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的战鼓在城下敲响,进攻的号角吹个不停。
正午,天空依旧显得灰暗,阴沉沉的云似乎要化作固体,黑压压连成一片。风很大,吹动城墙下的沙石,空气很闷,大雨将至!
尹城城墙上,岳珂望着城底下的士兵,连绵不绝的阵列似乎要延伸至天边尽头。
“一座空城,引来了近三十万大军,倒是看得起我。”岳珂自嘲道,昨夜她一夜未眠,回忆起了少年时与吴檩经历的种种,也幻想了自己孩子的未来状况。
“阿檩,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岳珂自语道,但落寞的神色仅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在赴死之前,她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东风吹醒英雄梦,笑对青山万重天。今日一战,必是独守枯城,战至一人,尔等,可愿与本宫共渡此劫?”豪迈的声音自岳珂纤瘦的身体里迸发出来,英姿勃发,今时今日,她,又要做回曾经的狐妖娘娘。
“吾等,愿随娘娘同往。”以涂山北沐为首,紧跟着的是二十银卫,和站立在城墙上的众多守军,众人抱拳一拜,自从吴檩战死,城中守兵便逃跑了大半,自愿留下的,皆应是重情重义之人,或别有用心之辈。
“好,击鼓三通,寒敌胆。”
“北沐,领命!”
隆隆的战鼓声自城墙上传出,紧绷的兽皮被敲的轰轰作响,这声音经由涂山北沐高强妖力的加持,激亢悠扬,以一己之力,隐隐压制住了城下近三十万大军的气势。
“何人击鼓,这份内劲,怕是达到了大能级别。”周沐坐镇中军,听着这隐约传来的鼓声,内心泛起了涟漪,“尹城,竟然还剩下这样的底蕴吗?”
“兵法云,十则围之,今日我方兵力岂止对方十倍,一个大能,能翻起什么风浪。”临近战场,原本放浪不羁的孔融亦正经起来,儒衫外面加套了一件护身铠甲,但那个标志性的酒葫芦依旧背在背后。
“岳珂,涂山一脉,八尾天狐,不容小觑。”达林和尚收起了原本笑盈盈的面孔,此刻显得有些峥嵘恐怖,“但毕竟不善力,其幻术对上我佛教圣经,讨不到什么好处。”
“报,敌军攻袭我军左翼。”急冲冲的传令声自帐篷外传来,打断了三人的谈话,也让他们感到意料之外。
“主动进攻?这疯女人在想些什么?”孔融诧异道。望着沙盘的局势,以他看来,此时固守坚城等待援兵方为上上之策,当然,若是有援兵的话。吴檩之举逆天而行,已经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敌军有多少人马?”周沐问道。
“不到三百,但阵首那厮端是厉害,一人便杀了我们近百余弟兄。”
“不到三百,看来之前预估城中有万余守军怕是高估了。”达林和尚听到这个回复,冷笑一声。
“报,我军右翼亦有敌军来犯,但被石端将军掩杀了回去。”又一传令兵传来前线军情。
“农家石端,倒是一方猛将,可惜,并未归属我们三家。”周沐捻了捻胡须,道了一声可惜,“这次又来了多少人?”
“禀教主,不到五百!”
“骚扰战略,在实力面前,岂不可笑。传令三军,围杀上去!”周沐走到沙盘旁,将更多旗帜挪到了尹城城下。
“另传我令,枭首敌军者,道教赏金三百,斩杀敌将者,赐上品灵宝一件。率先破城而入的军队,赏银甲三百,上品灵宝三十,另加尹城内库三次挑选机会。”
“如此重宝,周沐兄端是大方!我佛教此次亦备下厚赏,”达林和尚听到周沐一连说出这么多件赏赐,笑呵呵道,“贫僧愿代表佛教为破城将士奉上舍利子十枚。”
看到两人望向自己,孔融轻笑一声,“两位前辈如此大方,我儒家虽没有道家那般多的道宝,也不像佛教有舍利子这种祛除心魔的圣物,但十位儒府学堂旁听名额,还是拿得出手的。”
“哈哈哈,孔兄过谦,儒府学堂旁听名额,那些有子女的将领怕是会为之疯狂呀。”达林和尚双手合十,念一声佛号道。
这时,只见帐外走进一名僧侣,径直前往达林和尚身旁耳语几声。
“好,此战,大局已定。”听完僧侣所言,达林和尚大笑道。
“祖师如此大喜,看来此战首功,当归属佛教了。”周沐瞥了一眼讲完便双手合十站在一旁的僧侣,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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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前后,暴雨如期而至,三个时辰,激烈的攻城战依旧在继续。
尹城地处平原地带,此时地面上已经有了积水。大块的雨点打落在军士的身上,伴随着汗液和血液而蒸腾,人人身上都冒着热气。城下攻城的军士蹚着雨水,搬运巨木撞击着城墙;轻功上佳的将士则借助绳索攀援上城楼,与城楼上的守军鏖战。
他们虽然都算是武林人士,有内功护体,但是在攻城战中,与寻常人并没有多大差距,每时每刻,都有人丧命滚落城头。
尹城城楼上,三波替换的守军已经轮班三轮。虽然有护城的护罩压制飞天之术,但借助体能爬上来的敌军依旧众多。鏖战三个时辰有余,众人身上都挂上了大大小小的伤痕,一部分人因为伤势过重已然死去,还有一部分人因为内力耗尽只能退守一旁无力再战。敌人不知道进攻了多少次,但守军顽强的抵挡住了一波又一波攻势。
王云玉就是守城将士中的一员,因为含有妖族血脉,他的幼年过得并不顺意,甚至有些凄惨。虽为半妖,但他并不是天赋异禀那类,能力虽较寻常人类强上几分,却依旧架不住他们人多势众。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的母亲因为怀了妖族的幼崽,在他还记事不久就被村里人处以了私刑,他为了活命一个人逃到深山之中,侥幸依靠鹿奶才得以存活下来。
冬天时,大雪封山,饿极了的他只能进入城池内寻找食物,尽管人们限于道盟的规定不能随意打杀半妖,但是也不会对半妖有丝毫好脸色。即便是卖剩丢弃不要的烂菜叶,当他去捡拾的时候,也会被人踩上几脚。个中辛酸,直到今日回想,也会让他的内心为之一颤。
这份悲惨一直持续到他的青年,当他流浪到尹城时,在这里,他真正感受到了尊重。对于王云玉来说,这里,就是自由之都,是自己的归宿之所。所以,尽管尹城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王云玉依旧愿意留下来守护这座城池,他知道,守军之中跟他同样经历的,有很多人。
心向往之,故视死如归!
投下手中的石块,王云玉握紧了拳头,哪怕仅有片刻,但在这一刻,他是自由的人,因为他正在为自由而战。
“兄弟,换岗了。”一个脸上有着刀疤的中年男子走向王云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刀疤男子名叫杜角,跟王云玉一样是个半妖,两人曾经在守军年会上喝过酒。
“好嘞,兄弟守住,等我上来,”跟杜角碰了碰拳头,王云玉宽慰他道,“我相信,有主母在,肯定会迎来变局的。他没有看到的,是杜角眼角的不屑。
当他转身下城楼的那一刻,多年磨砺出来的危机感萦绕上他的心头,还未待王云玉反应过来,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就已经穿透了他的身体,杜角,叛变了!
因为提前有感觉到危机,杜角的这一刀,并未能够刺穿王云玉的心脏,但割裂了他的筋脉,一身内力散失,王云玉瘫倒在地。
“为什么?”他嘶吼道,血液自王云玉的嘴角涌溢而出,他的眼睛瞪大,望向杜角,眼神中包含有不解、有心寒。
“为什么?因为吴檩已经战死了,尹城已经完了啊,”杜角的神色有些癫狂,“你说变局,哪有什么变局,那只狐狸本就是妖族,就算我们守住了城池,又能怎么样,尹城的路,已经走到尽头了啊。”
“我不想死,就算是卑微的活着,那也是是活着!”杜角喃喃道,冷冷的望了躺在地上的王云玉一眼,“我不像你那么傻,与其在这里白白死掉,还不如投靠佛教,他们许诺会给我合法的身份。”杜角的神色愈发疯癫,“有了合法身份,哪怕不在尹城,我也能堂堂正正的活下去!活着,又有什么不对?”杜角笑了,刀疤脸被雨水渍透,显得更加狰狞。他走上前去,在王云玉的脖颈上补上一刀,“你就安心作为我的踏脚石吧”
王云玉的身体渐渐凉了下去,大雨冲散了他的热血,带走了空气中残留的温度,更添上一份寒意。
城墙之上发生了暴乱,几十名曾经的同伴忽然对身边之人刀兵相向,他们的爆发是如此猛烈,仿佛养精蓄锐已久,措手不及间,百余守城之士死于同伴的刀兵之下。
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被彻底打破,攻城的军士抓住机会攻占城楼,而尹城仅存的守军节节败退,本就是三十打一,现在又丧失了城墙之利,不到半个时辰,外城,沦陷。
守城的护罩光芒黯淡了下去,紧闭的尹城城门,由内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