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1—1626）
【作者与风格】下面所选译的散文七篇均出自培根的《随笔》（1625年出齐），他的这许多散文自1597年最先出版的十篇起至1625年五十八篇全部出齐止，共历时二十八年。
培根，英国政治家、哲学家、散文大师，是十足的英国文艺复兴的产儿，近代经验主义哲学的始祖。“知识就是力量”是他的名言。他一生重事实，重分类，重实验，崇尚真理，提倡科学，这一切都表明，他与一般中世纪的经院派学者在思想上大有异趣，完全是另一个时代的人。但在文字上他却未免守旧，过于迷信拉丁文的威力，因而不很愿意用英文写作。这部《随笔》是他用英文写成的不多著作之一，但恰恰是他的这部著作迄今流传最广。
培根的这些短文可能是在法人蒙田的影响下著成的，但是按其形式与写法，却与蒙田的文字很少有关，而似乎更多地与拉罗什富科（1613—1680）的作品相近似。他的文章属于简约体，要言不烦、紧凑坚致，往往质胜乎文，而立论处处以实地观察为依据，重客观而不专务玄想。他早期散文的风格尤其具有简古的特点，除句子一般都较短小质朴外，句间很少使用连词或转折副词（例如《说学》便是适例）；另外每个句子都几乎表达着一定的明确思想，可以单独成立。但是像《说逆境》这些晚出的文字，无论在结构上与词语上都显然较其前期作品更加复杂和更多富于藻饰。
此外文中充满警句隽语也是培根随笔的一大特色，在这点上，他可以说开英国散文中“格言体”的先河。
说逆境（NO.5）
塞内加[1]曾效仿斯多葛派[2]的口吻作高语道：“顺境中的佳事固令人欲，逆境中的佳事则直令人羡。”（Bona rerum secudarum optabilia，adversarum mirabilia.[3]）的确，超迈于自然的奇迹往往多见之于逆境之中。然而他的另一句话较之这句话更属于高语一类（这在异教徒已属高不可攀），其言为：“凡人而兼有常人之弱与上帝之固者，乃为真正之伟大。”（Vere magnum，habere fragilitatem hominis，securitatem Dei.）似此写法，或者更宜于诗歌，原因诗中每允许有相当的夸大，而诗家亦复好此；实则此类譬喻之法固亦古之诗人所习用者，读之往往不乏其遥深之旨趣，甚至有致人于圣教[4]境界之益；故昔日海格立斯[5]之往救普罗米修斯[6]时（按此实即描写人性），虽海洋之大，所乘不过士釜；以此比拟圣教之坚毅，也可谓形容尽致，盖以肉体之危舟而履涉巨海之狂波，其势固亦岌岌。今更以通俗之词稍稍说之。顺境之德应是谦冲，逆境之德应是坚毅，故在德的方面为尤勇。顺境为《旧约》之福音，逆境为《新约》之福音，而后者乃是更大的锡宠，另外在上帝的恩赐上也更为明显。即使在《旧约》中，只须聆听一下大卫竖琴[7]之所奏，则怛悼惨戚之声，也恒多于其中的欢歌，而圣灵[8]笔下之所书，约伯[9]之忡忡亦远多于所罗门[10]之融融。顺境不无畏惧烦忧而逆境也不乏慰藉希望。譬若针黹刺绣，华缛其面而庄肃其地者恒较反是者为佳：耳目之乐如此，心灵之乐亦然。德行之事有类薰香，每因焚燔捣搓而益著：诚以顺境多出恶事，而逆境则多出德行也。
【注释】
[1]塞内加（前4—65），罗马哲学家、著作家与政治家。文中两句引语均出自其《书信集》。
[2]斯多葛派，古希腊哲学的一个派别，创始人为芝诺。公元前四世纪时，芝诺尝讲学于雅典的斯多亚意为画廊，故此派哲学家亦译为“画廊派”。其学说主张道德为人生之第一要义，故提倡摈除外物，克己禁欲等。后传入罗马，影响甚大。
[3]即前一句之拉丁文原文，下同。
[4]“圣教”这里指基督教。
[5]海格立斯，见前《论诗艺》篇中注。
[6]普罗米修斯，希腊神话中泰坦神族之一，因盗天火与人间而惹怒宙斯，被缚高加索山。
[7]指《圣经·旧约·诗篇》，相传为大卫王所作，故亦称“大卫之诗篇”。按古犹太人歌诗时，以竖琴和之，因而乃以竖琴代喻诗歌本身。
[8]据传说，圣经诸书乃系其作者直接受上帝之天启而成，而圣灵（或译圣神）为构成上帝的三位一体的第三位。
[9]约伯系《圣经》中希伯来族族长，一生茹苦含辛，历尽折磨，然对上帝始终坚信不贰，事见《圣经·旧约·约伯记》。
[10]所罗门（约前1033—前975），以色列名王，以智称。晚年失其德，骄奢糜费，卒列国为二。
说自谋（NO.23）
蚂蚁谋求私利非常聪明，但在园圃之中却是一害[1]；同样世上的一些利己大家总不免于损害公众。是故公私之际不可以不辨；凡事必先求其无愧于己，然后可以忠实于人，[2]尤其是自己的君王国家。因而个人自己遂成为人类行为的不利中心。其情形恰与地球相同[3]。因地球即牢固以其自身为中心；而世上万物则与天上的日月星辰相似，一切悉按另一中心而动[4]，并使之有所裨益[5]。言事而必及自己，这在君王身上尚属有情可原，因为君王往往并非其单纯自身，其吉凶休咎实亦公众祸福安危之所系。但这事若在人臣或公民的身上，则构成一严重的恶行。因凡事但经其手，便不免要玩法作弊，遂其私利，其结果必与其人主或国家的利益背道而驰。是故为国在位者决不能登用患有此类劣迹的人，除非此种使用仅为从属性质，尚不足以使之擅权。其在严重者势将一切体统分寸尽失。使人臣之利益而先于其人主之利益，已属本末倒置，至于置人臣一己之微利于人主重大利益之上，则更形同僭越；然而一切不佳之官员、会计、使节、将领乃至其他种种贪官污吏，其情形却正复如此，彼等每每从其一己之图谋或私怨出发，故意将事弄坏，犹如作滚球戏[6]时，阴置铅其中，使球行偏，致陷其人主之伟业于失败。而多数情形，这类人臣所沽得之利益恒与其自身之佳运成比例，而其所售出之奸恶也恒与其人主之败运成比例。遇有极端利己的人，往往无所不为，可以仅仅为了自己煎炙鸡蛋之类的细事而不惜将别人的房屋放火点燃。然而偏偏这类人们却每能获得其主上的信任，因为他们的全部心计使用在取媚与图利二事上面，而只要于其中一端有利，由他们经手的公众利益尽可抛弃不顾。
因此自谋私利之聪明，从不止一个方面来讲，都不能不是一种劣迹败行；这种聪明乃是鼠类的聪明，鼠类于房屋将倾之前便要离去；这种聪明乃是狐狸的聪明，狐狸要把獾从獾自己挖掘的穴中赶掉，然后獾穴狐居；这种聪明乃是鳄鱼的聪明，鳄鱼在张口吞噬之前，必先洒泪。但这里特别值得一提的却是，西塞罗[7]（此处系指庞培[8]而言）所说的那种Sui amantes，sine rivali[9]［自谋私利无比的人］，却也往往难免惨遭厄运。正唯他们平日把一切都充作牺牲以供奉其一己之私利，故最后他们自身也不免作了无常之命运的牺牲，而命运之翼，出其意料，竟未被他们剪掉。
【注释】
[1]这点恐未必合于科学事实，至少尚待研究。
[2]凡事一句是培根经常被人引用的名句。
[3]培根是天动说的信仰者，故此处以地球为宇宙的中心。
[4]即一切悉按“地球”而动。
[5]并使“地球”有所裨益，例如使地面沾受阳光雨露等。
[6]滚球为英国至今仍流行的一种运动，在草地上进行。
[7]西塞罗，见前《论英语之美》篇中注。
[8]庞培（前106—前48），古罗马名将。
[9]拉丁语，引自西塞罗的《书信集》，其意见后面括号中译文。
说办事迅速（NO.25）
办事过于求快乃是最大的偾事之道。其情形有类医生所讲之“前期消化”[1]或匆忙消化，结果必使人的腹内积食严重，潜来隐患。是故办事快慢之标准不应是议事次数之多寡，而应是事情进展之程度。正如跑场上之阔步高举未必即为速度，故在处理事务方面，紧扣本题与不求一次全部解决等，反易把事办得迅速。某些人办事但知从时间上如何了结迅速一点考虑，其所经办之事往往不牢，而其原因无非欲博办事迅速之名；然而简略从事草草了结却难保商定之后不根本推翻，因几次面谈或会上仓猝达成的结果每每容易左摇右摆，极欠稳定。据我所知，一位聪明人因见人们办事往往过分急于求成，便曾说过如下名言：“停停站站，事情反会提前办完。”
但从另方面讲，真正的办事迅速诚然是可贵的事，因为办事不能不计时间，正如货品不能不计价格；办事毫无效率便是蚀本生意。斯巴达人与西班牙人素来以慢著称，故有人作俏皮语说：Mi venga la muerte de Spagna，“但愿我的死亡来自西班牙那里”，因为这样他的死期的到来也必相当缓慢。
对于在经营办事上能提出直接材料的人手必须认真加以倾听；而给予指点则适宜于事情之开始，最好不在人讲话的中间屡次加以打断；因发言人的思路一旦被人弄乱，势将犹豫不决，左右为难；而待其重新回想思考亦必拖延费时，令人生厌，反不如按其原来想法之更为得计。然而情形往往是，主持人[2]反较说话人[3]更为絮聒。
一事而反复申说于时间上总是一种浪费；但对于事态之性质多讲几次却能为我们赢得余裕，因这将省去将来许多唇舌。冗长累赘的讲话之不适办事，正如衣袍披风的拖裙过长之不适骑射。讲话开场白、转折语、解释语乃至征引他人的话过多等等，最是时间上的巨大浪费；虽其用意仿佛出于谦逊，然而华而不实，也只属虚文。不过遇到人的认识上出现阻梗不通时，亦须提防过于简径直捷；这时，为要消除原有认识，便不免有一番开场绪论之类的语言，正如对病患者必须先经一道热敷，然后方能用药。
然而除上述外，程序、配置以及工作划分更是办事迅速的最大要着，只要这种划分不是过细便好；因为一切不加区分固然办不成事，而区分过细也必永远纠缠不清。另外善选时间亦即是节约时间；而不合时宜的动议则纯属徒劳。通常而言，办事约可分为三个阶段——准备阶段、讨论或研究阶段以及完成阶段；在这方面，如欲求快，其中间一段尽可放手给众人去做，而仅将首尾部分交由少数人负责。至于一事之进行程序如能见诸文字，多数情况下都能使办事加快；虽有时甚至可全部推翻，但即令如此，这在工作的指导上亦远较一含糊意见更具启发作用；正如灰之较土更具助长作用。
【注释】
[1]这里显然指不佳的“前期消化”，意即食物进入消化管后，尽管有一些消化液的分泌，但其含酶量过低，甚至全不含酶，因而对食物起不到分解作用，致引起消化不良等病症。文中培根用了这个动物生理学名词以譬喻匆忙办事的不良后果。
[2]主持人，指主持会议的人。
[3]说话人，即前面所说能提出第一手材料的发言人——具体承办人。
说言谈（NO.32）
某些人于言谈一节往往但求博得才智之名，而不问有无识见之实，即重于遇事能有议论发挥，而不重所见是否符于真理；仿佛言谈能力比思考能力价值更高。有些人胸中确实不乏某些看法或话头好讲，虽其本身也颇不恶，但却从无变化；其贫乏之程度闻之令人生厌，而且一经为人察觉，每每感到好笑。谈话之最可贵处正在善于引起话头；其次在能节制，然后由此及彼，引入其他，这里正用得着主人的一副领舞本领[1]。故于讲话以及交谈之际，最好能使之具有一些插曲或变化，如讲话之中而杂入议论，故事之中而寄寓哲理，发问之中而兼有表达，戏谑之中而用意庄重；因为讲话一旦令人厌倦，必将兴趣索然，或用俗话来说，弄得非常乏味。谈到戏谑，某些事物亦当避免涉入，例如宗教、国事、伟人乃至某人的眼前急事或值得寄予同情怜悯的情形，等等。但在某些人看来，说话而不尖刻伤人便仿佛不足以显示其聪明，然而这种习性却务须加以戒免。前人[2]诗中有云：
Prace,puer,stimulis,et fortius utere loris.
［缰绳虽须紧握，鞭头却宜少用。］
然而一般来说，人们对于何谓警策与何谓尖刻应知有所区别。故长于讽刺的人，其锋芒虽足使人畏惧，却亦未可低估他人记性。能够多问也必能够多学与多所受益；尤其所发问题恰为被问者之所长，这时他必乐于得此机会讲述一番，而听者也必能不断从中获得种种知识。但所问问题必不得刁难繁琐，刁难繁琐便成考官身份。另外为主人者务必使其他人也均有谈话机会。甚至，遇到有人垄断话题或独占谈局，还应设法将其扯开，而令他人进入；其情形恰与舞会上的乐师相同，某个轻快乐曲已跳得过久，便须另调别曲。如其某次你在人们估计你可能了解的事物面前不露声色，下次遇到你不了解的事物，人们也必定认为你可能了解。但涉及自己方面的话却应少讲或讲得得当。我便听说有人多次讲过这样讥诮的话：“他这么好讲自己，必是聪明非凡。”唯有在一种情形下一个人可以宣扬自己而无伤大雅，这即是借着宣扬别人的优点以衬托自己，特别是优点为自己所自矜的那种。至于贬损语言则宜慎用，因说话的题材贵乎宽泛一般，而不宜于涉及个人。我认识西部两位贵族，其一性好骂人，但待客经常席面颇丰。另一人曾以是询之于一位赴过其宴会的人：“请讲实话，席上得无有虐语打击之事发生？”客人俱道其详。听后这位贵族道：“料想多好的菜饭也必让他搅坏。”讲话用语审慎较之单纯流畅更为重要，而与所接触的人谈得融洽和协也较文辞条理更为重要。只有长篇连贯讲话而无应答讲话易于造成沉闷；而一篇答辞或曰第二篇讲话而事先毫无定稿也往往显得浅薄无力。在某些动物中颇有这种情形，即放足疾跑不够擅长者却往往巧于左突右奔，猎犬与兔即其适例。讲话细枝末节过多，好不容易进入主题，当然令人厌烦，但过于直捷了当也不免秃兀唐突。
【注释】
[1]西人请人至其家开舞会时，主人须带头领舞。
[2]即罗马诗人奥维德（见前《论英语之美》注[15]），下面一行诗引自其代表作《变形记》2章127行。
说老少（NO.42）
一个人尽可以年龄较少而经历较老，如他不曾误过韶光。不过这种情形却也并不多见。一般而言，人之少年恰如念之始萌，往往不及再思之为正确。因事实上不惟年有老少，思想上也有老少。然而少年人之观察能力却较老年人更形明敏活跃；种种意象之涌进其心田，往往更其顺畅，甚至更堪艳羡。但血气方刚，种种强烈欲念交战激荡于其中之性情，则非待其盛年已过，任起事来便往往仍欠老练，在这点上裘利·恺撒[1]与塞提米乌斯·塞维鲁斯[2]即其著例，而对于后者即曾有人[3]评之曰：Juventutem egit erroribus，imo furoribus plenam［他的青年时期充满错误行为，甚至疯狂举动］。但尽管如此，他仍不失为罗马帝王纪中最杰出的英主。然而宁静持重之性情往往于年轻时便可大有作为，如奥古斯都·恺撒[4]、考兹姆斯[5]（佛罗伦萨公爵）[6]与加斯顿·德·福瓦[7]以及其他诸人，即属此类。但另方面，老年而富热情精力则是任事之绝好条件。青年人往往能见而不能断，能行而不能谋，适于创新而不适于守成。随年事阅历而得来之经验，凡遇不出此范围的事物，即能对其本人起指导作用；但遇到新事，则只能增其困惑。年青人的错误往往足以偾事，而老年人的错误充其量不过是，该办的未曾多办，或未曾早办。年青人于其领导与处理事务之际，往往包揽超过容量，鼓动超过安定；急于速成，而不考虑手段分寸；偶尔碰上某些原理，便胡乱推行起来；于改革之事尤其轻率，结果又招来种种新的不便；一入手便采用极端手段，而这些只能加重错误，但对此既不承认，又不追回，仿佛未加驯服的野马一般，永不懂得停步回头。年岁大的人则遇事又抵触过多，考虑过长，冒险过少，追悔过快，很少把一件事做到十全十美的地步，而但以小有成绩为满足。故必将两者之作法结之一处，方对所从事之工作有益，且能以彼此之长以匡各自之失；另于将来之接替也极有益，因在老年人任事之时，年青者即可从旁受益；最后，从某些外部现象考虑，也有好处，老年人比较享有权威，而青年人则得人喜爱欢迎。但在道德方面青年则似乎更胜一筹，正如老年之更加审慎练达。一位拉比[8]在讲经时，对“你们少年人要见异象，老年人要作异梦”[9]一般经文曾作过如下解释，即青年比老年更得上帝宠爱，因异象乃是比异梦更明白的启示。盖人之涉世，有如饮酒，其入益深，则其耽溺也弥甚。故年齿所带来之长处，主要在其理解之深，而无补于人之意志性情。某些人颇有夙慧，其成熟过其年龄，及其衰也，亦略如之[10]；按此种人不外下述三类：其一，智力属于脆薄一类，其边刃每易遭卷折，如修辞家赫默詹尼斯[11]即是一例，其书颇曾以精核著称，但尔后所写即很乏趣。第二类人具有某些最足为青年添采的天生禀赋，例如流利条畅的语言才华，但这事虽合青年特点，却不适老年身份：在这点上图利[12]对赫坦修斯[13]即作过如下评语：ldem manebat，negue idem decebat ［他始终不改故态，致与其年龄不称］。第三类人于一开始即格调过高，慷慨过度，及至时日一长，终于难乎为继，例如阿非利加·西庇阿[14]即是，对他李维[15]曾评之曰：Ultima primis cedebant［其人行事，后逊于前］。
【注释】
[1]裘利·恺撒（约前100—前44），古罗马名将、政治家。
[2]塞提米乌斯·塞维鲁斯（146—211），罗马皇帝（193—211）。
[3]指罗马史家斯帕提安努斯的评语。
[4]奥古斯都·恺撒（前63—14），即罗马第一任皇帝渥大维，恺撒之侄孙，奥古斯都（意为至尊）乃其尊称。曾统一罗马，为帝政时代之开始人，在位四十年，对罗马的政治文化多所建树。
[5]考兹姆斯，1570年任多斯加纳大公。
[6]即考兹姆斯，始为多斯加纳公国之名城佛罗伦萨公爵。
[7]加斯顿·德·福瓦，法国名将，1505年被封为公爵。
[8]拉比，犹太的律法博士。
[9]见《圣经·新约·使徒行传》第2章第28节。
[10]其衰朽亦过其年龄，即未老先衰。
[11]赫默詹尼斯，公元前2世纪希腊之著名修辞学家。
[12]图利，即罗马的名政治家兼哲学家西塞罗，因西塞罗的全名为图利·西塞罗。
[13]赫坦修斯为西塞罗律师行业上的强劲对手。
[14]阿非利加·西庇阿，按西庇阿在罗马史上有两人，为祖孙关系，同名Publius Cornelius Scipio，亦同为罗马名将，并同样在布尼革战争与在伽太基作战中有功。至于阿非利加亦同为其赠号。但这里李维所评者则为老西庇阿（前237—前185）。
[15]李维（前59—前17），罗马著名史家。
说商议（NO.47）
一般而言，在办事上语言往往胜于书信，而假手于第三者又往往胜于本人出面。当然书信也自有其优点，如目的在借回信以索取答复；或为日后表白辩明自己而能出示其信件；也有时为防止谈话遭到阻碍打断，或怕听后印象破碎不全，等等。然而一般究竟以亲自面谋为好，因这时人的一副仪容便能引起某种敬重，例如通常在下属面前那样；或者遇到棘手问题，这时望着交谈者的神色便能猜出事情能进行到何种程度；另外即当商议者拟欲保留其某种之自由，无论否认之自由抑或阐释之自由。但若请人代办，则宁用但知忠于所托回报如实的平淡角色，也不用那种遇事每好利用他人之事以光耀自己，回报则好夸大其词以制造效果的狡黠之徒。此外宜选用于此事有兴趣者，因这样每易有所促进；再有即选用堪当其任的人，例如与人理论，用气豪胆壮之人，进行说服，用长于谈吐之人，调查发现，用伶俐巧黠之人，遇事隐晦，有待挑明之者，用唐突莽撞之人。另外还宜用幸运者，即于前此任事顺遂之人；因如此易于增其信心，而受托之人也必力求使自己之声名不坠。
对谈判对象心理之探测最好从旁进行，而不宜于一入手即径行直入，除非本人之目的即在攻其不备以逼出答复。另外谈判的对象如是热心进取的人，则较那种不愿多事的人稍好应付。如其一人与另一人所磋商之事为系于条件者[1]，则此事之开始或第一步便实关重要；而这点进行谈判之人决不能向对方强求，除非按之事理对方即应先行；或者谈判的人能够说服对方，日后尚能给他以出力机会；或者谈判人之声誉已足以取信于其对方。要之，一切亦无非知人与用人二事而已。论及知人，人最易知之于其受托之际，动怒之际，疏于戒备之际，乃至迫不获己之际，如某事之早拟着手而苦于不得借口等等，即属其类。至于用人，则必熟知[2]其习性以引导之，其目的，以劝说之，其短处弱点，以威吓之，乃至其人背后之仰赖依靠，以钳制之。与奸滑之人议事，欲明其含意须时刻不忘其意图，所谈内容也以少为佳，且须出之于其最不当意之际。最后，于一切较困难之商议中，一般不宜存“即种即收”之想，而只能徐图之，以待事机之逐步成熟。
【注释】
[1]系于条件者，此句可疏解为：某甲将同意做出某种行动，如果某乙肯做出另种行动。但谁将先做出他那部分？这时某甲一般应即首先承担他那部分，除非是1）某乙的那部分按理应当先行；或者2）某甲将另有需要某乙处（因而某乙仍将从某甲处沾到利益）；或者3）某甲威信足孚，某乙信得过他（因而某乙甘愿先做他自己那部分）。
[2]“熟知”这一动词所支配的宾语除“习性”外尚有：“目的”、“短处弱点”、“仰赖依靠”。
说学（NO.50）[1]
学之为用有三：充娱乐、供装饰、长才干也。
充娱乐主要见之于退居独处之时，供装饰于谈吐之顷，而长才干则于事务之判断处理。
练达之人于具体事实类能逐一行之识之；至若贯通之识见，遇事多谋善理之长才，则又淹贯之士之所独擅。
以过多之时日耽溺于学便是怠惰；以其所学悉供装饰便成虚矫；断事但以书中之规律绳之，便又是文人学士难改之积习。
学以补天生之不足，然学问又必受经验之补益；天生之才干犹之天生之植物，其成长或赖学问之剪裁；然学问所能提供之指导恒过宽，不能不更受经验之约束，方不致漫无指归。
学问之事，巧黠者[2]卑夷之，愚昧者惊叹之，惟有识之士能利用之：其所习者初非学问自身之用途；此种智慧恒不待于学问或高于学问，得诸观察者也。
读书之目的非为辨驳与争议也；非为尽信书言，视为当然也；非为交谈吐属而读，藉资谈助也；读书之目的在审度与寻绎。
书有供人尝之者，有供人吞食者，亦有不多之书为供人咀嚼与消化者；易言之，书有仅须部分读之者，有仅须涉猎然无须细玩之者，少数书亦有须全读者，而其读则必勤必细，必全神贯注。书甚至可由人代读，读后令做撮要，然此必限于书中之非重要内容，且亦必非重要之书；诚以过滤之书亦犹过滤之水，甚乏味也。
读书使人充实，谈话使人敏捷，动笔使人精确。
是故，疏于握管者，其记忆须强；交谈不足者，其才智须捷；腹中乏书之人，其狡黠也亦须大，有不知而实似知之之能[3]。
史益人智；诗令人慧；数学教人缜密；自然哲学[4]进人于深邃；伦理学启人之庄严；而逻辑修辞诸学则在授人以辩术，Abeunt studia in mores[5]［学入人性格也］。
实则心智之各类窒碍固无不可藉适当之学习以匡正之，犹之躯体之疾病之可藉运动而祛除。诸如滚球健肾，射箭健肺，散步健胃，骑乘健脑等均属之。
是故人之心智有不专者，宜令其习数学，盖于证题之际，苟心智稍有游移，势不能不废而重演；其有不善指陈细节剖析入微者，宜令以经院学者[6]为师，以此类学者均为细入毫芒之大家；其有不能审察明辨以此证彼者，则令习律师之办案。故曰心智之疾病固各有其良方也。
【注释】
[1]《说学》为培根随笔中最为人传诵的名篇，一般被视为他这部文集中的压卷作。按这篇文字，虽属其最早发表的散文之一，1625年完整本问世时却特置于卷末，实未尝不暗寓此意。其次，培根的文字各句具有较大的独立性，以及句间少用连词与转折语等在《说学》中表现得最为明显，故这里译文有意采取分段排列法，以突出这一特点。另外在词语上这篇文字也显然更为简古，且带有较强的札记体式，因而在迻译上译者乃大胆采用了前人的“语录体”，未知当否。
[2]巧黠者，按此词原文为“Crafty men”。另有解释为“有一技之长者”，亦通。然按之篇中上下文及其对比用法，似以巧黠者更贴切。
[3]这一段文字，尖锐辛辣之至，即所谓“诛心之论”。
[4]即今之科学或自然科学。
[5]拉丁语，引自古罗马诗人奥维德之《女英雄书信集》。
[6]经院学者，中世纪神学家，以真集会于经院研究基督教理，故世人称之为经院学者，并名其学说为经院哲学。其特点为注重形式逻辑，推论精密，但以其每每迂腐烦琐过甚，故世人又称之为烦琐哲学。阿奎那为这派学说的最大代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