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问道:“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都好多年没做过噩梦了。”
江楚右手扶着额头,大拇指轻轻揉着太阳穴。她也不知道今天晚上是怎么了。她不是那么容易被情绪控制的人,更别说被梦魇缠绕。只是那些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得好像她重生了一次。
“难道是因为最近与将军重逢,情绪太激动了?”江楚默默地想。
莺儿的眼睛在江楚的身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了她腰间那枚小小的琥珀上,久久不动。
“这是什么?”
江楚把令牌扯了下来,放在手里,道:“这个啊?这是将军的令牌。”
莺儿走近几步,仔细瞅着那枚红得像血的小珠子。那种深沉的暗红刺得她眼睛有些痛。她眨了眨眼,继续看。
“你喜欢这个啊?”江楚看莺儿盯得那么使劲,干脆把令牌塞到了她手里,让她慢慢欣赏。
“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一个,但是这个不行。”
叶辰看莺儿看得那么认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也把脑袋凑了过来。
那枚血珀躺在莺儿白皙的手心里,好像一颗停止跳动的心脏。月光照在上面,散发出暗红的光芒,就像沉淀了的血。心脏里黑乎乎的尸体不知道是几亿年前的,看起来很安详。
“叶辰,你也感觉到了吧?”莺儿道。
叶辰点了点头,表情严肃。
江楚听着两人的对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莺儿看着江楚,有些犹豫:“姐,这枚琥珀好像......好像有点问题......”
江楚眉心一皱,把血珀拿过,仔细端详起来,可她什么也没看出来。“什么问题?”
“这枚血珀上有妖灵。”
“妖灵?”
莺儿点头道:“姐,我绝对不会看错的。叶辰也看出来了。这里面不仅有妖灵,灵气还不小!”
江楚把血珀在手里摆弄了半天,郁闷道:“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到?”
莺儿道:“可能是术业有专攻吧。姐,我觉得那个将军有些不简单。”其实她早就想说了,自从她首次跟踪余顾失败后,她就一直对这事儿耿耿于怀。
江楚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深沉。她不喜欢别人说将军的坏话。
莺儿毫不畏惧地回看着她。她总是这样,仗着江楚不会把她怎么样,什么实话都敢说。
江楚像捏鹅卵石一样捏着那枚血珀,轻声道:“没事,反正我明天要把这东西拿去还给将军。到时候我会弄清楚的。不管里面有什么,只要是会伤害将军的,都得消失。”
第二天,江楚起了个大早。她打算去还令牌之前,先去见吴婶一面。昨天他们在慈幼局谈到孤儿的时候,将军脸上一闪而过的悲伤总是在江楚的心里飘啊飘。她觉得,自己一定忽略了什么。
她推开慈幼局大门的时候,吴婶正好往外倒水。她眼看着那盆水迎面朝自己泼过来,一个旋转跳跃,避免了这飞来横祸。
吴婶只看见一个红色的东西在眼前一晃,江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吴婶,早上好啊!”江楚笑道。
吴婶习惯性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道:“楚姑娘,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江楚没有废话,直截了当地说道:“吴婶,我想向你打听个事。”
“姑娘想打听什么事?你放心,只要是吴婶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姑娘,你吃早饭了吗?要不然咱们边吃边聊?”
吃早饭?那肯定是不能吃的!江楚想起自己独特的饮食习惯,苦涩地笑了。她都好多年没尝过人间的味道了。她记得有一次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就偷偷吃了一个包子,结果上吐下泻就差把心肝吐出来。后来莺儿知道了,不仅不安慰她,还把她狠狠骂了一顿,骂完了还取笑她。说她这么大人了,怎么连嘴馋也不能忍。江楚当场就火了,叫道:“你行你来啊!你试试几千年只吃一样东西,还是那么难吃的。我保管你不出三天就受不了了。”莺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她的看法。然后当着江楚的面把她没吃完的包子吃了。
“好香。”莺儿点评道。
江楚对吴婶笑道:“我已经吃过了。”为了避免吴婶还有什么下招,江楚紧接道:“吴婶,我想问问昨天来这儿的那位大人,你知道他的事吗?”
吴婶笑道:“你是说余大人啊!”
江楚点了点头。
吴婶神秘兮兮地看了江楚一眼,笑道:“你问他找我就对了。我来慈幼局之前,就是在殷府里当差的,他的事我或多或少知道一点。”
江楚等着吴婶继续下去,吴婶却突然不说了。她笑看着江楚,道:“姑娘,你是不是喜欢余大人啊?”
江楚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她这么明显的吗?”
看着江楚这表情,吴婶居然还有点小小的欣慰。她之前认识的江楚,和孩子们在一起时总是很温柔活泼,可是当她一个人的时候,全身上下就自发地升起了一层寒冰,冷得谁也不敢靠近。她后来才听说这姑娘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和妹妹两个人相依为命,就越发心疼她了。
能有一个人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吴婶很是欣慰,她笑道:“这没什么好害羞的,姑娘。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再说了,就楚姑娘这模样这本事,早甩那些千金大小姐几条街了。”
江楚听吴婶越说越像那么回事,急忙打断道:“吴婶,你真是想多了。你别扯那么多没用的了,还是先说说余大人的事吧。”
吴婶心领神会地笑了笑,道:“说起来这余大人,也是一个可怜人啊!”
“可怜?”听到这个词,江楚预感她又要心梗了。
吴婶叹了口气道:“很多人都知道他是殷尚书的义子。但他们不知道,他现在的父母也不是他亲生父母。他是老余头在草丛里捡回来的......”
江楚走在去惊羽司的路上,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枚令牌,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青天白日的,要是在大街上哭了,那多丢人啊!
可是她好难过,难过得阳光晒在她身上火辣辣的疼都不知道。
“当年老余头去山上砍柴,下山的时候听到草丛里嘤嘤的哭声。他扒开草丛一看,居然是个孩子在里面。那是个冬天,孩子被一块薄布包着,扔在草丛里。唉,那父母也真是狠心!”
“老余头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他全身都是紫的,只能发出一点呜呜呜的声音,老余头说他刚开始还以为是小狼的叫声。可老余头当时只是蒲府一个普通的下人,根本没钱养这个孩子。而且他自己也刚刚生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身体很弱,不知道活不活得下来。老余头抱着孩子,站在草地里,站了好久好久。”
“听他说,当时那个孩子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又大又亮。最后把他给看心软了,他把孩子抱了回来。他说就当做善事了,希望老天爷能放他孩子一马。这孩子抱回来的时候很虚弱,余大娘给他喂了奶,又把给自己儿子准备的衣服给他穿上。孩子慢慢地开始笑了。而他们那个本来快要不行的儿子竟然也开始慢慢好起来了,后来长得比谁都壮。十岁的时候差不多就有大人那么高了。府里的人都说,老余头这是善有善报。”
将军一定很冷吧。那可是冬天啊,小孩子又那么脆弱,被扔在湿哒哒的草丛里,一定很难受。江楚越想越害怕,越不敢见到余顾,一条街的距离她足足走了一个上午。
她已经看到惊羽司的大门了,却仍然不敢上前。不能这个样子去见将军。她深吸一口气,捏了捏脸,好好平复了下心情才走过去。
门口的人告诉她:“余大人不在。”
“不在?他去哪儿了?”江楚问道。
看门的人怀疑地看着江楚,道:“你是谁啊?”
江楚难过得没有发火,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不在也好,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呢。
本来一片晴朗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雨了。街边的小贩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骂骂咧咧。江楚抬头看着天空,轻声道:“你也太应景了吧。”
雨还没下,风先已经刮了起来。江楚的头发被吹成了群魔乱舞,她也没什么心情去管管。红色的裙子衬得她的皮肤很白,几近透明。她就像一片没有感情的叶子,飘啊飘,顺着风飘回了嬉云。
今天的嬉云格外热闹,围了一大圈子看热闹的人。
江楚大老远看到人群,第一个想法就是:“莺儿那家伙又惹事了。”她从人群边缘绕了过去,看到在门口对峙的莺儿和余顾。莺儿后面站着叶辰。余顾后面整整齐齐地站着一排人,而且个个都穿着墨蓝色官服,颇有些来砸场子的气势。
江楚猛然想起,余顾说今天来帮她镇场子的。
看这样子,效果很显著啊......
莺儿气呼呼地看着余顾,道:“你带这么多人来干什么?砸场子吗?”
余顾记得他应该是第一次跟这人见面吧,她的语气怎么这么咄咄逼人?他肯定自己没有欠她钱。
余顾平静地道:“你就是江楚的妹妹吧,我找你姐。”
莺儿不耐烦地撇了撇嘴,道:“我姐不在。”
“是吗?”余顾的眼神显然是不相信的。
他已经看到了从人群边缘走出来的江楚,看好戏似的笑道:“那这是谁?”他朝江楚走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江楚发誓,她真的没想哭。她也不是个爱哭的人。可是,为什么余顾一叫她的名字,她的眼泪就滚了出来。
余顾看着好好的江楚突然哭了,一下子愣在了当场,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江楚却突然朝他走了过来,抱住了他。把头埋在他怀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余顾:“呃......你们看到了,我什么也没干啊!”
莺儿:“我刀呢......”
余顾的兄弟们:“哇哦~~~”
现场只有叶辰还比较淡定,他上前一步,挡住了欲冲上去的莺儿,彬彬有礼道:“大人,进来喝杯茶吧。”
无疾等人被留在了店铺,余顾则被带进了小花园。
惊羽司的兄弟们直直地看着那块隔开店铺和小花园的帘子,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无疾,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不够兄弟啊!这么大的好事你都不说。”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哄,反正有人开了头,大家都一哄而上,审问起无疾来了。
余无疾沉着脸道:“别问,问就是不知道。”
叶辰给余顾倒了茶,就拖着眼神快起火的莺儿逃离了现场。
叶辰转着手中这在世面上难得一见的水晶杯,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江楚,想:“她不喜欢喝茶吗?”
江楚现在恨不得自己就是颗种子,立马被人埋进地里,再踩上两脚。
她真是没脸直视余顾了。
茶水在透明的杯子里轻轻晃荡,反射着四面八方射过来的光。余顾喝着喝着竟品出了一股酒的味道。
余顾又呡了一口,舌尖卷过唇角,味道还不错。
江楚本来已经没哭了,她发誓,她只是眨了下眼,眼泪就不小心掉出来了。余顾看着哭花了的江楚,神不知鬼不觉地,手不听使唤地伸了出去。
江楚看着他抬起的手,睁大了眼睛,眼泪挂在脸颊上都忘了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