自己脸上有脏东西,她上半身往后仰,“怎么了?”
“看来你很少逛泡吧。”余羽笑着说,“夜场里的时间不能用周一和周五来计算,特别是长明街。嗯……欲望这种东西哪里分什么工作日和休息日。”
“别站着,我调杯酒给你。”
越禾坐在一张高脚凳上,余羽在吧台内三下五除二,即刻将一杯冒着白色气泡的直筒玻璃杯推到她面前。
越禾低头看见杯底有切开的青柠颗粒和薄荷叶,气泡从它们的边沿滑过。
她问:“这是什么酒?”
余羽两只胳膊叠在吧台内,说:“入门级莫吉托,最适合夜场小白。一杯下肚,保管让你进入状态。”
越禾笑,端起杯子小口小口地抿。
酒精度不高,喝起来更像加了柠檬汁和薄荷叶的苏打水。
她很喜欢。
吧台是个很大的椭圆,围绕着中间的酒柜和操作台。
余羽在另一边照顾客人,付李洋把她们送到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越禾一个人坐着喝酒。
旁边的高脚凳被人拉开,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男人坐到越禾身边。
他侧坐在凳子上,正对着越禾,笑着说:“一个人吗?好巧,我也是。不介意的话一起喝一杯。”
越禾还没说话,立刻有一个声音插进来。
“王少,你能不能换套词啊?每次搭讪都用这句我都听腻了。”余羽从酒柜后面绕过来。
男人说:“你不要搅局嘛。”
“这是我朋友,酒请你喝啦,妹你找别人撩。”余羽把手上的烈酒放在吧台上,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酒杯推到男人面前。
她对越禾说:“这里色狼太多,走,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越禾问:“去哪?”
“去了就知道。”
余羽拉起越禾的小臂,隔着吧台把人引到搁栏处。
她一边对吧台内的小弟说“看着点,我马上回来”,一边掀起搁栏拉着越禾越过舞池。
舞池一侧是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越禾跟着她蹬蹬蹬地往上踩。
拐入侧面走廊,走到底部的包间前。余羽门也不敲,直接推开,对里面的人说:“帮我照看点,下面的人不老实。”
说完,她将越禾推了进去。
“喂……”越禾小声抗议。
余羽对她眨眼睛,“有老板在,没人敢欺负你。今晚放心玩。”
门被关上。
圆形门洞外,随着余羽的离开,走廊的声控灯由黄变暗,最后变成一片漆黑。
身后麻将磕碰的声音只停了一瞬,旋即又热闹起来。
“余羽的朋友?要不要过来一起搓牌。”有个男人率先开口。
越禾向来是个很能适应环境变化的人,来都来了,矜持过头就成做作了。
她笑笑,转身说:“不好意思啊,打扰了。”
牌桌上顿时没了声,围坐的四个男人都抬眼看她。
静寂中,一张幺鸡被丢进绿绒面的牌桌,碰到牌池里的牌,发出一声脆响。
越禾抬眼,顺着那只修长的手,看到正对着她、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他穿红白格子衬衣,一手杵着脸,一手理牌。黑色碎发遮挡前额,浓密的眼睫毛一抬,镜头自然拉近。
他也在看越禾。
唇角带着一点未明的笑意,眼睛又黑又亮。
忽然“哐当”一声巨响,“哎呀——我去!”
一个穿蓝衬衣的胖子背对着越禾,仰头靠在椅子上眼睛望向她。不知怎么的,脚一松没勾住桌脚,连人带椅子摔倒。
“哈哈哈哈,有没有搞错啊,来个美女你就兴奋成这样!要是和美女一起打牌,你难道要手手放炮?!”旁边剃光头的男人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一把。
“不是一般漂亮嘛。”蓝胖子从地上爬起来,笑问越禾,“美女,会打麻将吗?要不要来几圈?”
越禾说:“我叫越禾,你们玩不用管我。我坐坐就走。”
“那怎么行,来都来了!”
光头男想劝,主位上的男人已经站起身,候在一边的服务员立刻递上一张叠成方块的热毛巾。
权晏一边用毛巾擦手,一边说:“过来坐这。”
这话显然是对越禾说的。又是那种温温柔柔、慵慵懒懒的语调。
越禾如实说:“我打的不好。”
权晏淡笑:“没事,我教你。”
话一出口,蓝胖子和光头男都开始起哄。
“咦~~~~~~~~”
“哦~~~~~~~~~”
“权二你有情况!!!”
又开始煽动越禾:“来嘛来嘛,权老板牌技最好,你肯定输不了!”
权晏面不改色,一手已经拉开高背椅。
他静静看向越禾,无声邀请。
越禾抿了抿嘴,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她绕过牌桌走过去,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坐下。
身后的男人伸手接过她的衣服,同时俯身对她说:“别怕,有我在,你只管尽兴。”
戏谑又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