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部分人会跟我一样没有圆满的大学校园住宿生活。
大一上学期时,我在学生宿舍原本是有一席床位的。本期待着能得到一帮和高中美术班时那样团结友爱,要笑一起笑,要哭就抱团劝的好兄弟。却迎来的是浓烈香水混杂螺狮粉等重口外卖味道满屋飘还不愿开窗、平日不愿过多交流、与人相处分拨行为相当明显的极其现实主义人类。这种环境吵得我心烦,在老师见识到我犯起毛病来周身气压简直直降冰点以后,便与父母商量安排我去校外一个人清静。
于是我有了个不错的安全屋。
它隔学校三号门不远,抻直了只有两里地出头的长度。小区内风景独好,灰砖路旁全栽上南方的绿植,春夏秋冬皆有花开。清晨有鸟叫声藏在雾里,夜晚有风吹但不会很凉。露天的阳台向下望,是片浮萍没怎么清理的死水池。光打进去可看到鲫鱼和像梭子似的小野鱼。虽是死坛子,却少有人会向里面倾倒垃圾,因此颇为清澈的水,让鱼的影子打在泥底上,倒有点皆若空游无所依的感觉。那安全屋外有电梯,装得下一辆山地车,只是它自带报楼层的声音像是永远在担心我耳聋听不见似的,一句“四楼到了”充满闺女对家里老人报平安的喜庆感。
生在北方长在北方的我,第一次感受到异乡不同的风土人情。南京的梅雨天,只要雨不大,人们几乎不打伞。儿时被拎着不让踩水的规矩在南京这里也不存在。只要不是中雨大雨,就总能在雨水滴答声中听到楼下小孩们欢快的呼喊。
最让我惊讶的一点,是他们对野猫野狗的态度。
北京这边不知是我接触的人不多还是环境单一,小区内的人对野猫,多数保持排斥、冷漠或歧视态度。他们驱赶、下药甚至抓捕回去宰杀,都是从小就常听得的传闻。在我所认识的那几十只形形色色的流浪猫中,第二天忽然缺半只耳朵的、断条腿的、折了尾的情况都曾发生。光是同我们家一样喂野猫的几位好心老人与我家长聊天,就提过几次院儿里有一个特别讨厌猫想要杀猫的“疯女人”。
在我记事并搬到这个小区后,05年到16年,十一年来,所认识的猫从鼎盛时期的22只锐减到3、4只,再到一只不剩。它们对人类的态度,也时刻保持警惕,除了我一个毫无威胁的小屁孩外,它们少有信任。见有人来或闻其声便夹着尾巴藏起来似乎已成北京流浪猫的常态。
而南京似乎大有不同,我怀疑过是学校周边的原因,人们不好意思凶起来。在南广和所住的租房小区,人与流浪猫出乎意料地和平相处着。猫们在人的场所悠然端坐,半眯起眼睛舔舐毛发。没有小孩会上去踢踹它们,没有人故意忽视掉它们去踩猫尾巴,没有人像见了病毒一样刻意绕道,也没有人投毒和虐杀,这三年当中,我所认识的流浪猫儿一只都没曾减少。
很多次我都恍惚地以为自己误打误撞钻进了一片不知人世现况的桃源。人们安居乐业,悠游自在,每逢撞上傍晚时分,还会从不知哪家传来充满烟火气的炒菜味。安安静静画画背书,亦或写作,半掩窗户听远处某个厨房发出铲沿刮蹭锅底的声音,总会感到平静又安逸。想必同我一样喜好独自在外生活的人,也曾有这种感觉。
出安全屋的小区至三号校门口,一路上都是小区一楼打成的底商。其中有两家自家营业的餐馆,一家做老卤面盖浇饭,一家做馄饨,口味好的很。尤其是那家馄饨店,馄饨皮薄馅儿大,馅儿鲜搭配馄饨皮,嚼起来竟然还有些弹牙。他们只卖三种馄饨:荠菜猪肉,鲜肉,和馄饨汤中加几块鸭血的鲜肉馄饨。以及一些零碎的主食,面条千层饼,油条烧饼大粽子,这家都有涉及。每次去,都能看到老板、老板娘在现包现做,用个扁竹签擓起馅子,另一只手熟能生巧地一捏,就是一个煮不破皮儿的完整馄饨。儿子则负责在店外看锅,人来只需要说声要什么馄饨,多大的碗,立马就给煮出来。三人日常一身随意的衫子,踏着拖鞋,一口南京本土话。我听不懂,他们似乎也不太喜欢跟我这个外地人讲话,至少他们那大儿子是真不爱说话。我说的“说话”倒也不是唠嗑,我不擅聊天,只是哪怕寒暄应和,对普遍腼腆的南京人来说好像都有些过于“热情”了。记得在最后一段时间里,偶然我接过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时习惯性一句“谢谢”,那已经眼熟了我这老客户的大儿子才谨小慎微地轻声回了句:“不谢。”
小窝的另一边是片未开辟的空地,一条路北头直通离我们学校几公里外的地铁站,南头直出大学城到更远更偏僻的地方去。这片暂时未开发的空地,被老一辈南京人们当成田地,松软的土地上全是油菜花和小葱小白菜,到了三四月份,整片金黄。这条路对面有条平行对向的路,之间夹着个半干的运河。我在运河西边,东边是只有远处分布零星像是村落似的轮廓,和在记忆中可以用茫无涯际来形容的开阔平地。这样看来,我小窝所处的地理环境,简直像是哪个大师下的结界边缘,走几步似乎就要出这安逸的里世界了似的。
再说南广学院,校西边靠山暂且不谈,校东边分为三洞门,一号门在最南边,与二号门、三号门在一条线上,三号门在最北边。我的小窝所在小区名为华菁水苑,和学校之间还隔着两个小区,分别叫翰香苑与陶苑。它们大门那条路正好和三号门隔着马路,一来一回甚是方便。二号门至三号门之间对应的那片大空场,被绿布围起来,全天正叮铃咣啷施工起楼。新生源源不断,这将是一片繁荣的商业圈。
学校有个离谱的地方,也可能是考虑到大部分爱学习的孩子喜好安静,教学楼被安排在平日寂寥无人的一号门,图书馆甚至直接落在方山脚下,晚上安静得像是进了个巨型鬼屋。我的安全屋与它们成对角线,加上学校本身就大,骑车赶路还得十五分钟。幸好三号门进去便是南瓜广场,所学专业又常常需要自己闭门造车,找个自觉舒适的地方,闷头干就对了。这简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全齐,我已经构想好接下来三年和那只断尾猫一起平静学习生活的日子。
“很幸运啊。”我在傍晚的阳台上蹭着夏日剩下点余热,将手里那听啤酒打扫干净。刚开学功课还不是很多,有时间出去溜溜弯,小短家不是卖黄焖鸡吗?去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