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更加拼命地想要咀嚼口中的馒头,但血液的流逝,让他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脸颊上的伤更是让他只要稍稍动一下嘴就会感到一阵钻心的疼,但即便是这样他也拼命地想要向嬷嬷表示自己已经《千字文》背下来了。
他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老嬷嬷,生怕她在自己还没有背书之前就离开了。
然后,他看见那个他最羡慕的林晨,穿着一身林罗绸缎,牵着老嬷嬷的手对她说道:“今日之事多谢嬷嬷相助,日后林晨定然不会忘记嬷嬷的恩惠。”
“你知道就好,我可是冒了多大的风险帮你毁了他的容,这么大一个伤疤,即便是他长得再像,也不可能越过你去了。”那老嬷嬷不屑地往石头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并不在意自己的话被别人听到,毕竟这些事主子不会过问,这牢里所有人的性命都掌握在她的手中。
“你可记得你自己的话,以后你发达了,私底下是要尊我为义母的。如若不然,我能捧着你,也能让你下地狱。”那嬷嬷继续说道,言语之中有为将来可见的富贵的沾沾自喜,也有对林晨的不放心而出言警告。
“是,嬷嬷就是在下的再生父母,在下可不敢对嬷嬷不敬。”说着,那林晨竟是直接跪在了老嬷嬷的面前,道:“义母在上,请受儿子一拜。”
这老嬷嬷的年纪都可以当人祖母了,却要称她一声义母,林晨的心中呕得不行,但却不得不暂时忍耐,他隐约知道若真能出了这地牢,这些人或许能够随他处置,即便不能,他也会徐徐图之,眼中精光划过。
“只是,这牢中尚且有这么多的孩子,儿子长得恐怕也不是除了那石头之外最像的……”言语之中有些不放心,他继续试探道。
那嬷嬷斜了他一眼道:“你就放心好了,以你的学识和气质,可比这些个东西强多了,以后定然是人上人。难道你还想让我把所有人都毁容了?”
说到后面那嬷嬷颇有些生气,林晨赶紧道:“儿子怎敢要义母如此,只是心中多有不放心之处,怕以后无法报效义母的恩惠这才出言试探,若是惹了义母不喜,实在是儿子的不是。”
说着林晨抱拳行礼赔罪,他确实并没有想让老嬷嬷把所有人都毁容的意思,因为没有这个必要,而且如果真的这么做了,被府邸的主人发现,一定会引起怀疑,进而对他不喜。
那老嬷嬷虽在府中地位颇高,但只要一想到眼前这个孩子日后的身份,和此时对自己这么有礼,不禁也十分得意,又想着不能将他得罪了,故而安慰他一番,让他放宽心,这才离去。
石头并不是傻子,那番话也因为二人的毫无顾忌而全部落在了他的耳中,他努力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满手的鲜血,他知道——自己被放弃了。
他无神地盯着牢中的墙面,他感觉不到身边人呼吸的气息,一切都静得可怕,他放弃了咀嚼,他仿佛看不到生的希望。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他脖子上的那条红绳坠子落了下来,那是他从被卖到人贩子手里就随身戴着的红绳,并不值钱,所以就留在了他的身上,在他长大之后,那个坠子被他几次用草绳加长,才堪堪继续挂在他的脖子上,而此刻却因为刚刚的殴打损坏了坠子上那一段草绳。
鲜血染红了那段草绳,坠子落下的那一刻,石头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遭遇到这一切了——他想要找到自己的父母家人,想要问问他们抛弃他的理由,所以他从人贩子手里逃跑了,而后沦为乞丐,被抓到了这里。
就算是死,在那之前,他也要去见一见那对生下他却又抛弃他的父母,在那之前,他绝不会死去!
石头来到这个地牢的时候心中暗暗记下了路线,而且由于之前敢逃跑的乞丐都被打死了,所以最近这牢中的乞丐都不敢再生事端,因此,此刻的地牢并无人看管。
这一切都为石头心中的逃跑计划创造了可能性,但是他的时间有限,在夜晚来临的时候,那些侍卫会再次回到这里处理这些死去多时的乞丐,而且他担心如果他逃跑,牢中其他的乞丐发出动静将地牢上巡逻的侍卫吸引过来,他将会立刻死在这里。
但是身上的力量正在逐渐流失,他再次努力地咀嚼着那馒头的碎屑,他只能够孤注一掷,即便这件事风险极大。
然而,当他撬开牢房的门走向地牢的出口的时候,所有人都一致地安静,并无人出声,他们并不相信他有这个运气逃跑。
石头往林晨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他嘲讽地看着他,仿佛再看一件死物。
林晨并不认为石头有本事逃走,即便他此刻逃走也无法对他再造成威胁,而且他心中甚至隐约希望石头能够逃走,因为他并不觉得林晨身上的伤会让他活下去,但只要他逃离了这座府邸,死在了外头,一旦这件事被府邸的主人知道,那个老嬷嬷一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而他则不用再忍着恶心叫什么义母,他们之间的交易也会永远被掩盖。
然而此时的林晨并不知道,他此刻的决定会让他在日后的岁月中抱憾终身,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再无法离开这间黑暗潮湿而又充满死气的地牢。
石头就这么顺利地到了牢房的门口,并趁守卫不备砸晕了他,而后换上他的衣服,混在巡逻的队伍里,光明正大地从府邸的大门离开。
黑暗中,他的鲜血拖满了一地,幸好在夜色的掩盖下无人发现,并且府邸侍卫的衣服是红色的,和他的鲜血混在了一起。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那座府邸,疾步而去,等到走出很久他才回头看了一眼,那进入府邸时他并不认识的几个字,赫然是:安平长公主府。
从小在市井中长大的他并不知道安平长公主是谁,更无法猜透这件事背后的真相,他只是本能地拖着自己早已坚持不住的躯体向前走着,在月色下,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