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知州守城尽忠~赵廉访詈贼身亡】
诗曰:
膝下儿孙福满心,垂钓树荫伴河塘。
堂前燕雀盘桓去,深秋已锁隆冬暮。
自乐无忧偏生灾,草寇为王废太平。
哪得过问千秋事?只就眼前便皱眉。
且不言反军攻打衢州,话说冬十二月,徽猷阁待制、发运使陈遘字亨伯,已知方腊为乱,上书道君天子道:“东南妖贼方腊始起青溪,众不及千,今胁从已过万,又有苏州石生、归安陆行儿,皆聚党应之。东南兵弱势单,士不可战,必未能灭贼。愿发京畿兵,鼎澧枪盾手,兼程以来,庶几蜂起愚民,不至滋蔓。”道君皇帝始大惊,悉行其言。
十二月丁亥以通侍大夫、保康军承宣使、直睿思殿、在京神霄玉清万寿宫提刑、同知入内内侍省事谭稹为两浙制置使,以太傅、泾国公、领枢密院事童贯为江、淮、荆、浙宣抚使,命二人率禁旅及秦、晋蕃汉御辽兵十五万,南下平叛,使讨方腊。
童贯起军将行,道君皇帝全付以东南一事,谓之道:“如有急,即以御笔行之。”童贯又征数员大将随军,乃开封祥符人淮西钤辖何灌;保安军人、保信军节度使、马军副都指挥使刘延庆,与其次子蕲州防御使刘光世;忠州防御使辛兴宗。其余将佐:杨惟中、折可存、王禀、杨可世、刘镇、王涣、马扩等将。此时宋江已受招安,童贯又命宋江为征南正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道君皇帝御笔处分:“已立赏状:捕凶贼方十三及一行凶党,尚虑赏轻,诸色人未肯用命掩杀。今增立下项:生擒或杀获为首方十三,白身特补横行、防御使,银绢各一万疋两、钱一万贯、金五百两,次用事人,每名白身特补武翼大夫,银绢五千疋两、钱五千贯、金三百两,擒有名目头首,每名白身特补敦武郎,银绢各一千疋两、钱三千贯、金一百两。如系官员、文武学生、公吏、将校、兵级等获到前项人,并拟比迁补官职,仍与支赐。系贼中徒伴购杀前项人,将首级或能生擒赴官,并特与免罪,一切不问,亦依赏格推恩支赐。“
时已宣和三年春正月,只说衢州知州姓彭名汝方,字宜老,饶州鄱阳人氏。其长兄是枢密都承彭汝砺,字器资,年五十四而卒;次兄显谟阁待制彭汝霖,字岩老,乃奸相曾布一党。
彭汝方以汝砺荫为荥阳尉、临城主簿。长兄汝砺死后,弃官归葬。丰稷留守南京,辟司录。宣和初年,为衢州通判,使者疏其治状,擢为衢州知州。
彭知州听闻贼兵已至城下,遂与通判段约介、大将虎翜议之。段约介道:“如今寇至,众望风奔溃,已无兵可御!”
虎翜道:“我在,敌寇安能入城?今日便杀退贼寇,使朝廷知有虎翜,不知有方腊!”乃提刀引千人出东城杀敌。彭知州劝之不住。
虎翜出城来战,彭知州与段通判登城略阵。虎翜大骂反贼,游骑将军高玉迎战,无十余合,高玉枪里加鞭,一鞭打在虎翜左臂,虎翜大怒,一刀搠在高玉肋下,高玉落马,复被虎翜一刀砍下头来。
石生大惊,磕两柄狼牙棒来斗虎翜,吉玄只怕石生不能取胜,暗中放一枝冷箭,正中虎翜马脸上,那马疼痛倒立起来,将虎翜掀下鞍鞒。虎翜自地上起身,石生跑马已到,抡狼牙棒正打在面门,虎翜登时死了。
城上彭汝方看了大惊,用衣袖掩面,叫鸣金收兵,吉玄、石生也退了去。
段约介令道:“紧守四门,不得擅自开城,违者立斩不赦!”自与彭知州下城回了府衙。
至晚,吉玄命人将虎翜尸首与一封书信送入城中。彭汝方接书,从头看时,上面略写道:
道君无能,枉居帝位。奸相弄权,生灵荼毒。各州苦守城廓,朝廷却无救兵。吾闻尽忠之臣未必能有好报,古有乐毅、廉颇,皆奔亡而为虏;韩信、彭越,悉菹醢而受诛。彭郡守若能迷途知返,归顺我朝,必得重用。实为公思,免致两伤。
彭知州看罢不语,将书交与段通判。段通判看罢,一把扯个粉碎,破口大骂:“反贼分明欺人,倒把这话唬我。”
彭汝方道:“我已过耳顺之年,为保晚节,誓与城同存同亡,不敢有负圣恩!宁为鸡口,无为牛后。”段约介令将送书之人,斩首悬于外城门,以示必死之心。
石生、吉玄见了,七窍生烟,约合郑魔王、慎知騕,东西两门,并力猛攻。知州彭汝方、通判段约介苦守孤城三日而陷,城破彭知州被擒,骂贼以死,时年六十六岁。道君皇帝闻听褒叹之,赠龙图阁直学士、通议大夫,谥曰“忠毅”,官其家七人。此为后话。段约介亦死。
再说十二月下旬,太子方书与国师乜慧恩、云麾将军石宝、昭武校尉厉天闰、振威校尉司行方已攻下杭州钱塘、仁和、余杭、临安、富阳、新城、盐官、昌化诸县,大军围逼杭州城下。
这杭州非比其他州府,乃是两浙路的首府,南有钱塘潮信江,西有三潭映月湖,又是造作局所在之地,花石纲指挥中心之一,聚着大批官吏、富商,当朝奸相蔡京的父祖坟墓也于此处。
且说方天定、乜慧恩合兵七万,直抵杭州城下,军马列成阵势,郡守赵霆和制置使陈建、廉访使赵约同上南城门观看,只见叛军一望无边,如同山海。
城下方天定举目看时,正见赵霆三个,命擂鼓助威,鼓声如同雷霆,唬得知州赵霆体如筛糠,战栗一团。
陈建道:“大人休惊。”
赵霆道:“我本文官,休道这般光景,便是刀枪也见不得。”
赵约一旁道:“大人如惧,可自先去,吾与陈制置使自当应付。”
赵霆口打颤音道:“此城全仗二位,本官先回。”乃使两个小军,搀扶着下了城,坐轿回了府衙。
赵霆回入府中思道:“不若趁贼军未围城时,我先逃离这险恶之地,城破之时,定无生理!”主意打定,让家人收拾些随身衣物、金银细软,全家坐轿骑马,出北门踏雪而走,赵霆方出杭州,反军便将城池层层围住,似如铁桶。
只说南城,赵约、陈建听闻赵霆畏敌如虎,开北门私走,二人甚怒。赵约大骂道:“这厮身为一州父母官,竟不问百姓死活,枉为人也!”
陈建道:“如今骂也无益,此人胆小如鼠,文不能安民,武不能杀敌,只为你我累赘。”
这时方天定骑马来至城下,用戟指着城上叫道:“郡守赵霆何在?”
陈建道:“休闻知州,只我便与你理论。”
赵约叱道:“我乃廉访使赵约,尔等退兵便罢,如不肯时,叫你都死。”
方天定戟指喝道:“无名鼠辈,我且问你一句,降是不降?你若不降,城破必杀你!”
赵约诟骂:“我生为大宋臣,死为大宋鬼,焉能降反贼!城破有死而已!”顺手在士卒手里夺过弓箭,照着方天定面门便射,方天定急闪,那一箭射落盔缨。方天定大怒,拨马而回,手挥令旗,使大军攻城,杭州城紧守四门,矢石如雨。
只两日硬攻,杭州城破,反军生擒廉访使赵约、制置使陈建,押解至方天定面前,方天定问及知州赵霆,赵约、陈建骂不绝口。方天定命施以磔刑,二人为国尽忠而死。反军入城纵火六日,死者不可胜数,但凡搜出官吏,砍手剁脚,掏出肺肠,折磨致死,惨不忍睹。积怨已久百姓平民,亦发掘蔡京父祖坟墓,暴露其骸骨。方腊知杭州已破,传旨令方天定等将,引领大军驻守杭州。
时至正月中旬,吕师囊、霍成富、方七佛、陈十四相继攻下歙州的歙县、婺源县、绩溪县、黟县,至此歙州又在方腊囊中。
方腊再遣方七佛引众六万,攻下杭州东北的秀州崇德县,而后进军秀州府。吕师囊又率万人攻打台州,遭台州司户参军滕膺率众抗拒,一时不能攻克,转而攻取台州天台县与黄岩县。
下旬,朱言、吴邦攻下婺州永康、武义县后,又夺取了义乌、浦江、东阳三县,婺州辖下只有金华、兰溪两县尚未攻破。朱言、吴邦乘胜,引大兵直抵兰溪县东门。
朱言对吴邦道:“你我本就是这兰溪县人,县中你我悉知,知县汪治乃无能之辈,所倚仗者乃东方也。某欲保此县,免死无辜。”
吴邦道:“都头东方龙神,擅使方天画戟,所向无敌,非你我之力可胜,不如遣人到圣公处搬请援兵,与我等了此一事。”
朱言道:“此人乃一匹夫耳!贪财好色,见利忘义,可使一巧舌之人,入城用重金收买,兰溪唾手可得!”
吴邦道:“东方龙神与汪治有父子之情,恐不会就范!”
朱言道:“不然,此人狼子野心,与吕布无异。一者大兵压城,他安能不虑?二来以金银珠宝为饵,许之城破奏禀圣公加官进爵,此人必定为我所用。”
吴邦道:“此计虽妙,何人去说为妥?”
朱言道:“圣公妻舅邵偘,邵皇后弟弟,能言善辩,前日到此,可以为用。”
吴邦道:“方圣公使来督军的,安肯助我二人?”
朱言道:“这倒不妨,邵偘言语冒犯圣公,令到此督军,必然思归。若其立功,便可回朝。”
吴邦道:“兄长说的有理,我便去与他说知。”
朱言道:“我当去说,此人急功近利,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必能说服。”朱言自出帐来见邵偘,将事讲明。
邵偘道:“便是肯去,如何入城?”
朱言道:“国舅须使几个随从,扮作金华来的求救使者,必能掩人耳目。
邵偘道:“某愿一试。”
朱言道:“此功能成,我必保奏圣公请督军还朝。”邵偘大喜。
次日,邵偘引三两个随从,扮成金华遣来使者,到兰溪县南关叫城道:“我乃金华差使孙县尉,军情火急,速望相救。”都头东方龙神正在巡城,忽见几个人来到城下,仔细听了,信以为真,便放进城里,动问金华事情。
邵偘道:“反军围城,吾冒死到此。”
东方道:“即是如此,可入衙见过知县相公。”
邵偘道:“我有一事,须先与都头商议。”
东方道:“县尉大人有事直言,某当讨教。”
邵偘道:“此处非讲话之所,但借一步。”
东方道:“某请大人到舍下喝茶。”乃引着邵偘到得家中,落座吃茶。
二人品一回茶,邵偘道:“都头请看。”招手使人奉上包裹,于案上打开,只见金银百两,玉珠十颗。
东方起身惊问:“此是何意?”
邵偘道:“都头休惊,邵某略表奉承之心,望乞笑纳。”
东方急问道:“大人非姓孙乎?何言姓邵?”
邵偘大笑道:“实不相瞒,我便是方圣公妻舅邵偘也!”
东方恍然大怒道:“正愁没处寻你这伙逆贼,今日倒来自投罗网!”忽地起身,在腰下拔出利剑。
邵偘道:“都头且听我一言,死也无恨。”
东方说道:“死到临头,有话快讲。”
邵偘道:“自古以来,识时务者为俊杰,知时事者是英雄。如今我有大军一万,止在城外,若知我死,必然强攻此县,不出半日就破。那时鸡犬不留,斩尽杀绝,都头与县共存亡,便可名留青史。然城中父老何其无辜?”东方弃剑在地,寻思不语。
此时只听外面有人吵嚷:“知县来了。”邵偘目顾几个随从伴当,那几人会意,拔出刀剑藏在门后。
原来知县汪治听说金华县来人去了东方都头家里,就亲自带人来请,一脚踏入门来,被邵偘绰剑砍在左手上,汪治大叫一声,反身便走,喊人护卫。邵偘使人在后追喊:“东方都头已投方腊麾下,汪知县速速献城。”
东方龙神闻得这一声,如五雷轰顶,一把劈胸揪住邵偘,喝道:“你这厮好毒的计谋,这般害我。”
邵偘道:“为今只有结果了知县,功名富贵就在眼前,你不杀他,他必杀你。”言罢,将剑递与东方眼前。
正是:
贼人用计空赚城,致使街市血横流。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