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玻璃门的瞬间，厨房中油烟机剧烈运转声猛冲进我的脑袋里。百忙之中，老板娘扭头瞥到我，笑得很是热情：“来啦！”
“来啦——”我选了进门右手侧的沙发坐下，只因为屁股边上就是一团正熟睡的黑煤球。
小短感到身边垫子一陷，有东西遮了她一半光，就懒散地睁开一只猫眼，瞄了我一下。四只雪白的猫蹄踹着我的腿侧，借力平躺着抻了个懒腰。大概知道我是不怕猫也不嫌弃猫的老痴汉，小短只是借力打滚换了个肚皮朝着我的姿势，便继续呼呼大睡起来。
多数哺乳动物有个共通的肢体语言，当它们信任对方时，不会过度保护最脆弱的身体部位，及肚皮。它们会打滚，展示自己柔软的肚腩，将要害朝向自己信任的家伙。心大些的，还会同意对方拿肚皮当鼓拍。我是被自家猫嫌弃的。它不乐意我碰它的爪子，亦不让碰肚皮，就连摸下巴都得提心吊胆，那露在外面的尖牙就像架在我脖子上的刀似的，握着刀的人脾气又那么阴阳不定。要说是我小时候不懂事老扯着它的尾巴当风车，那对待它如亲儿子般的我父母，也不得碰，就是很离奇的事了。接触猫这么多年的时间里，我一直琢磨不透离自己最近的那只家猫为何会忽然发火，那并不是如别的猫被人摸爽了开始咬人的情况，那是真的瘪着耳朵哈人。不理解，实在是不理解。这叫我在每次被猫哈的时候，都要哈回去让它低头认错为止。
小短好像块儿海绵，一块干净的、柔软的海绵。她把我多年对猫留下的疑虑都包裹走了，剩下长着翅膀和一根断尾发着圣光的小天使，温柔地对我说：“别怕啦，我才是真正的猫哦！”充满感激地，我搓搓猫头。四个月的奶猫，头大概是我将手轻轻挽出一个弧形，就能完全盖住其整个天灵盖的大小，因此搓起来倍感舒适。如果不是手两旁还被两只热乎乎的大耳朵卡着，我还以为自己手底下拿了个鼠标，怎样捏都没问题。这形容听着那么没品，但小短的安静和纵容，是确实让我逐渐放开了胆子。
小短肚皮上雪白的绒毛一撮一撮、一层一层，不长不短，刚好能埋住半层巴掌那么厚，软乎乎热腾腾的，比裹住人造绒毛的绒毯满足一万倍。我相信网上流行的那么一段话，说刨除厌毛茸茸心理和厌猫人，其余人类是有撸猫天性的，嗜撸成瘾简直概括了当今社会一切与猫狗结缘的人。——确实如此。我拍着小短的肚皮暗自点点头。
短儿家的黄焖鸡上的很快，是普遍黄焖鸡店中应有的样子。黑漆漆的小砂锅里满满的鸡肉和几片增添色彩的菜叶、青椒、胡萝卜块，汤汁滚滚沸腾着，咕嘟咕嘟的声音直吊人胃口。老板娘第一趟送黄焖鸡和架在砂锅里的勺子，第二趟送筷子和米饭。这是我自那时起，到如今沉浸在回忆中敲下这些字以来，认为最好吃的黄焖鸡。
炖煮透烂的鸡块偏向我们北方人爱吃的咸鲜，浓汤暗红，看来酱油是没少放的。这有违背南京饮食普遍偏清淡鲜甜的口，校内单子却源源不断，也许是南广校内有很多北方孩子的原因。
如果不是老板娘叫着小短名字冲过来抱猫，我还没在乎蹲在桌子上盯着碗里鸡块两眼发直的小短。在客人坐着的时候窜到桌子上就算了，还蹬鼻子上脸开始影响客人吃东西，如此熊的“孩子”，老板娘是绝对不能忍的。这次不管我怎么说没事，小短都还是被老板娘抄着肚皮捧下了地。我们一人一猫，交换了个老实又无奈的眼神，不过在彼此看来更像是“我们理解，下次还敢”的眼神。待老板娘重回厨房，小短就又窜了上来。我吃汤拌饭和少部分鸡块碎肉，小短吃整块大鸡肉，久而久之，这个习惯在之后延续了整整三年。
见我和小短情投意合闷头吃鸡，老板娘终是放弃管教这不听话的崽，趁着一时无单，挤坐在最里面那堆满外卖箱子的沙发上，我们有一乎没一乎地聊着天。我开始称老板娘为姐，这样亲切些，至少说起来更顺口。期间，小短越过我的小砂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架势，叼走一块我啃干净的鸡骨头。姐说，小短是只不吃猫粮的猫，是从小吃着姐亲手炖出的黄焖鸡块长大的猫，早就学会把鸡骨头也一并嚼烂吞进肚里。因此有时候不愿意吃姐专门给她洗去酱汁的清口黄焖鸡，也不被准许到客人桌子下面蹲肉吃，索性就去扒垃圾桶捡骨头啃。
我无奈摇摇头：“得嘞，以后鸡块跟鸡骨头都给你。”小短把骨头嚼得咔咔作响，抬头看向我，眯眯眼睛。
“你不觉得难嚼？”
小短望着小砂锅里的肉渣舔舔嘴。
“也对，如果全都是肉，也就没必要一直嚼骨头了对不？”我把碎肉渣盛进勺里，让小短打扫。经过我们俩合作，这顿餐一粒米都没有剩下。在这之后，我跟小短出去遛食，玩很晚才回家。短儿家对应的楼道里，敝旧的墙壁掉了几片白漆，露出里面灰糊糊的水泥。和墙下半截被刷上的灰漆同一色，如果再被来往的人撕一撕，估计就成了库伊拉最爱的大麦丁犬纹墙。掉落下的墙皮被保洁每日例行的清洁工作给扫走了，天花板上憋掉一根灯管的节能灯忽闪着冷光，整栋楼的破旧程度让我一度怀疑它过几天就会塌掉似的。
我摘下用来绑头发的红带子做逗猫绳用，那是个半指宽一臂长的飘带。是因为《忍者神龟》里的拉斐尔也系着红带子，我才给自己也弄了这么一个。在遇到小短之前百般爱护，遇到短儿后，心甘情愿成了她爪中之物。她毫不怠慢地从店门口追到店里，倏尔又跑到店外面去。我们一同跑着，跑到我都呼哧带喘，坐回沙发上歇息，这才注意到小短一直安静淡然的眼睛，此时此刻炯炯有神地睁着，亮的出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