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前。
皇兄大败归来。战败的代价是把银兰国的十座城池送给昭盈,以及公主和亲。
公主:“......”
江轻容怎么也想不明白商未安为什么会想要娶她。难道是因为她曾经在战场上差点要了他的命?如果他真的是因为这件事来报复自己的话,这个皇帝未免也太小气了。
对于要自己去和亲的事,除了疑惑之外,江轻容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现,甚至有些过于平静。平静得江煜雪都害怕。
江煜雪在战场受了重伤,回来后就一直在修养,现在也只能躺在床上跟江轻容说话:“容儿,你要是不愿意去的话,没有人可以逼你。”
江轻容把江煜雪从床上扶起来靠着枕头,端过刚熬好的药,轻轻吹着。“我为什么不愿意去啊,我只不过举行一场婚礼,就可以免去成千上万老百姓的死亡,多划算啊!”
而且,她是银兰的公主,守护银兰是她的责任。她曾经接受过万民的敬仰,如今守护万民,理所应当。这没有什么好矫情的。
即使皇兄不告诉她,她也知道,如今的银兰实在是经不起战争了。
“喝药吧,皇兄。”江轻容轻声道。
江煜雪看着仔细吹凉递过来的药,没有喝。他的意气风发,换来的却是将士们的死亡和亲妹妹的远嫁。一想到这儿,他气都气死了,哪还喝得下药啊。
江轻容见皇兄不喝药,也不劝他,把药放在了旁边,静静地待着。劝人喝药这种事她真的不擅长,她自己就是不肯喝药的人。不过有皇嫂呢,不担心皇兄不喝药。
“对不起,容儿。你受委屈了。”江煜雪轻声道,眼里满是愧疚和无奈。
“皇兄,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的。而且,谁受委屈还不一定呢。”江轻容笑道。
江煜雪知道轻容是想安慰他,可他笑不出来。在轻容一岁的时候,他们的父母就去世了。轻容是他亲自带大的,他知道她是一个多么好强的人。如今,却要她嫁给自己的仇人。她肯定很难受,可她不会说。
“容儿,楚将军会陪你一起去昭盈。”江煜雪轻声道。
“什么!”一直很平静的轻容终于不淡定了:“他疯了吗?银兰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他不好好守在这里,去什么昭盈?”
“守护银兰的人很多,不缺他一个。可你不一样,只有楚雁跟着你,我才放心。”江煜雪道。
“皇兄!楚雁他胡闹,你也跟着他一起胡闹吗?守护银兰的人是很多,可没有一个比得上楚雁。他绝对不可以离开银兰!”轻容皱眉道。
被轻容这么一吼,江煜雪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些:“......是他自己请命的。他自愿放弃玄虎将军之职,降为银兰公主的贴身侍卫,护公主左右。”
江轻容或多或少猜到了一些东西。自从要她和亲的命令下来后,她就没见楚雁笑过。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以为楚雁最多心里难过难过,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懂事,他怎么可以离开银兰呢?
“容儿,你真的觉得楚雁不懂事吗?”江煜雪微喘着气,轻声问道。
“当然。”轻容明显生气了:“他作为银兰的将军,守护银兰是他的天职。”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成为银兰的将军吗?”
这个轻容还真不知道。她七岁时第一次遇到楚雁,当时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皇城守卫。没想到没过几年,他就升为银兰四大将军之一的玄虎将军了。因为这事,轻容不知道夸了楚雁多少年。她因为自己的老师是玄虎将军自豪了好久。
“为什么?”轻容问道,她对这个问题还真挺好奇的。
江煜雪看着轻容,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无奈:“是因为你啊。他不要命地在战场上厮杀,踩着无数人的尸体,背负了数不清的伤疤,一步一步爬上玄虎将军的位置,不是因为他想守护银兰,只是因为他想守护你。”
“我?”轻容一直都知道楚雁很疼爱她。虽然说皇兄也很疼她,但他毕竟是皇帝,有很多事是不能做的。可楚雁不一样,不管轻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江煜雪看着轻容,轻声叹道:“就是你啊,傻丫头。我该说你什么好。”
江轻容沉默了,她看着黑乎乎的药,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久,她才小声道:“可他输了。”
“什么?”
江轻容抬起头,一脸委屈地看着江煜雪。“可是他输了。”
“这不能怪他。”江煜雪小声道。这场战争的失败真不能怪楚雁。
“我不会让楚雁跟我去昭盈的。”江轻容小声说着,声音里有一股势在必得的把握。
“我先走了,皇兄你好好休息。”江轻容起身朝门外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身道,“皇兄,我走的那天你会来送我吗?”
“我尽力。”
江轻容:“......好。”
不知不觉,江轻容已经陪了江煜雪整整一夜。当她推开门的时候,晨曦刚好照到她的脚尖。
楚雁在外面等了一夜。他脱下了戎装,穿着普通侍卫的衣服,但依然散发着一股强烈的摄人的威严。他的额头很宽,鼻梁高高的,黝黑的眼睛注视着江轻容。
江轻容看着楚雁,略显疲惫地道:“将军,我有话跟你说。”
楚雁身姿挺拔,那是用数不清的伤痕历练出来的。他看着轻容,坚毅的脸庞顿时柔和了许多,但他的声音却依然不冷不热,“如果你是说不让我去昭盈的事的话,不好意思,我找陛下还有点事。”
“你有个屁的事,你都不是将军了,装什么装!”轻容看着在她面前装模作样的楚雁,一把拉住他的手,生拉硬拽地拉到了她的寝殿。
轻容坐在椅子上,翘着个二郎腿,严肃地看着楚雁。
“将军,现在的银兰很需要你,你不能离开银兰。”江轻容温柔道,她相信将军是讲道理的人。
“你也需要我。”楚雁沉声道。
“我不需要你。”轻容皱眉道。
“我需要你。”楚雁看着轻容,脱口而出道。
轻容:“............”
“你不讲道理!”轻容抗议道。
“我是个武夫,不懂什么道理。”楚雁理直气壮的样子看得轻容只想打人。
“你无理取闹无法无天了!”
“那公主惩罚我吧。”楚雁直直地看着轻容,一点也没一个犯了错的人的样子。
轻容看着楚雁,脸色阴沉:“......我累了,我要睡觉。”
“好。属下在外面守着。”楚雁利落地转身出门,并顺手把门带上。
轻容看着门上那道一动不动的影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轻容又做梦了,她梦见,她的罂粟花被烧了,大火肆无忌惮地卷席着每一个角落。大家都在尖叫逃跑,没有一个人管落在角落的轻容。她眼睁睁地看着大火把她心爱的花烧尽,迅速向自己扑了过来。
轻容吓得叫了起来,双手双脚不停地踢打着。但身体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施展不开。眼前突然黑了,同时,她闻到了一股烤肉的味道。
“楚雁。”轻容小声叫道。
楚雁一把推开门,赶到轻容的床前,看见被汗打湿了的轻容,皱眉推了她几下,轻声喊道:“公主,我来了。”
轻容睁开眼睛,看着蹲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的楚雁,一下子就哭了。
“怎么了?”楚雁轻轻擦着轻容的眼泪,心疼道。
“呜呜呜哇呜~”楚雁越温柔,轻容就越伤心:“我梦见你被烧死了,好痛。”
楚雁笑道:“我被烧死了,你痛什么?”
“不知道,就是好痛。”
“好了,别哭了。只是梦而已。”楚雁轻声安慰道。
“她们来干什么?”轻容指着楚雁身后一排的人,抽抽搭搭地问道。
那些都是来教她规矩礼仪的礼仪官。在银兰,江轻容不管怎么放肆都没事。可她要嫁到昭盈去了,礼仪什么的还是得捡起来。不能给国家丢脸啊!
“你们来了多久了?”轻容哭完了,抹了一把眼泪,平静地问道。
礼仪官们看了一眼窗外夕阳西下的景致,低头应答:“没来一会儿,只是楚大人说公主在休息,让我们在外面等着。”
“那你们继续等着吧。”
礼仪官:“啊??”
轻容从床上爬起来,随便穿了件衣服,道:“我现在没空,等有空了再学。”
礼仪官不死心地追问道:“不知公主现在要去干什么?”
“练箭。”
“可是天快要黑了呀。”
轻容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多嘴的那人,不悦道:“我就喜欢在晚上练箭,你管得着吗?”
被点名那人扑通跪在了地上,诚惶诚恐道:“下官不敢。”
轻容收回目光,道:“楚雁,练箭场,走着!”
“是。”
轻容的箭法向来很好,今天晚上尤其好。十支箭,箭无虚发全射在了一个靶子上,她边射边骂道:“商未安你个死不要脸的,还要娶我,老子一箭射穿你!射你心脏,射你脑袋,射你眼睛、嘴巴、鼻子,下面......”不知道是不是她家的靶子质量实在太好,她硬生生射了十支都没把靶子射穿,全稳稳地扎在了上面,在月光下反射着寒光。
轻容喘着气,把弓箭推到楚雁的怀里,道:“将军,射穿他!”
“是。”楚雁接过轻容递过来的弓箭,搭弓,瞄准,松手。
利箭破空而出,靶子应声而碎。
轻容:“......”
她看着碎成了渣子的靶子,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厉害啊将军!”
可发泄过后,该来的还是得来。
轻容要学她最讨厌的规矩,还要想办法不让楚雁离开银兰,这一天天的,头都被愁大了一圈。
一天下午,她好不容易有了个休息的时间,皇嫂又来看她了。
“皇嫂,你也是来教我规矩的?”轻容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问道。
皇后傅好把酒放在桌子上,轻轻笑道:“我要是想教你规矩,还需要等到现在吗?”
轻容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迸发出饿狼一样的目光。
傅好招了招手,随侍的侍女立马上前,给两人斟酒。
轻容嘟着嘴,又撒娇又感激地看着傅好,拿起酒杯,一口灌了下去。
“咳咳咳......”
轻容猛地咳了起来,捏着拳头咚咚咚地锤着胸口。
傅好急忙帮她拍着背,责怪道:“你轻点,再锤肺都要被你锤出来了。急什么,咱家又不是没酒喝。”
“可我就快要喝不到了。”轻容委屈道,虽然她之前在皇兄面前好像很轻松坦然,可她的心里,还是很难受的。
傅好轻轻拍着轻容的背,避开了轻容的眼神。她能说什么呢?
“皇嫂,你帮我个忙吧?”轻容轻声道。
“什么事?”傅好心疼地看着轻容,别说一个忙了,现在轻容就是要天上的太阳她也得想办法搞下来。
轻容端着水晶杯,吸取了前面的教训,不敢一口闷了,小口小口地啜着。
她当时怎么也没想到,这竟是她最后一次喝如此香醇的酒了。之后的很多年,不管是在昭盈还是回到银兰,她再也没有喝到过这么好喝的酒。
“皇嫂,我走的那天,你把楚雁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