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说到这里,停住了,只是抓着芦花的手,久久不放。
他想说,那天晚上,阿喜说什么也不走,和他过了一夜。
他想说,在那个沉睡多年以后重新被唤醒的刺激时刻里,他心里只有一个念:芦花,我的芦花!那是心痛时刻,那份痛,久久地盖过了那微不足道的短暂兴奋。
芦花听到这里,闭上了眼睛。想起了在阿牛家时,搬到后屋去住的那天夜里,她看着阿牛和桂花房间灯熄,第一次想象着自己的男人怎样抱起了别的女人。
芦花闭着眼睛,久久不想睁开。
“妹子,我让你难过了。”长河看着芦花的样子,心像被撕开了一样的痛。那一瞬间,他突然后悔和芦花讲这些,他好像能看穿芦花的心,看到那里深深的旧伤口重新淌着血。他简直要顿足捶胸。
“没有,河哥,你像一只孤单的鸟飞到了那里,我,不管怎样,都要感谢阿喜这样来照顾你,真的。”那就是芦花,他的芦花。其实她不用说“真的”,长河知道她的心是怎样的。
那以后,阿喜还来过几次。每一次,长河都觉得自己这个人好像是分裂了一样。最后,他搬了出去。
长河搬出去了以后,阿喜还是照样来店里干活帮忙。不过她变多了,沉默寡言,也不梳妆抹粉了,脸上顿时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长河看着,一方面,他心里很难过,另一方面,他却似乎更喜欢素颜的阿喜。他比她大了七岁,也真算是大哥了,有什么事他会去照顾帮忙。就这样,两个人像兄妹一样,在那一点点变大的店里相依为命,一起过了六个年头。六年的时间不算短,那种感情潜移默化,让长河慢慢有了一种新的归宿感。一个夜晚,他过去给阿喜过生日。那一夜,他终于又一次把阿喜拥入怀中。那一次后,阿喜怀孕了。
阿喜怀孕了,满心欢喜,长河却失了魂。他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他知道,这一次,他义难辞。可是,尽管回大陆几乎希望渺茫,他没有绝望,也不甘愿放弃,他相信芦花在那头一定是盼星星盼月亮般盼着他回去。于是他和阿喜商量,他在大陆有妻室儿女,总有一天他要回去的。他可以和她住一起,但是他不能够和她正式结婚。阿喜一开始就知道长河的婚姻状况,至于结婚,她和前面的男人结了,他还不是照样去玩别的女人?阿喜同意了。就这样,他们同居十七年,现在,他们的儿子正在读高中。
芦花一言不发地一直听到了这里。终于,她问:“阿喜现在在哪里?是不是跟你一起过来了?”
长河点了点头。
芦花轻轻叹出一口气,“阿喜在这里没有亲戚,她跟过来,怕是不放心你。”
长河心纠结着。看到芦花,那种生命深处的情爱和归属感马上就回来了,一点都不费劲。“芦花,我跟阿喜没有法律上的婚姻关系。我想跟阿喜说,我要回来,回你身边来。你才是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芦花的心慢慢回暖,心灵在自动拾回它的碎片。她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脸庞由模糊转清晰。长河哥,依然是她的长河哥。然而芦花的目光却不复清朗,“没有法律上的婚姻关系,可有了孩子,也是一家子了。又有台湾这层关系,现在这样的情况,只怕是牛郎织女碰到了也难!”
两个人慢慢地转到了山坡的另一头,他们到了秀月的墓前。
“河哥,和秀月姐说几句吧,她见了你,不知有多高兴呢!”
长河走了过去,靠着那墓碑蹲了下来。一闭上眼,秀月那纯真的面容就浮现在眼前,耳边响起了她玉一般的叫声:“河阿哥!”
看着那墓碑上的刻字,怎不叫人感慨万千!“淑女贤妻李秀月”,那是他亲手一笔一划打刻出来的。记起了当时芦花问过他的话:“河哥,要是我死了,你在我的墓石上刻啥呢?”芦花问这话时的音调神情,长河记得清清楚楚。
芦花四十几年前的问题,对现在的长河来说,回答的难度更大了。他在哀痛他平生最挚爱的两个女人的同时,也哀痛自己,自己命里注定要这样地伤害了芦花,失去芦花!
“河哥,还记得你给我唱的歌吗?”从山上下来时,芦花问。
“当然记得。”长河哼了起来:
阿妹呀,
第一眼看到你,
我就认定了你。
不管是前世的因,
不管是后世的缘,
我要和你相守直到
月亮不再亏缺,
星星不再逝去。
我要让沧海桑田,
对着你我发誓。
相貌有变,可长河唱这歌的样式嗓音,和四十二年前几乎一模一样。想到刚才在山下,自己还肝肠寸断,脑海里闪过“早知道是这样,倒不如不见的好!”的念头,现在她心头转念:长河还活着,这不是自己最期盼的吗?不是最最重要的吗?大家不光都平安地活着,还能见上一面呀!
电报发出去了,孩子们很快就要回家了。不管长河的现况如何,不论是长河还是芦花,心里都激动难耐,不敢相信,等了几十年的家庭大团圆时刻,就快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