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不辞辛苦,大驾光临续魂阁,蓬荜生光。”
“杜师爷客气了,客气了。”来人见此热情迎接,忙寒暄道。
“怎么,二位认识杜某?”杜岫凡眼见生疏,问道。
“师爷真是贵人多忘事,”秦老六提醒说,“那年我从北姈贩运马匹,本想途径峰谷南下,再寻买主。是杜师爷以添置军备为由,将其尽数购买,让峰谷县多了一支骑兵。保卫边疆不说,还让我兄弟二人省下长途跋涉,而且并无压价。这等恩情,秦某没齿难忘啊。”
“哦,我想起来了。”杜岫凡是有些印象,“当年峰谷县组建骑军,按照往年惯例,是向北姈游牧商人购置,正巧你们出现。反正是需要马匹,与其让别人把军资挣了去,倒不如便宜自家人。”
“师爷为民着想,某等钦佩。”秦老七当然知道那次交易的意义,第一次南下走商,因为这一道插曲,省了路费和辛苦不说,还避免了看管与照料的麻烦,着实狠狠赚了一笔,为之后的经商埋下伏笔。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颀县令谆谆教导,杜某虽为小小师爷,也得时刻遵循。”不曾想彼此还有这么一段渊源。客套话说完,杜岫凡单手一摆,作“请”状,说,“两位看座,品一品西南特产明化黑茶。”
“杜师爷客气了,”秦氏兄弟拱手笑道,“请,请。”
三人坐定,在这阁楼之中,面前视野开阔,一眼无际的平原无限铺展,望不到尽头。左侧是千刃之崖,脚下是狭长通道,在底端抬头仰望,恍如一线天。这阁楼就开辟在悬崖半腰,不仅易守难攻,而且一旦开战,敌方布局、军阵一览无遗,尽收眼底,优势凸显。扼守此处,当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上家主人倒会精打细算,日积月累,省下不少钱粮,可曾想却为他人做嫁衣?如今君夫人将其收为麾下,已占得地利,有无数钱粮作为发展根基,想必假以时日,定当成就一番事业。
茗茶已过三五盏,客套话也经一两番,之后,便直接进入主题。杜岫凡说道:“想必欣芝昨天已经和二位说过了,如今东家接收这块风水宝地,打算将其发展成南北走商的中转地段。到时候南下北上的商人将彼此需要的的货物在这里交易,省去长途跋涉不说,也尽可能降低劫匪强盗的风险。”
秦老六毕竟年长,他率先发话,说:“不错,欣芝老弟已经讲过。”他放下茶杯,走到栏杆前,俯瞰脚下的狭长细窄的通道,感慨着,“续魂阁得天独厚,算得上我大昂国与北姈交易的必经之路,不仅对商贸而言意义重大,即便是发生战争,这里也是我国派兵北上的首选。据我所知,如今和平时期,县府各级对此地尚不重视,所以任由之前山贼占据。可是……”
“但说无妨。”见他吞吞吐吐,似有话说,杜岫凡开口道。
“我秦颐秣是个商人,看重的无非是利益和持久。按理说将此处作为商贸中转,利益着实可图。然而,一旦北方发生变故,到时候朝廷插手,不知这续魂阁你们还能站得住脚?”秦颐秣赤裸裸问道。
“原来秦兄弟有这层顾虑,”杜岫凡这才明白,他笑道,“不错,这续魂阁地理位置特殊,官府自然不会如此轻易让平民管辖。可是,以我师爷的身份,想必峰谷颀县令不会有异议吧?”
“您师爷的身份自然不可争辩,管辖这续魂阁当然携有县令的名义。然而,一旦商贸开展,那将会带来巨大的交易流水,单单税收一项,金额巨大,难免让人眼红。只怕到时候宣国府知情,不肯轻易放手了。”昨晚就和大哥交流过,两兄弟合计,即便他们疏通了县衙,只怕到头来过不了府衙那一关。
“生意人果真是生意人,眼光就比常人看得远。”杜岫凡赞叹道。不错,这件事他已和君夫人等人讨论过。只见师爷站起身,来到秦颐秣身旁,同样看着外面,不过视线却在宣国府方向。他说,“你们可知县令此刻在何处?”
“自然在衙门。”秦颐秣说道。
“不对,大哥!”秦老七纠正道,“今早出门的时候,我看见县令的车马急匆匆出了城门,往西南方向去了。”
“不错,颐秫兄弟看得真切,那确实是颀县令的车队。想必此刻,他们已经到了宣国府,直面知府大人了。”杜岫凡胸有成竹说道。
“这其中蹊跷,还请师爷指出。”秦颐秣明显察觉里面定于文章。
“实不相瞒,我们东家做事向来稳妥,自然不会铤而走险,更不会为他人做嫁衣。你兄弟二人想到宣国府,我们也能看到这一步。我这里可以给你们透个底,不出十日,‘颀县令’的称呼,怕是要改口了。”
“改口?难不成……”
“对,以后要称‘颀知府’。”杜岫凡斩钉截铁地说。
知府?两人顿时惶恐,不安问道:“那现时的知府大人呢,我听闻他上任多年,根基甚稳,多年经营,早已羽翼丰满,怎么就这样轻而易举听你们摆布?”
“秦兄弟这是哪里话,说的好像我们威逼利诱似的。”杜岫凡见他曲解自己的意思,解释道,“正因为现今知府为官多年,政绩卓越,我们已上报朝廷,予以升官进爵,成为京官。他赴任之后,这知府的空缺,当然是颀县令补上。”
“怎么,你们京城也有人手?”两人不可思议问道。
“此刻还没有,不过也是迟早的事。”杜岫凡收回话题,说道,“如今我们招兵买马,邀请两位加入,目的很明确,就是将贸易中转开办起来,等财源滚滚之后,其余的事,还能算事吗?”
秦氏兄弟面面相觑,本以为不过是见好就收,适可而止,可他们的方向,已然超出了自己所想。那么开始所认为的‘利益和持久’,在他们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还没来得及羡慕,恐惧倒是率先滋生。
秦颐秣毕竟是老大,年长一些,知道此刻如何应对,即便已超出自己的接受范围,他说道:“杜师爷,你的心意我兄弟二人心领了,不过加盟一事,我们还需要考虑斟酌,旬日之内必定给您答复,如何?”
“看来秦老板是不相信家主的实力,是想等‘颀知府’的事有了结果,水落石出那日才好下定决心。”杜岫凡一眼看出他的城府。
“师爷说笑了,说笑了。”不错,自己内心确是有这一层考虑。如果颀慕华真能当了知府,那么他们的实力就毋庸置疑,有了大靠山,到时候兄弟二人入身紧随,倒是不错的选择。
“可以。”杜岫凡欣然接受,说道,“如今一切都在筹措,也不急于这几日。”只见他话锋一转,问道,“你二人可知欣芝此刻在何处?”
说到这点两人就奇怪了,将我们送来之后,便推脱有事先行离开,让杜岫凡好好招待。还是秦老七脑袋灵光,记得清楚,只见秦颐秫说道:“昨日欣芝说过,如今这续魂阁正大肆招兵买马,需要很多人,各行各业无一不缺。想必他此刻,正拜访某位。”
“不错!”杜岫凡转过身,看着秦老七,说,“不妨告诉你们,与他会面的,叫信无常。”
“鬼商信无常?”两人异口同声问道。杜岫凡笑而不语,盯着他们,寓意很明显。“怎么可能!信无常纵横商界几十年,足迹遍布各地,中原之内,四夷之中,甚至并不接壤的芒公国也有其踪影。行事飘忽不定,经商不拘一格,积累家产无数,怎么可能会出山?”秦颐秣似乎已然确定信无常的加入,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才感到不可思议。
“此人我也有所耳闻,听说十数年之前,不知因为什么事,散尽万千钱财,不知隐居在何处,不问世事,甚至生死也不可知。你们怎么可能……”抱有不可思议内心的,可不止大哥一个人。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杜岫凡没有多说什么。
“既是如此,我兄弟二人静候佳音。”两人抱拳行礼,作势离开。其含义不表自明,如果有能力在官场上左右调动,其能力自不必说;假使劝说商业鬼才信无常重现江湖,其决心也不言而喻。两件事完成其一,便有加入之心,毕竟树大好乘凉;如能一一实现,则是自己兄弟二人的造化,跟着这样的东家,日后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那杜某就不送了。”杜岫凡同样抱拳行礼,并招呼下人送至门前。
路上,秦老七不免怀疑,问道:“大哥,你说杜岫凡说的,是真是假?”
“这个我也不好确定,说是真的吧,可他们的影响力,也太大了。说是假的吧,杜岫凡也没理由骗我们。”他也不能辨明。
“还记得昨晚喝酒的事吗?”秦颐秫提醒道,“我们从颀欣芝口中打听到的,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他们的东家叫什么‘夫人’。”
“君夫人,”两人也一同喝醉,不然怎能蒙骗颀欣芝呢?所以记得的事也不多。秦颐秣念念不忘,说道,“敢如此称呼,当真不怕忌讳?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大哥,你有所不知,如今这‘君夫人’的称呼,可不像从前了。”
“怎么?”秦颐秣不明所以,问道。
“如今朝廷内忧外患,皇上为了江山稳固,不知封了多少封疆大吏为王,其原配均有资格称作‘君夫人’,而不是仅限于皇宫之内了。”
“有这事?”秦老六对此事不感兴趣,所以毫不知情,“二弟,按你的意思,如果他们的东家真是王爷夫人,那左右知府,倒也不是那事。至于能不能请得动信无常,得看诚意和机缘了。”
“大哥,”两人钻进马车,秦颐秫说道,“这事不用我们操心,杜师爷不是说了嘛,过几天就会有结果。到时候自然水落石出,我们在这瞎猜什么啊。”
“此话不假,”杜岫凡的话他当然记住了,“看来,这选择站队,和做生意也没什么两样,都有利润可图,可也要面临着风险,这利润越高,风险也就越大。”
“你是说这君夫人占据续魂阁,不妥?”
“非也,续魂阁在谁手中,倒不是问题所在,而重要的是,要干什么?你从杜师爷口中有没有听出来,他们可不只是做生意赚钱那么简单?我相信金钱只是他们达成某件事的一个阶段而已。”
秦老六隐隐感到不安,才有此担心。
“他们想干什么?”秦老七不敢相信。
“这我哪知道?”说到这里,秦颐秣倒是一脸轻松,“以史为鉴,不知多少封疆大吏称霸一方,不服京城调度,最后养虎为患,逐鹿中原,也时有发生。更何况宣国府是我大昂北门,重兵屯扎,防御三夷。一旦出现变故,其结果可想而知。”
“大哥,你别吓我。我兄弟二人行商多年,向来不愿与官府纠缠。罚钱我们如数缴纳,没收我们也认了。但是一旦纠扯上了,很难脱身的。”
“生逢乱世,都是身不由己,哪由得你想怎样就怎样的?你我都不是旁观者。”秦老六不以为然,说道,“明面上我们与官府没打什么交道,可背地里你可知我前前后后走了多少趟,送了多少礼,求了多少人?如果没有他们的照顾,我们南下北上这一路能避开耳目?二弟,商人商人,不伤人的话,还叫商人吗?”
“这些我怎么不知道?”
“总得有人做,我负责与他们交涉,你只管将心思放在生意上,两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