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包厢里,空荡荡的,苏言深隔她离得很远。他也知道她此刻有点怒气,所以他给她时间发泄情绪,安安静静地刚才故意开大的摇滚乐关掉了。
包厢的光线不亮,暗暗的几种颜色折射在他的脸上,幻化成各种光,他就这样目光沉静地凝视着她,良久的沉默之后他低哑的嗓音传来:“秦莱蕾……”
“你还是心软……”苏言深忍不住解释,却怕触到她的怒气,他便小心翼翼地:“ok,算我多事。”
那么高傲的T国第一公子苏言深,竟然变得这么低三下四地维护着一个女人脆弱可怜的自尊。秦莱蕾说毫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
她认真地迎着他的注视,一脸复杂:“苏言深,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怕我心软又相信他的话,你怕我又被伤害,这些我都知道。可是,该说清楚的,一样要说清楚,逃避不是根本解决方法。”
他用力地轻叹一口气,慢慢走近她,曾经婴儿般的面容,笑容纯净的她,与现在面容复杂的她,苏言深不敢相信她是经历了多少,才会在此刻露出令他这么心疼的压抑表情。
“需要我的肩膀靠下吗?”他扫视着她的眼睛,谨慎地询问着。她小小的肩膀撑了太久,他很想替她扛,如果可以的话,连做隐形人都可以。
闻声,她抬起头,迎头装上他并不给人信任感的桃花眼。这还是秦莱蕾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这么仔细地看这个男人,忽然迷惑了,他是小时候那个沉默的大哥哥,还是稍大时那个与自己争锋相对的坏男人,还是此时此刻极力保护自己的真诚男人?
她笑自己胡思乱想,轻轻地推了他一下,非常不雅地翻了一记白眼:“当这是演电视剧啊,靠你还不如靠垫呢,软软的,想怎么靠,就怎么靠,而且随时随地都可以被依靠的。”
苏言深大概是没想到秦莱蕾会来这么一个回答,她总能带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他无声地笑了。这个时候还能开玩笑,秦莱蕾的心确实强大到了一种境界。
平静下来,他和她靠着沙发躺了下来。苏言深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的声音像在梦中:“你笑的样子,就像现在,美多了。”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里说不出的疲惫。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需要眼泪,不是笑容。以前,她从不压抑自己想哭的情绪,因为她知道眼泪可以起到治愈效果。可是这次真的到了眼泪也难流出来的地步了。
她想了想,问:“苏言深,你骂人的功夫强吗?”
“不强。”
“别谦虚,听说你经常骂哭小助理。”
苏言深迅速从脑中搜索关键字,很遗憾,零结果。不是该人是路人甲,就是真的没这号事。
他沉吟着说:“我用词一般很直接,如果听的人感情丰富一点的话,很容易被伤到。”
秦莱蕾睁开眼,撑着手,看着他干练帅气的面容,忽然吐出这样的话,差点喷死。看他这么努力地逗笑自己,她决定给他一次骂哭自己的机会。
秦莱蕾走到吧台上,拿了一瓶路易十三,直接灌下去,这么烈的酒也培养不出低落情绪。“苏言深,给你一次机会。骂哭我。”她说。
他撑开眼,看见她在灌自己酒,不自在地拨着自己的头发。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学心理学学了六年,居然一点也帮不了你。”
她又喝了一口,辣得冒火,口感绝佳,她笑着:“水可以洗清一切的脏东西,唯独洗不干净自己。这一点,我以前就模糊地感觉得到,只是今天才确定这句话是对的。洗干净了别人,会脏了自己。”
站着真累,保持一定的高度真累,她握着酒瓶坐在包厢的地板上。
苏言深什么也没有说,拿着沙发的靠垫走过来,放在她身边。接着,抱起她,把她放在靠垫上。
“别做人鱼了,也别做水了。做回人,那么我一定甘心做一块坐垫。像你说的,我可以随时随地,在你需要的时候,像一块坐垫一样,为你撑腰,为你垫背。”他心疼地抱紧了她。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言以对。他越是对她好,她便会觉得自己亏欠他。
“苏言深,你这样抱我,我很难受。”秦莱蕾这样说。这句话是真的,她的胸口闷得快要窒息了,因为这样的抱法让人疼入骨血。
苏言深愣了一下,尴尬地笑了一下,就放开了她。
秦莱蕾竟然看到了他稍纵即逝的一抹苦笑,似乎受了伤的情绪,她刚想开口解释。
他便先发制人:“突然发现你身上有很多值得批判的地方。”
既然他的拥抱不是她想要的,或许眼泪真的一种调适情绪的好办法。
“秦莱蕾,你听好。”他表情严肃。
“秦莱蕾你的情商真的太低,即使学那么多年心理学,也拔高不到正常水平。”
“秦莱蕾你的智商真的也不高,蠢得连猪都忍不住甘拜下风。投资与回报永远不成反比,已经输得快把自己卖了,这样都还学不乖,还想继续输。”
“秦莱蕾你的心理承受能力真的很差,有本事对我说狠话,却没本事让自己不受伤。”
“秦莱蕾你只有唯一一个强项,就是你总能在五秒钟之内成功让我生气的本事。毫无疑问,在今后很长的日子里,你会是这个记录的保持者。”
“秦莱蕾,你有什么资格哭,最没资格在我面前哭,这辈子,你欠我的笑容还少吗?”
“这辈子,你欠我的笑容还少吗?”
骂的过程,他都很凶,只是最后一句,有种霸道的温柔。
秦莱蕾被他的话语内容震惊着,被他的语气的震惊着,面对他突如其来的转折,一直被吊起的心一下子落回原处。
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刚才还说自己不会骂人,你刚才差点把我骂哭。”
“你也说‘差点’,说明我骂人功力不强。”苏言深从善如流地笑笑。
她拉起他的手,往门外走:“不是说我欠了你很多笑容吗?走,陪我跳舞,我一点点把欠你的笑容还回给你。”
出了包厢以后,酒吧的混音杂音就一下子占据他们的耳朵。可是苏言深的此刻的心,很静,她主动牵着他的手,他好像能听见他们暂时互通的心跳。不多时,他开始嘲笑自己矫情,都三十好几了,还跟二十出头地毛头小子一样控制不住悸动。
五光十色的舞池,人流涌动,她紧紧握着他的手,他笑颜绽放。他经过的一路,好多女人都投来如痴如醉的目光。而他的目光从始至终胶在她的身上,不曾晃动……
到舞池的中央,她放开了他的手。冲他甜美一笑,灯光下,这样的秦莱蕾耀眼之极。
她旋转着自己婀娜的身体,大家都被她娴熟的舞技和优美的舞姿深深震撼。
她忽然坏坏一笑,对着苏言深痴迷的眼神,来了个大转折。跳起了她并不拿手的广播体操,正因为她从高中以后就没有碰过广播体操,这样生疏的动作,更加得引人发笑。
不多时,围观的群众都笑作一团,更有甚者对她滑稽的舞姿指指点点的,毫不掩饰想要把她拉下台的欲望。
只有苏言深自始至终地看着她,即便是她越跳越夸张,他还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闪闪发光的希腊男子雕像,站得笔直的,像在看最珍视的东西。蓝色的光旋转到他的身侧,很快地爬上他英俊刚毅的脸庞,美轮美奂,他的深蓝的眼瞳,好似一滩深深的泉水,将她慢慢淹没在幽蓝幽蓝的情绪中……
有几个好事的人想靠近秦莱蕾,来势汹汹地想拉她下台。她好笑地看着苏言深,果然苏言深高大的身体拦住了他们。
突然觉得眼眶湿湿的,只为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
那个人从来没有把她护在身后,而苏言深却做到了。
在眼泪出来之前,她执起苏言深正要发作的手,奔回了包厢。她就是这样,眼泪不来,盼着,眼泪来了,她躲开。
她靠着门喘息着,上气不接下气地看着没事人一样的他:“你很不给面子耶,我这么牺牲地在这么多人面前,跳这么高难度的舞,你居然连笑都不笑一下。整个过程,整个跟面目肌肉坏死似的。“
他一手撑着门板,头慢慢低下来,危险的气息降落在她的脸旁边,他勾起唇角:“费力讨好我,不如讨好你自己。看到你真心笑了,我也就笑了。”
她急促的呼吸扑在他的脸上,像一种另类的节奏,在他的心脏里有一种跳动与它合奏。
堪堪地面对他越来越炙热的目光,她觉得自己呼吸竟然一时三刻无法突然平静下来。
可是秦莱蕾很清楚,她有防备,她在防备自己,防备自己伤害苏言深。
她偏过头,避免气息过于迷惑,“苏言深,你肺活量好大,这么接近我,把我周围的氧气都吸光了。”
他的目光忽明忽暗,一脸挥之不去的邪气蒙在脸上:“信不信我办法连你身体里的氧气都吸光?”
她当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她笑着推开他,“肺活量这么大呀。那给我唱首,《死了都要爱》好了嘛~”
她转移话题的手法越来越炉火纯青,他已经习惯她这样的抓不住,她习惯脱离他的轨道,而他习惯为她脱轨。
他笑着放开她,双眸清亮非常。
他应承她:“好。”
她给他点好歌。
《死了都要爱》,激情的前奏响彻在他的耳边。看着她明媚的小脸,依然美好。这首歌,放在六年前,他一定把这首歌吟成绝唱。可他今时今日,已然没有那股非要得到的强烈戾气,他的手先他的决定之前,按了下去,切换了另一首歌。
找不到那首歌。
他关掉了音乐,拿起话筒,直接唱了起来。
“我无法帮你预言委曲求全有没有用
可是我多么不舍朋友爱得那么苦痛
爱可以不问对错至少有喜悦感动
如果他总为别人撑伞你何苦非为他等在雨中”
他在清唱,音色低沉。他颤抖的嘴唇格外生动,眼睛仿佛太过湿润,暗光下,都有闪动的璀璨。
她的心剧烈地震撼着,这首歌是梁静茹的《分手快乐》,首先很难想象这样强悍的男人会听这么知性的歌。其次,被他唱出来,仿佛完全脱离了原唱的影子,低沉的嗓音婉转,像劝说,像期望,像心疼。
“泡咖啡让你暖手想挡挡你心口里的风 你却想上街走走吹吹冷风会清醒得多
你说你不怕分手只有一点遗憾难过 情人节就要来了剩自己一个
其实爱对了人情人节每天都过 分手快乐祝你快乐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不想过冬厌倦沉重就飞去热带的岛屿游泳
分手快乐请你快乐挥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
离开旧爱像坐慢车看透彻了心就会是晴朗的 ”
她觉得他的声音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而是震碎胸膛的声音。她无力去听歌词,只看他唱这首歌的表情,她就不可自抑地流出了眼泪。
她不甘心地咬着嘴唇,有些挫败,眼泪越流越凶。
他皱着眉头,深深的锁着,一手擦干她脸上汹涌的眼泪,他一手拿着话筒,继续唱着:
“没人能把谁的幸福没收你发誓你会活的有笑容
你自信时候真的美多了”
他唱完了,她的眼泪却忽然止不住了,他耐心地一直一直擦。
她还是一直一直哭,不依不挠地哭,他几不可闻地叹气一声,从一个手到双手并用地为她擦泪。
“如果他总为别人撑伞你何苦非为他等在雨中,和我一起躲雨不行吗?”
后来他也掉下了眼泪。其实本来他不会让眼泪掉下来,他只是急于看清她,撕开模糊瞳孔的水雾之后,发现可耻地落下泪来。
有多久了,苏言深,有多久了,你有多久没有听到过眼泪落地的声音了。
眼前的女人很清明,他的视线很清楚,他说出心中的想法:
“秦莱蕾,把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