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性命之忧?那为什么还没醒过来?”邓含月声音清冷,全然恢复了自己平常时的模样。
陈不易身子暗暗一抖,低头不敢说话,只恨自己为什么要闲着没事来看望薛通山!
恨,我真的好恨!
只想带薛公子逛逛重阳关一些好地方,略表寸心,结果万没想到会是眼下这个情况。
不过,一想到屋里还有个重阳关守军副将也如孩童般安静乖巧的待着,陈掌柜对自己胆气还是很佩服的。
副将都不敢说话!自己安静点咋了?!
邓含月情绪内敛却有蓄势待发之感,屋里所有人都能明显感觉到她眉目之间的烦躁。
一名大夫答道:“伤势太重,虽不伤及性命,但受了风寒,热症也一并发作,昏迷……也是常事。”
“说点有用的。”
“老夫开一贴安神药灌下,看熬过这几天能不能醒来………”
邓含月双眉上挑,气势凌人,一语不发。
陈不易头更低,那位副将也更为乖巧。
但这位贵女终究没有乱发脾气,叹了口气:“多谢先生,幸苦了,酬金稍后奉上。”
大夫如蒙大赦,连忙行礼而去,门还没出已经掏出手帕擦汗。
压力来到了屋里其他人身上。
邓含月托腮沉思,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什么。
陈不易回忆了一下今天来时情景,叹息自己真是流年不利,薛公子身边这女人还真是东王邓氏。
“郡主……殿下。”陈不易实在无奈,那副将打定主意当乌龟,自己只好开口,“重阳关总是缺医少药的,不如北上到南境其他通都大邑,也许对薛公子伤情有利一些。”
“他这般重伤,现在又有热症并发,能受得了路上颠簸?”邓含月想起薛通山坐自己马车时模样,完好状态下都晕车,何况现在。
“殿下,南境水网纵横,漕运便利。走水路,会少许多颠簸。”陈不易条理清楚,说着说着已没那么紧张。
邓含月嗯了一声,道:“也确实不能这么拖下去,陈掌柜。”
“哎!”陈不易答应一声,音量吓得身边副将甲胄一震。
“船只漕运之事,只好麻烦你了。”
“分内事!分内事!”陈不易赶紧表态。
邓含月点了点头,忽然眼神转为凌厉,对那位副将说道:“小侯将军。”
“末将在,郡主请吩咐!”小侯同学应声而起。
“你刚才说,你家兄长不愿意大索全城找凶手是吗?”
“不是不愿,宋飞符大人实在是玉带郎官,我等实无权责拿人。只有……”
邓含月点了点头:“只有卢平河能管?”
“正是!”小侯将军一口气吐出去,感觉身体都轻了许多。
邓含月道:“如此不为难你,但烦请小侯将军知会各个关隘,东王邓氏来南境做客,让他们知晓,水路上行个方便,可否?”
“自然可以,自然可以。”小侯心道你就是不说这话,我难道不要通秉南海城东王来人了?!
正要想办法告辞离开这压力山大的场合,忽然听邓含月道:“从重阳渡口走水路运河,直去南海城,要多久。”
“慢则五六天,快…快则三四天。”陈不易颤声答道。
邓含月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白龙鱼服容易激起宵小觊觎之心,是我的错。”
陈侯二人哪敢乱接话。
“阿翌,把我们带着的邓氏家旗,东境王旗,郡主封旗一并交给陈掌柜,挂在船上吧。”
随着这轻轻一句吩咐说出,阿翌有心劝解,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称是。
陈不易双下巴轻轻一抖,心里嚎哭:别!别把这种东西给我啊!
小侯只知道出了重阳关就不关自家事,哪里要多管人家挂旗子。
邓含月补了一句:“现在就拿走,马上找船马上挂,尽快出发。”
陈不易已经灵魂出窍,机械地称是,随即手上多了三个一人高的大竹筒子,再如木偶一般行礼退出。
只剩下主仆二人,看着欲言又止的侍女,邓含月微微叹息道:“我知道你的顾虑,可我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任性一次又何妨?大不了回去让父亲一刀杀了,我也要找到这个玉带郎官。”
阿翌无可奈何,说道:“小姐,即使我们去到南海城,南王公子硬保他,我们也是没办法的。您知道,这种境界高的神通修士,向来珍贵……”
邓含月一口截断:“那又如何?”
阿翌有些羞愧:“总是奴婢无用,境界低微。”
“住口,阿翌,我何时说了你的不是?”邓含月有些生气,“我们是什么情分?你说这些?我也不会要你去拼命的,尤其为了这种私事。”
“小姐何出此言,您的私事也是奴婢之事……”
“好了,我自有办法。”邓含月道,“如果卢平河不交出宋飞符,我父亲也不愿意帮忙施压的话。就只好用最后那个办法了。”
阿翌很疑惑:“请小姐示下?”
作为一位神通高手,阿翌很清楚这个世界对高明修士的办法其实很少,实在不行人家打不过你千军万马,远遁千里你奈何得了么?
更别说是宋飞符这种托庇于玉带郎官下的高手了。
邓含月却道:“说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不能急。”
阿翌心头警铃大作,却也只好委屈地点了点头。
邓含月平静说出自己的办法。
阿翌大惊失色扑通跪倒,邓含月早有预料一把托住不让她跪:“说好不能急的啊!”
“小姐……小姐……此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阿翌带着哭腔,只想嚎啕大哭,因为她真的被吓到了。“莫说这本身就是凶险万分,您可曾想过东王大人那边该如何交待!”
邓含月无奈,只好又开始了新一轮劝解自己贴身侍女大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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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陈掌柜浑浑噩噩地捧着竹筒子,又浑浑噩噩地坐轿来到了原本定好的地方。
重阳关最负盛名的青楼,他订了个顶层雅间。
本是要邀请薛公子来一品重阳关人文风情的。
楼下妓女热情得浑身骨头都没二两重,迅速簇拥着行尸走肉般的陈掌柜上了雅间。
可见陈大掌柜是她们的老金主,老茶客了。
说着就有一杯香茗奉上,千娇百媚的女子水蛇一样缠在陈掌柜身上,腻声道:“陈掌柜~~~~怎的如此失魂落魄,不如贱妾抚琴一曲,为您招魂如何呢~”
一句话能说出四五个拖长的尾音,换平时很吃这一套的陈不易骨头早酥了,然而今天似乎中邪,没半点反应。
妖娆女子赌气一般,抓住他的手一把塞到自己的胸脯子里:“陈掌柜~~~~您今日是怎么了,不是说有贵客上门么?”
“是……贵客……贵客有事。诶,我怎么在这?”
满手的温软滑腻总算让陈大掌柜起了肌肉记忆,远游的魂魄也终于归位。
忽然他脑海里走马灯闪过,刷地跳起来,手臂抽出太急甚至把女子亵衣都拽了出来。
“对对对,贵客,旗子……东王………”说着就捂住了自己嘴巴。
看着发疯一样的陈掌柜,女子只当他吃醉了酒,笑着起身顺势脱掉身上纱裙。“既然贵客有事,那就让贱妾服饰您一同沐浴更衣,洗掉这一身风……风尘……啊!”
一声惨叫美人跌落。
陈掌柜猛地挣脱那具美女蛇一样的玉体,满头大汗惊恐地对着他举起了手,示意让她别靠近:
“等一下,我旗子呢?”
陈掌柜一反常态地逃出了青楼,怀里抱着三个竹筒子:“旗子……旗子……”
周围人倒是有不少听错的,叹息道:“陈掌柜浪子回头,在这温柔乡里还念念不忘糟糠之妻,真是……情深意重,一至于此!”
“诶?不是说陈掌柜未曾结亲?”
“嗯?是吗?”
陈掌柜哪里还能辩解,一路跑到重阳渡口,李家在那原有自己的船坞,行商客船都在此装卸货物。
“陈大掌柜您怎么来了?”伙计们都惊讶地向他打招呼。
陈不易径直冲进属于自己这位大掌柜的厅堂,看到桌上有倒好的茶水,端起来寻思以茶代酒压压惊。
一饮而尽的陈掌柜心思终于落地,立刻转身挥斥方裘:“来人,寻一条楼船,收拾干净咯,一点鱼腥味、药味、膻味都不要有!点上熏香,里里外外都给我熏透了!”
“这三面旗子挂了。都给我仔细着,这可是泼天要紧的东西,弄坏了一点当心你们的脑袋!”
这时身后有个女子声音响起:“何物如此紧要?”说着那人打开了竹筒。
“啰嗦什么,照办就是。诶你这小子怎么还敢乱碰,把你的爪子给爷拿开………”陈不易转身就骂,忽然双眼微眯,只觉这个小厮有点眼熟。
咦,怎么坐在主位上?
嘶,这是女扮男装啊。陈掌柜阅女无数,火眼金睛。
突然,空气仿佛凝固了,陈掌柜只觉眼珠子都要掉出眼眶。
扑通一声跪下:“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小姐!!您您您您您您怎么来了!”
女扮男装的李春雨疑惑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陈不易,道:“好好说话呢,何故行此大礼?起来。”
陈掌柜迅速爬起,只觉脑子一阵缺氧,道:“吓……吓的……”
李春雨打开竹筒,疑虑之色更重:“邓氏家旗?”
“东王旗?”
“这是………昭月郡主的私旗?”
李春雨越发费解:“怎么回事?你哪来的这些东西?”
陈不易只觉脑中一片混乱,整个人像是被神通封穴,张着嘴一句话说不出来。忽然硬生生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李春雨愣了一下,迅速道:“陈掌柜犯病了,快叫大夫。”
重阳关眼看要热闹得不可开交,始作俑者、罪魁祸首薛通山,骨节中黑雾隐约浮动,顺势翻了个身,睡得口水都淌了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