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努尔干都司就是努尔哈赤对额亦都的酬劳，也是黄台极为了笼络钮祜禄氏所施予的恩泽。
作为钮祜禄氏在这里的诸多产业之一，春风楼每年的收益都是最为可观的。老鸨子知道这一点，因此在火灾发生后才会不管不顾地派人来“大将军府”报信。“大将军府”的家奴们在管家的带领下蜂拥而上，奋战了一整夜。
黎明的时候，小疤瘌睡得正香，一股奇怪的凉风吹进他的卧房，直到钻进被窝。小疤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伸手去扯被子，却捉了一个空。睁开眼来才发现床上多了一个人，被子都被那人裹去了。
“别叫唤，老子忙乎了两天两夜没合眼，你让我好好睡一会儿。”
小疤瘌揉揉发痒的鼻子，又想打喷嚏。不敢呼唤外间的侍女丫鬟，一边撕扯着衣服往身上套一边说，“先不忙着睡，我去给你弄碗姜汤暖暖身子。对了，你来这里没有被人盯上吧？”
“有两个怀疑对象，在半路就弄死了。”
“那就好！其他人呢？”
“用不着姜汤，去弄十六套皮裘冬衣，我们在老林子里还要熬些日子，等风头过了才能走得脱。”
“咝……”小疤瘌牙疼般地倒吸一口凉气道，“你们究竟抢劫了谁？”
“当然是这里最富有的大户。”
小疤瘌闻言一个趔趄差点按翻了茶盘。“那么说，都司衙门必定已经下令封锁了所有能出城的道路，只怕你们走不了了。”
“有什么安排，说说看。”
“获阿哈托正在组建他的牛录，金廷给了他三十个镶红旗的身份牌牌，三十个牌牌！”
“你想把老子们当野人卖给他？”
“一个野人一两二钱的银子，这可是一桩不错的买卖，怎么样，干不干？”
“是桩好生意，干了！不过，老子要把丑话说到前头，最多替你折腾一两个月，你要是没法子从别的地方弄到真正的野人，到时候麻烦可是你自己的。”
小疤瘌嘿嘿一笑，从枕头下面取出一只小铁盒，打开来，捏着一沓铁牌子交到小狼手里。说道：“三十个牌子，每个牌子旗丁一名，每名旗丁可统带十名亲兵、十名仆从军士、二十名牧奴、奴隶无算。现在，这些牌子都捏在了你手里，就看你怎么利用了，我不信你还舍得说走就走。”
小狼懒懒地翻了个身，半眯着眼睛瞧着小疤瘌道，“一下给了三十个牌子，看来黄台极还真是要抽空这里的兵力了，算他获阿哈托命好，居然捡了这么个大便宜。至于咱们怎么利用一下嘛，且走着瞧。不过呢，让兄弟们冒充一下野人这个倒是不难，算不得事。”
“还是小心为妙，若是漏了什么马脚，以咱们那位新爵爷的能耐可不足以阻挡他发起疯来的表兄。”
“这里是你们的地盘，咱们听从安排。”
小疤瘌暗自撇了撇嘴道：“手尾都处理干净了吗？银钱藏好了没有？”
“废话！”
“有多少？”
“不多，白银十五万两，黄金两千斤。”
“这么大一笔财货想要躲过所有人的眼睛可没那么容易，将来如何运出城也是个麻烦事……怎么就搞这么大，干嘛去招惹那个该死的图尔格，他积攒的那些财货是这次要带去盛京的，这可好，被你们一锅端了，不发疯才怪！”
“看好你自己的后花园就是了，少管我的事。”小狼对于小疤瘌的唠叨显然已极不耐烦，说完这句话就蒙上了锦被呼呼大睡，这几天他真的是累极了。
小疤瘌冲着自己被窝里的小狼点点头，这个时候再追问细节问题那是找抽的举动。回过头来的时候眼角余光扫见绿衫一角，心头就是猛地一突。好在左右都是自己府里的丫鬟，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处理掉就是了，电光火石间他连理由都想好了，谁家大户水井里还没有个把失足落水的倒霉丫鬟。
于是，小疤瘌优雅地走出了内间卧房的门。径直走到小丫鬟周茜儿的小床前。抖如筛糠的铺盖以及被角裸露的一角绿衫让小疤瘌觉得这完全就是一个蠢女人，可以肯定了——这不是什么人安排在他身边的女探子。这就可以放心按照自己的想法弄死她了。
“二爷饶命……奴婢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听到哇……”小丫鬟周茜儿头发被小疤瘌攥在手里，无力地挣扎哀求。
黎明前的后花园里静悄悄地，深秋的寒意直往骨子里钻。小疤瘌松开手，周茜儿就跌坐在潮湿阴冷的花树下。小狼一伙人的手尾做得还是不错的，没有能够立刻发现刚刚翻过的新土地面。凭记忆找到那口干涸的老井位置，又找来一柄花锄塞到周茜儿手里，命令她开始挖掘。
土松，很适合挖掘。不大会儿的功夫露出的井洞已经没过了周茜儿的头顶。尽管随着挖掘的深度加大她的内心越发地恐惧，但她还是拼命地挖掘不敢稍停，希望自己的配合可以稍稍化解小主人的怒火。
只不过，从小疤瘌悄悄抽出的匕首来看，周茜儿显然低估了这位二爷的心肠刚硬程度。
前院里的老戏台下，小石头挺着他的木枪，全神贯注在树立的木桩上。踏步、沉腰、弓步突刺、旋身收枪复位。没有一丝多余的花俏动作，不浪费一丁点的精神气力，只专注于那简单直接的一击，每一个细节都做得流畅完美。每天早晚各两个时辰的枪术练习，哪怕风霜雨雪从未间断，如此已经坚持了两年，看样子还将会持续下去。只是他今天出现在这里的时间实在是有些早了，以至于慌慌张张地王婆从后宅跑出来的时候竟被他骇得一跳。
辰时的时候，小石头收起了自己的木枪，站在一棵老槐树下一边吃着热乎乎的肉包子一边打量场中的小野人。肉包子是羊肉大葱馅的，吃起来味道很“浓郁”，甚至口腔里会一整天都留有那种味道，但它确实很好吃。
巧多隆的面前也摆着一大盘同样的包子，而且还有一盘绿莹莹的豆子粥和两碟腌菜，可他此时却毫无胃口。躺在小疤瘌的虎皮椅里没精打采地打着哈欠。每日里例行的“调教”工作让他很疲惫，看似安逸的日子也没能让这个清瘦的少年人有所改变。
获阿哈托没有到场，这不是什么刻意的安排，而是那家伙昨天夜里在巧多隆的允许下接连剥了三张野人皮，兴奋过头的后果就是昏死在床上，任凭怎样也唤不醒他。
驯服女真野人的法子源自契丹人，后金的女真人很好地继承了这一艺业，并将之在同祖兄弟身上发扬光大。方法非常地简单粗暴，首先是通过饿肚子以及不眠不休地殴打折磨去除掉他们当中的体弱者，然后是给予胜出者们可怜的一点食物，然后是继续殴打，再喂食再殴打。这个过程可能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会有一部分野女真熬不住死掉，但总会有活下来的。这些活下来的家伙一旦给他吃饱肚子就会成为战场上最勇猛的死士，他们会将自己所遭受的折磨十倍百倍地施加在你的敌人身上而不会反噬——这是一种极其诡异的现象。
翻遍获阿哈托能够利用的人手名单，老乍咄无疑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深谙驯化野女真之道的人才。当然，小疤瘌是极不愿意将这一认知传递给老乍咄的，于是老家伙早早地就经历了一段时间的“考验”。
此时的老乍咄正精神抖擞地站在戏台下，一遍遍抚摸腰间悬挂着镶红旗牌牌。昨日里还在为这个小小的牌子捧“二爷”的臭脚，没想到一夜之间梦想成真。非但如此，那位“二爷”居然还给他谋了个管带的职衔，这可不是虚衔，而是实打实的巡防营主官。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让他整个人如在梦中如坠云端。
乐陶陶的老乍咄不知道戏台上的巧多隆什么时候离开的，更不晓得他将要统领的这群野人的真正来历，事实上，这对他来说这根本就不重要。打从旗人的身份再次获得，固山贝子的任命被宣布的那一刻起，他与三位旧主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逆转，从今以后他所要效忠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这支牛录的主人获阿哈托。
小媳妇终于熬成婆，老乍咄下意思地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突然发现这群野人似乎有些不对头。不只是因为这些野人都太过稚嫩，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太安静了，安静得根本就不像是野人。准备好的残忍“强暴”变成了“通奸”，这怎么可以！老乍咄果断出手，把准备好的皮鞭向当先一个最为雄壮的家伙狠狠地抽了下去。不管是小野人还是老野人如果不知道反抗，那么老乍咄认为就可以把他们统统拿去菜地里当肥料了。
一鞭子下去一道血痕，两鞭子下去就有血花飞溅，三五鞭子下去那野人就开始怒嚎起来。背缚着双手在地上乱蹦乱跳，不住嘴地乱叫乱骂。一只脚快如闪电地从人缝里穿了出来，正中老乍咄腰眼，弄得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刚一回头就有五六只黑乎乎地脚掌冲着面门砸了过来。这就对了！独自一人的老乍咄面对这样的局面却兴奋起来。
威风凛凛的老乍咄在十几个背缚双手的野人群里左冲右突，拳打脚踢，一时间鬼哭狼嚎，场地里一片混乱。
小石头眼看着一个想要偷袭的家伙被老乍咄一拳轰掉了好几颗牙齿，吐着血撞倒在老槐树下。伸手把他扶起来还未说话，那家伙甩着嘴角滴答的血水又冲向了老乍咄。
剩下的半屉包子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了。小石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小疤瘌和小狼的这个主意。决定像巧多隆一样赶紧离开，回头写封信问问巧哥儿，他以后还该不该听从那两个家伙的安排，他觉得如果继续选择服从，自己怕被玩死的可能性非常的大。
大半天的时间，哀嚎惨叫声都萦绕在小院的上空，但却始终没人发出一声告饶，这让精疲力尽的老乍咄非常地满意。特别是他将死狗一样的小野人一个个拖进中庭一间大房的时候，有个家伙居然还用牙齿咬伤了他的手背。
该来的还是来了，未末的时候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冲进了小疤瘌的府邸。小疤瘌和小石头并排坐在后宅的门槛上，眼睁睁看着傲慢的女真骑兵从月亮门里涌进来，谁也不说话。想仔细听听隔壁贝子府里的动静，却被中庭里老乍咄杀猪般地嚎叫声闹得什么也分辨不了。小疤瘌不着痕迹地抖动一下衣衫下摆，掩住了裤腿被匕首翘起的痕迹。
身后的侍女丫鬟们有低低的呜咽声传出来，小石头回头看了一眼，正瞧与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对上。周茜儿随即低下了头，但小石头还是见到了她有些蜡黄的面容。
“真不知道他们担心什么，该担心的是我们才对……”小石头轻声嗫嚅了句。
对于小石头充满担忧的废话小疤瘌充耳不闻，冷着脸看那些骑兵践踏小院里的每一寸土地。
领兵的是一个孔武雄壮面容奇古的青年人，穿着灰色短袍外罩皮甲，一条尺余长的细细发辫拖在脑后，皮盔下的脑门子锃明哇亮，虽然地位不高却是个极爱修饰的主儿。他骑在马上拿眼睛觑了下小疤瘌两人一眼，并不理会，将手中马鞭一挥就有手下兵丁下马四散开来。
“咱他娘地也算是使者吧？瞧瞧，人家一个队率就不把咱放在眼里。真不知道巧哥儿他们这两年都干了些什么，再这么下去老子索性投了他大金……”
小石头瞅着小疤瘌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搞不懂他这个时候怎么又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出来。担心他继续胡言乱语，就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向那女真队率努一努嘴，问道，“这人是谁？”
小疤瘌冷冷一笑道：“这人是谁？这就是前个儿护送传旨来的护卫头子鳌拜。听说是瓜尔佳氏年轻一代里出了名的勇者。还有人说他是大将军费英东的小侄子，这个不知道是真是假。”
小石头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小疤瘌还真知道这个人的来历，忍不住多看了那队率几眼。
不知道为什么，坐在马上的鳌拜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一眼瞧见小石头正上下打量着他，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恰在这时，各处搜检的兵丁纷纷来报。
后花园里的枯井挖开，死去不久的王婆的尸体就被挖了出来，鳌拜只瞧了一眼，就有些失望地挥挥手命人重新填埋上了。
后宅正房里并没有搜检，这多多少少算是给留了些情面。小疤瘌毕竟还是识趣的一个人，在鳌拜带兵离开的时候，笑吟吟地送上了一份丰厚的“土产”。鳌拜没有丝毫拒绝贿赂的意思，只是阴鸷地笑笑点头让手下人收了。
老乍咄还倒在血泊里，他的大腿上有一条长长的口子，虽然用了许多金疮药却还是挡不住鲜血往外渗出。鳌拜路过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开口说道，“不是我有意惩罚你，是你自找的。就算是你主子，我鳌拜开了口，区区几个野人的事也没有不答允的道理。若还是不服，等你伤养好了可以到镶红旗大营里去找我，咱们就按照老汗的规矩办，打赢了我双倍还你最好的战兵。我，叫鳌拜，你可记住喽！”
小疤瘌小石头二人闻言心头猛地一抽，老乍咄死不死的没关系，但是自己的兄弟们被这个叫鳌拜的家伙带走可就麻烦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