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进亡子失洛阳~宗泽弥留呼过河】
诗曰:
卿士辱多垒,天王愤蒙尘。
御戎要虓将,谋国须隽臣。
百战取封侯,未必亡其身。
怀奸废忠义,胡颜以为人。
吁嗟世道衰,大戮加缙绅。
平居事奔竞,梁汴分云屯。
一旦国步艰,四迸如星繁。
辅相已择栖,守令仍逾藩。
冠盖陆西竄,舳舻水南奔。
鄙夫用慨然,策马趋修门。
勤王羞尺柄,悟主期片言。
时来倘云龙,峨冠拜临轩。
逶迤上玉除,造膝伸元元。
措世于泰宁,归来守丘樊。
话说宗泽与诸将道:“滑州离京城近在咫尺,倘若粘罕与滑州金贼约期,从西、北两面来攻,京城如何可保!”
部将张捴请道:“末将愿往救滑州。”
宗泽选兵五千,付与张捴道:“不可轻与敌战,此处事定,我便接应汝。”
张捴引兵至滑州,遇金将阿里刮统军五万,左右诸将请避敌锋芒,张捴道:“避死而偷生,有何面目回见宗公。”遂使人回见宗泽请救兵,自挥兵直冲敌阵,力战而死。
宗泽得知张捴告急,急遣王宣领五千骑兵救之,张捴死两日,王宣方到,与阿里刮大战,阿里刮大败而走。宗泽迎回张捴尸身,将其安葬,抚恤其家,命王宣为滑州知州,金人自是不敢复犯东京。
赵世隆、赵世兴兄弟同为宗泽部曲,宗泽去磁州,以州事付兵马钤辖李侃,统制赵世隆杀之。至是,赵世隆及弟世兴以兵三万来归,众惧其变。宗泽笑道:“世隆本吾一校尔,有何能为?”
赵世隆至,宗泽诘责道:“河北陷没,吾宋法令与上下之分亦陷没邪?”命左右将赵世隆推出辕门斩首。赵世兴佩刀侍侧,众兵露刃庭下,宗泽见了,徐谓世兴道:“汝兄虽诛,汝能奋志立功,足以雪耻。”世兴感泣。金人攻滑州,宗泽遣赵世兴往救,世兴至滑,掩其不备,击败金军。
此时金人已攻陷中山府,粘罕知宗泽智勇过人,不敢与战,焚掠西京而去,命降臣高世由为西京留守。
当时有兄弟二人,皆是河南府伊阳县人氏。兄为翟兴字公祥,威貌魁伟,发怒时须髯辄张,少以勇闻。剧贼王伸起,翟兴与弟翟进应募击贼,号大翟、小翟。金人犯京师,西道总管王襄檄翟兴统领在城军马,以保护陵寝功补承信郎,辟京西北路兵马副钤辖,为陕西宣抚司前军统制。军食不继,士以菽粟杂藜藿食之,翟兴激以忠义,部下兵卒无不奋厉,在河南累年,金人不敢犯诸陵,诏赐军名“忠护”。
弟为翟进字先之。以捕盗劳补下班殿侍,累功充京西第一将。坐熙河帅刘法泾原战失利,降官停任,寻叙复。女真归故地,改河北第四将。往至易州遂城县,会契丹兵奄至,都统制刘延庆以翟进为先锋,与契丹战于幽州石料冈、卢沟河皆捷。又与契丹大将遇于峰山,力战弥日,契丹溃去。金人犯京师,朝廷密诏西道总管王襄会兵三万赴京城,至汝州叶县,王襄欲引兵而南,翟进谏止之,因分军遣翟进持书而西。时经略使范致虚已合五路军马次潼关,令翟进统河南民兵,收复西京。翟进至福昌县,遣兵袭金营。时金游骑往来外邑,翟进设伏擒之。金人逼宜阳灵山砦,翟进父子兄弟与之战,溃围至高都县,翟兴与翟进,集乡兵七百人,夜行昼伏,卷甲五日至洛城,夜半破关入,擒高世由斩之,遂复西京。西京留守、西道都总管孙昭远至洛阳,以翟进戍守渑池边界,授任武义大夫、阁门宣赞舍人。
后粘罕复来攻城,孙昭远遣将姚庆与金军战,姚庆战死,部将欲拥昭远南还,昭远拒南逃,为叛兵所杀。
却说山东盗贼四起,宰相汪伯彦谓其多以义师为名,请下令停止勤王。宗泽上书道:“自敌围京城,忠义之士愤懑争奋,广之东西、湖之南北、福建、江、淮,越数千里,争先勤王。当时大臣无远识大略,不能抚而用之,使之饥饿困穷,弱者填沟壑,强者为盗贼。此非勤王者之罪,乃一时措置乖谬所致耳。今河东、河西不从敌国而保山砦者,不知其几;诸处节义之夫,自黥其面而争先救驾者,复不知其几。此诏一出,臣恐草泽之士一旦解体,仓卒有急,谁复有愿忠效义之心哉。”天子览表,熟视无睹。
过了数日,粘罕遣将王策往来于黄河两岸,宗泽使刘衍擒之,宗泽解其缚坐堂上,良言劝道:“汝本辽酋,不得已为金人用命,契丹本宋兄弟之国,今女真辱吾主,又灭尔国,义当协谋雪耻。”
王策感泣拜道:“罪将与宗公同有亡国之恨,屈身从金贼,乃迫不得已,权宜之计也。今得宗公之言,有如云开雾散,愿在军前做一小卒,效死力。”
宗泽扶起王策,问女真虚实,尽得其详,遂决大举之计,欲伐金国,召诸将说道:“汝等有忠义之心,当协谋剿敌,期还二圣,以立大功。”言讫泣下,诸将皆泣听命。金人因与宗泽战而不利,悉数将兵马撤去。
时天子在扬州,宗泽遣判官范世延至扬州上表请天子还阙道:“臣为陛下保护京城,自去年秋冬至于今春,又三月矣。陛下不早回京城,则天下之民何所依戴?”天子览罢表章,却不提还京之事,命宗泽为资政殿学士。
宗泽见天子并无回音,又使子宗颖至行阙上书道:“天下之事,见几而为,待时而动,则事无不成。今收复伊、洛而金酋渡河,捍蔽滑台而敌国屡败,河东、河北山砦义民,引领举踵,日望官兵之至。以几以时而言之,中兴之兆可见,而金人灭亡之期可必,在陛下见机乘时而已。昔楚人城郢,史氏鄙之。今闻有旨于仪真教习水战,观其为偏霸之谋,非可鄙之甚者乎?传闻四方,必谓中原不守,遂为江宁控扼之计耳。”宗泽屡次进言,天子颇有不喜,置若罔闻。
四月,武义大夫翟进以兵夜袭金帅兀室于河南,兀室大怒,聚怀、卫、蒲、孟四州兵马来攻洛阳,以巨斧劈碎各门而入,翟进率士卒巷战,次子翟亮战死,不敌,退出洛阳。翟进又率御营统制韩世忠、京城都巡检使丁进等兵与兀室战于文家寺,又败,世忠收余兵南归。兀室入西京,见洛阳破败的只剩瓦砾,又弃之而去。
翟进以护洛阳功,迁武功大夫、阁门宣赞舍人,充京西北路兵马都钤辖,不久宗泽又奏请天子加封翟进升马步军副总管,京西北路安抚制置使、兼河南知府。
时陇右都护张严与金人交战于五里坡,兵败而死。金人又攻入洺州,军贼孙琦焚随州、入唐州。信王赵榛遣马扩来朝奏事,天子以赵榛为河外兵马都元帅,马扩为元帅府马步军都总管。
时至建炎二年五月,天子以翰林学士朱胜非为尚书右丞,复命宇文虚中为资政殿大学士,充金国祈请使。因金兵渡河,遣宗泽、韩世忠等将逆战。
却说宗泽得出兵之令,遣人招河北制置使王彦至东京议事,王彦见宗泽以书信相招,既将兵万余渡黄河,屯兵滑州之沙店,金军以重兵尾随却不敢击之。王彦至汴京来见宗泽,宗泽大喜,令彦宿兵近甸,以卫根本。
宗泽又上书天子,劝驾还京道:“丁进数十万众愿守护京城,李成愿扈从还阙,即渡河剿敌,杨进等兵百万,亦愿渡河,同致死力。臣闻‘多助之至,天下顺之’。陛下及此时还京,则众心翕然,何敌国之足忧乎?圣人爱其亲以及人之亲,所以教人孝;敬其兄以及人之兄,所以教人弟。陛下当与忠臣义士合谋肆讨,迎复二圣。今上皇所御龙德宫俨然如旧,惟渊圣皇帝未有宫室。望改修宝箓宫以为迎奉之所,使天下知孝于父、弟于兄,是以身教也。”天子乃降诏择日还汴京。
宗泽前后奏请天子还京二十余书,每为黄潜善、汪伯彦等奸臣所抑,七月末,忧愤成疾,疽发于背。
诸将刘衍、刘达、王善、王策、王宣、秦光弼、张德、赵世兴、岳飞、王再兴、李贵、王大郎、陈淬、孔彦威等将入问疾,宗泽矍然道:“吾以二帝蒙尘,积愤至此。汝等能歼敌,则我死而无恨。”众将皆痛哭流涕道:“敢不尽力!”诸将拜出,宗泽叹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次日,风雨昼晦。宗泽无一语及家事,但三呼:“过河。”须臾而薨。寿终七十岁。京中百姓知宗泽已死,日夜号恸不绝。宗泽遗表犹请天子还京。天子知宗泽死,追赠宗泽为观文殿学士、通议大夫,谥号“忠简”。
宗泽质直好义,亲故贫者多依以为活,而自奉甚薄。常曰:“君父侧身尝胆,臣子乃安居美食邪!”宗泽曾诏集群盗,聚兵储粮,结诸路义兵,连燕、赵豪杰,自谓渡河克复指日可待。有志弗就,识者恨之。
却说宗泽悲愤而死数日,将士去者十之五六,京中百姓请朝廷使宗泽之子宗颖为东京留守,继任父职,时因朝臣吕颐浩、张浚所荐,天子已命北京留守杜充字公美,为东京留守、开封府尹。宗颖为判官。杜充此人乃相州人氏,喜好功名,秉性残忍好杀,而短于谋略。
杜充自任命东京留守后,一反宗泽所为,颇失人心,宗颖屡劝争辩,杜充不听,宗颖乃请归家服丧。自此豪杰不被杜充任用,宗泽所收降将王善、杨进等人又复去为盗,由是中原不可守矣!
宗泽死后,王彦即以所部兵马付留守司,率亲兵趋赴行在,奏请北上抗金,迎回二圣。王彦至见宰相黄潜善、汪伯彦,力陈两河忠义延颈以望王师,愿因人心,大举北伐,言辞愤激。汪、黄二人大怒,遂阻王彦晋见天子,以王彦为武翼郎、阁门宣赞舍人,差充御营平寇统领。时范琼为平寇前将军,王彦知范琼有逆节,称病不就,乞请交官归家,许之。
话分两头。却说完颜宗尧接任斡离不为右副元帅,起兵自燕山再次伐宋。完颜宗尧本名完颜宗辅,又名讹里朵,乃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第三子,斡离不之弟,兀术之兄。相貌魁伟尊严,人望而畏之。性格宽恕,喜好施惠,尚诚实。完颜阿骨打征伐四方,讹里朵常运筹帷幄之中,灭辽立有大功。此次南征,遣将乌林荅泰欲败宋将李成于淄州,攻下赵州。完颜兀术破郑宗孟军于青州。宋将马括以兵二十万至乐安,被完颜宗尧一举击破。大将移剌古破宋将宗隽、宋忠军五万于大名,擒二将而归。讹里朵又取开德府,攻大名府,克之,河北悉数平定。
时粘罕引军来会于濮城。濮城坚守,城中镕铁水挥金军,金军死伤众多,粘罕、讹里朵攻之不能克。大将王伯龙被重甲,头顶巨锅,挺枪先登,杀守陴者二十余人,金军相继而上,遂破濮城。
既平河北,粘罕遂使元帅左监军挞懒与马和尚攻济南府,迪虎取单州,阿里刮取宗城,迪古不取清平、临清,蒙刮取赵州。粘罕自率拔离速、王伯龙攻东平府与徐州。
却说时至冬季十二月,挞懒兵临济南城下。济南知府姓刘名豫,字彦游,五十五岁,景州阜城人氏。面貌粗丑,无威仪而好色嗜酒。自幼贫而无德行,入学时,曾偷盗同舍生白盂、纱衣。元符年间,始举进士,政和二年,召拜殿中侍御史,为言者所击,道君皇帝不欲揭发其丑行,下诏勿追究。不久,刘豫屡次上书言礼制局事,道君天子笑道:“刘豫河北种田叟,安识礼制?”贬刘豫为两浙察访使。宣和六年官拜河北提刑,金人南侵,刘豫弃官至仪真避乱,丧妻翟氏,继值父忧。刘豫素与中书侍郎张悫交好,今岁正月,因张悫荐举,任命为济南知府,时盗起山东,刘豫不愿往行,请易东南一郡,宰相汪伯彦恶之,不许,刘豫气忿而至济南。近一年无事,忽闻金兵大至,惶恐无计,乃急招诸将至议事厅商榷,独不请正兵马总管关胜。
原来刘豫知关胜曾从宋江,视其为贼寇,不愿与其共事。关胜知刘豫是小人,亦不屑与其为伍。
再说关胜年已四十六岁,自从随宋江征方腊后,官封济南府兵马正总管,在任虚有十年,屡荡周边群寇,保此一方平安,便将妻儿老小从蒲东迁居到此,一同居住。自刘豫到任之后,处处掣肘,关胜一气之下,若无大事,却也很少过问军政。
且说关胜正在家中独弈,其子关龘忽然从外归来,关胜唤其对弈,关龘就对面坐定,父子二人各执黑白棋子,相围相杀。关胜手捻二尺长须问道:“汝从外面来,城中有事么?”
关龘道:“父亲还不知道,金军统将挞懒引数万兵马突然至此,离西城五里,扎下大营,似有攻取济南之意。方才刘豫遍招城中诸将至府衙议事,单单没请父亲。”
关胜起身大惊道:“金军逼至城下,我为兵马总管,刘豫这厮如何不与我知道?”遂欲前去府衙。
关龘起身止道:“父亲不去的好,刘豫遇此大事,却不与父亲商量,管他做甚!”
关胜道:“休得胡说,那刘豫虽与我不睦,然为国家大事,且将私怨搁置一边,同心协力,保境安民,方是为将之道。”
关龘道:“只怕父亲一片心肠喂了狗。”
关胜道:“休再胡言,快取我刀马披挂来。”少时,关胜披挂整齐,提刀纵马直去了府衙。
正是:
丈夫坦荡心地直,何为私事误国家。
若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