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是非常忌讳犹豫不决的。
可连长云东齿都察觉到了薛通山的游移不定,说明这种为难已经非常严重,严重到压抑不住表情管理了。
薛通山问道:“这位……那谁。我现在一箭杀了你,只怕失去飞剑的主人应该也不能行动了吧?”
宋飞符微笑道:“很合理的推测。”
“是不是没有信心接我一箭?”
“没有。”宋飞符道,“但我还敢站在这里胁迫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也许心里有其他打算,但应该不会抛下同伴不管。”
宋飞符对自己的判断是有理由的。在这位神通剑修看来,这个少年拿着仙人遗蜕居然只想着火化,这只能说明他有点傻。
说得好听叫一诺千金,可修行路上各种机缘重宝,何止千金?
这种人宋飞符见过很多,说他们有情有义是没错,但说他们意气用事轻重不分更恰当。这样的人通常有那一道心关过不得,之前过不得,现在自然也过不得。
这种人不会不择手段,他们心里时不时就有一些毫无意义的坚持。
甭管暗夜闯营,春夜杀人时如何看似杀伐决断,实则是因为一些核心问题没有冲突,对错分明。
一旦利益与对错冲突,他们经常会做出错误决定,从而葬送大好局面甚至生命。
可是良心,本心,都不是谁都有资格守的。
宋飞符知道,自己多日观察,这个看似勇敢无畏的少年郎,就是这种人。
这种利益与是非冲突之后,会做错选择的人。
“只是一个应该,你就敢这么冒险?真不怕我一口气咽不下去,把你一箭对穿?”
宋飞符摇头轻叹道:“何必拖延时间。你自己比我清楚,一开始没开弓,此刻便不会再做。你是在等我说服你罢了。”
薛通山作出一副恍然模样:“说得对啊,我正是说服不了自己,请帮帮忙?”
宋飞符很耐心,说道:“你只需想一想,假如此刻射杀我,我会不会埋伏后手?会不会我早已设下神通术法,让我的飞剑在失去与主人神魂感应后不顾一切的攻击?这个问题其实没有意义,你做任何事情,只要做了,就是在拿邓氏性命在赌。”
“邓含月才跟我有几天交情?你这个人质真是好没道理。”
宋飞符轻轻抚平衣角,笑道:“薛通山,何必故作不屑?即便是一个没关系的无辜者,被我挟制,你也很难牺牲掉他,不是吗?否则那夜为何抢去木棚后救人惊醒官兵,为何我这师弟挟持你那几个护卫会有效果?”
薛通山被他说得一时沉默,在宋飞符挑衅般戏弄的目光下,忽然仰头笑道:“真他娘的算无遗策,你赢了,老子妇人之仁,实在下不了电车难题的手。”
宋飞符果断选择对自己听不懂的名词忽略掉,道:“如此,便好商量了。请你想办法撤去这黑雾缠绕。我观察你许久,请不要做无谓的拖延。”
薛通山咕哝一声:“我要是能随心所欲控制就好了……”
但他情绪慢慢平复,心念一动,英雄胆还是慢慢安静下来,逐渐收敛。似乎刚才吞掉龙舌弓,让它有点饭后的困倦。
宋飞符知道,这个少年是不能随心激发这黑雾异能的,否则自己今晚所有谋划就毫无意义。
只需不动神通伤他,便相对安全。
这固然也是在赌,可修行路上逆水行舟,想要更进一步,即使是他宋飞符如今官位修为,又如何不用赌?
薛通山道:“我至少要知道邓含月平安无事。否则这笔买卖有何意义?”
宋飞符点头:“可以。让你护卫去看一眼便知。”
薛通山转头对长云等人道:“有没有远距离传信方法?”
东齿示意自己囊中有响箭,可以作为信号。薛通山便与他约定,见到邓含月平安便发两支响箭为信号。
东齿恋恋不舍地与数人听令上马,他们都知道,此刻扭捏反而误事。
长云正要说话,薛通山不容置疑地说道:“上马,走。”
长云呼吸起伏几下,最终在薛通山生硬地神色中选择听从,上马而去。
薛通山目送他们离开,心中却有了其他计较。
今晚又得整一次险活,实在不能连累别人。
他要等到响箭发出之后,再用某种方法激出英雄胆。
这个方法,便是那横躺于地的剥衣亭仙人遗蜕!
这东西,总该能再次引诱英雄胆现身吞噬。到那时,自己再趁机宰掉眼前这个拿捏了自己一晚上的灰衣人。
两人安静的对峙着,宋飞符并没有其他行动。是因为他心中仍有顾忌,假如自己不动神通伤他性命,那股黑雾会不会激发?
他不确定,所以不打算多事,目标本来也是仙人遗蜕而已。
城中客馆内,邓含月看到纵马匆匆前来的东齿众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但她心思玲珑剔透,瞬间便猜到了什么,一股激动情绪在体内翻腾。
没有意识到邓含月热切的眼神,东齿急得满头大汗词不达意,抢进门来,道:“嫂子没事,嫂子没事。快拿响箭,通知薛大哥。”
空中飞剑悬停,毫无动作,邓含月此刻心下已经透亮。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薛通山他……束手就擒了么?”
“哎!”东齿狠狠叹了口气,怒道,“这贼人真是下作!拿嫂子您要挟,大哥能怎么办,只能听他的了。现在就是叫我回来看看您的安危。”
邓含月情不自禁后退了半步,连忙收敛情绪,急急问道:“那他人呢?!”
东齿大致说了一下情况,道:“只待我放出响箭,却不知道薛大哥后面打算。”
随即两支响箭朝空中激射,嘹亮刺耳的声音响彻夜空。
邓含月这时才发现缀在最后沉默的长云,忽然更加着急道:“这大个子怎么没陪着他?!”
长云官话很生疏,磕磕绊绊说道:“大哥……有……有事要做,不…不让我陪。”
就这邓含月也没听懂,东齿虽然也生疏但比长云好多了,又解释了一遍。
邓含月恍然,绝色容颜竟因为咬牙切齿有些狰狞,低声道:“他要弄险,所以才硬把你们支开。”
长云呆呆地听着,想了一会儿,忽然掉头就要上马。
这时飞剑倏然刺出,直取长云。
东齿眼尖,猛地扑倒长云那高大得不像话的身形,两人摔在地上掀起一阵风尘。
飞剑回转,停留在门口位置,寒光闪烁地对着众人。
长云还要动作,却被东齿死死抱住:“要听薛大哥的话,薛大哥让我们听嫂子的,你别乱来!”
邓含月愣住了,没想到薛通山还有这层吩咐,上前一步忍着焦急道:“别逞匹夫之勇,他叫你们走自有他的道理,现在回去只能添乱。”
长云哪里理会她,大吼一声,冲东齿说道:“薛大哥救我性命!”
说着掀翻东齿,冲向飞剑。
东齿一发狠,对其他人道:“护好嫂子!”
说着便也冲向另一边,准备从楼上跳窗离开。
正想拔腿就走,那柄飞剑却灵光暴涨,幻化成十几柄剑形,瞬间刺伤长云东齿二人。
邓含月心下焦急,道:“神通飞剑厉害得很,你们都别乱动!”
忽然,飞剑并不攻击,转瞬间合并如一,飞上天空,消失无踪。
所有人愣了片刻,邓含月喊道:“出事了!快上马出城!”
她是金枝玉叶,从小身体不好,并不善于骑马,在马前阿翌正要阻拦,被她抓住袖子道:“阿翌,我求求你,这次别拦着我。”
阿翌沉默不敢对视,只是不动。
邓含月语速极快解释道:“宋飞符飞剑撤走,说明他已无挟制我的必要。这时候多半已经远遁而走,不会有什么危险。”
阿翌皱眉犹豫片刻,又听自家主人道:“人家舍命救我,你要我做不仁不义之人吗!”
阿翌无可奈何,只能将主人扶上马,自己寻了马匹,拎了邓含月缰绳,一夹马腹。主仆二人追着静海少年而去。
邓含月拽着马鞍的手骨节泛白,死死咬着嘴唇,用力压制着自己心里翻腾的焦急。不断默念:千万千万,不要有事。
二人如此骑马,速度慢上很多,哪比得了心急如焚的静海蛮人骑术?
所以到得城郊,远远就听东齿长云大喊:“薛大哥!”
待到眼前,邓含月双腿被磨得生疼却仍然抢下马来,拨开围着的众人,见到昏迷躺在地上的薛通山。
她眼眶一热,却仍然能抑制情绪,冷声命令到:“扶他起来,回城寻医再说。”
却见众人神色悲愤交加,长云皮肤黝黑看不出来,只是沉默地小心翼翼捧起薛通山。
可是,邓含月惊异地发现,薛通山双手双腿关节都像没了支撑,如同败絮软软垂在空中。
东齿咬牙泣不成声,双手攥拳压抑着哽咽道:“薛大哥……手脚各处,骨头都断了………”
邓含月吃惊地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随即咬着嘴唇,再也忍耐不住,泪水走珠一般滚落。
但见几个少年郎失魂落魄模样,她知道自己是主心骨,不能再乱。
她扬起头,看着眼中被泪水模糊的天上如弓弯月。带着哭腔恢复了自己贵胄该有的冷静。
邓含月哽咽咬牙,说道:“小心……小心一些,带他回去,我们先找……大夫。”
说罢她抬眼扫视众人,眼神狠戾异常,言辞凿凿:“你们放心,我一定把伤他的人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