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前,她刚刚回到银兰,一切都还没有进入正轨,商未安就打来了。
看来他们这点夫妻情义也就是她处理皇兄皇嫂后事的时间。
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江楚没有逃跑的权利。
从昭盈到银兰城都,商未安几乎只花了在路上的时间。数座城池不堪一击,在商未安的铁骑下很快就被攻破了。
浩浩荡荡的军队驻扎在桡山,每天都要到银兰城下来叫骂。
江轻容不明白商未安为什么不直接开战,他在等什么呢?
但不管他在等什么或者在谋划什么,对于濒临奔溃的银兰来说晚一天开战都是一份生机。
还有,他们喊江轻容的名字是为了骂她,顺便鼓舞士气。可喊楚雁的名字是为了什么?
还是傅好送她离开的那个城墙,江轻容站在上面,遥望着桡山上的烟火,和城墙下密密麻麻的人群,握剑的手不停地发抖。
虽然她曾经上过战场,但她从来没有领军作战过。而且当时有楚雁在她身边,她相信楚雁,才敢不要命地往前冲的。
但现在,她是一国之君,必须让人对她信服,而不是对她的手下信服。
楚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看着她微微发颤的手,沉声道:“别怕,有我在。”
江轻容看着城墙下的敌人,血肉横飞的场景开始在她眼前一幕幕闪现:“可我不要你,我要商未安死,我要银兰兴盛。你能做到吗?”
楚雁的表情凝滞了。他看着轻容的侧脸,那是他看了无数次哪怕死也会带进魂魄里的一张脸。他好想碰一碰那张脸,可手刚刚抬起又立马放了下去。
江轻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回头凝视着楚雁。
“你相信我吗?”楚雁沉声道。
“我一直都相信你。”
“那就好。”
“什么意思?”江轻容疑惑地看着楚雁。
楚雁却突然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江轻容还没反应过来,楚雁突然手锋一转,朝她脖子劈了下去。
楚雁把晕过去的轻容递到岁婉的怀里,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带着士兵出城了。
后来怎么样了呢?
她记得她给莺儿讲故事的时候,莺儿老是这样打断她。
后来,江轻容赢了。
楚雁和商未安同归于尽。昭盈的士兵死了主帅,溃不成军,江轻容没怎么费力就赢了。
但她再也没有楚雁了。
她赶到桡山的时候,楚雁的身上落满了枫叶,但依然没盖住他满身的伤痕和那股熟悉的血腥味。
楚雁的剑插在商未安的心口,剑身反射着楚雁的尸体。
商为安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显然是死不瞑目。他肯定很意外,最后的赢家居然是江轻容。江轻容自己也很意外。
她真的赢了吗?
她赶走了所有人,跪在楚雁的身边,把他身上的树叶仔细刨开。她不敢碰他,怕他会痛。她静静地跪着,等他醒来,等他跟自己说一句话。
山上太安静了,没有风声,没有鸟鸣,也没有楚雁的呼吸声。
江楚等了好久好久,楚雁都没有醒。她抱着他哭了起来。
她是怎么回到银兰的已经不记得了。她当时哭着哭着突然不能呼吸了,心口那儿堵着一块石头,不管她怎么锤都上不来气。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可岁婉告诉她,她只是晕了过去。
“岁婉,你还记得这场战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不记得了。”岁婉帮江轻容穿着朝服,轻声道。
“是啊,我们都不记得这场战争到底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开始的了。”江轻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唇色煞白。她今天得去嘉赏在战争中英勇作战的将士们,看起来不能那么颓废。“把我的胭脂拿来。”
江楚抿了抿胭脂,唇色鲜亮了许多,但又不至于浓艳。
“现在结束了吧?”
“嗯,结束了。”岁婉扯了扯袖子,轻声道。
银兰兼并了昭盈,只要江轻容处理好两国的关系,暂时不会再有战争了。那些每天都忙于生活的人,只要温饱无虞,便是天下太平。
除了睡觉,江轻容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处理政务上。她想要商未安死,楚雁已经帮她办到了。剩下的,她得靠自己了。
江轻容把脑袋从一桌子的书简中抬起来,伸了伸腰,踢了踢腿。看着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人,皱眉问道:“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臣苏落,参见陛下。”下面跪着的男人是一个脸上写满了我很聪明,但一眼就看出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人。
“起来吧。”江轻容看着苏落,冷漠道:“谁让你进来?”
“岁婉姑娘说陛下有事找臣,让臣进来的。”苏落道。
“岁婉?她人呢?”轻容看着四周的侍应道。
“在这儿呢。”岁婉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站在江轻容的身边笑道:“陛下,我看你每天那么辛苦,特意找了苏大人来为你分忧的。苏大人才华横溢,对政事很有自己的见解,你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和他说一说。而且你整天坐在这桌子前,人都要待坏了,我们今天出去走走吧。”
江轻容皱眉看着苏落,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岁婉什么时候这么大胆了,竟然敢插手政务上的事。
看着看着江轻容就看出了那么一丝丝不对劲,这苏落长得好像一个人,但气质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江轻容瞪了岁婉一眼,沉声道:“看来你很闲啊。”
她以为找个和楚雁长得差不多的人来就行了吗?天底下长得相像的人成千上万,可她的楚雁只有一个。
死了的那个。
江轻容也没什么心情工作了,她把手边的奏折一放,道:“去练箭场走走吧。”
“好。”岁婉连忙答道。江轻容已经把自己闷在这儿好多天了,难得她主动提起要出去走走,可把岁婉激动坏了。
苏落自觉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江轻容回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会射箭吗?”
苏落摇了摇头,道:“臣会看。”
江轻容:“......那你不用跟来了。”
长了眼睛的都会看吧?江轻容试了一下把楚雁的脑袋按在苏落的头上,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咦~”江轻容像被什么东西恶心到了,猛地摇了摇头。
她确实好多天没有出来走走了,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已经是春天了。御花园的花都开了,红的黄的紫的,把道路都挤满了。满园春色中,有一片土地却空荡荡的,只有黑色的土壤面朝天空,在这万花丛里显得非常碍眼。
那是罂粟花被烧尽后的样子。
江轻容来到练箭场的时候,场上已经站了一个人。
那人手执弓箭,长身玉立,背对着江轻容,墨色的头发披在脑后,干净利落。
江轻容的心突然停了一拍。好多个午后,她私自一个人跑到练箭场来,楚雁就是这样等待她的。
听到有人靠近,场上那人连忙转了过来,单膝跪在地上,沉声道:“参见陛下。”
江轻容盯着那个人,手紧紧地抓着裙子。
那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江轻容的声音,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江轻容的手慢慢松开了,恢复了正常的神情:“起来吧。”
江轻容回头瞪着岁婉,咬牙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每天没事干了是吧,要不要去御厨房练练厨艺啊?”
岁婉连忙退了一步,可怜兮兮地道:“奴婢错了,我不想去厨房烧火。”
江轻容瞪了岁婉两眼。她不可能真让岁婉去厨房烧火。她身边就这么一个亲近的人了。
岁婉见江轻容把目光从她身上收了回去,连忙走到那人身边,对江轻容介绍道:“陛下,这是玄虎部的飞翼。听说他的箭法是整个玄虎部最好的,我特地请来辅佐陛下的。”
江轻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阴森森地道:“你每天就顾着去听人吹牛了吧,这也听说那也听说,我看你不如改行当密探吧。”
“别啊。”岁婉惊道:“我舍不得离开陛下身边。”
江轻容翻了个白眼,走到飞翼身边,伸出手。
飞翼的身材和脸被长年的军旅生活修饰得很硬朗,一对清澈的瞳孔疑惑地看着江轻容。
江轻容勾了勾手指,不耐烦道:“弓箭给我。”
“是。”飞翼连忙把弓箭递到江轻容的手里。
江轻容接过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往射箭的地方走去。
拉弓搭箭,是她做了无数次的动作,早已融化在她的骨头里。瞄准红心,吸气,松手,箭飞了出去,成功地错过了整个靶子。
江轻容看了一眼脱靶的箭,眼神有些失落。她重新拿出一根箭,拉弓搭箭,瞄准......
“等一下。”飞翼突然喊道。他走了过来,伸出手想要调整一下江轻容的姿势。
江轻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冷眸看着飞翼,皱眉道:“别碰我。”
岁婉急忙把飞翼拉回到自己身边,小声道:“陛下练箭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你在这儿安静看着就行了。”
飞翼皱眉看着她,不满道:“那你叫我来干什么?多了一个人的呼吸不也会打扰到陛下吗?”
岁婉:“......我发现你这人还挺有脾气。”
飞翼收回目光,不说话了,仔细看着江轻容每一个动作。
他发现,不管是射箭的姿势,还是拉弓的力度,江轻容都和他已故的将军一模一样。
江轻容连着练了一个时辰,直到弓箭从她手上脱落下去,才吊着两只脱力的手离开。
回到寝殿的时候,她一眼就瞟到了门口多出来的侍卫。不是她观察力太好,而是这个侍卫和楚雁实在是太像了。不管是五官还是气质,就像楚雁的复制品一样。
江轻容累得都不想和岁婉计较了,她看了那个侍卫一眼,回到寝殿,一头扑倒在床上。
“陛下,我帮你捏捏手吧。”岁婉跪在床边,轻声道。
江轻容翻了个身,把手伸出去。
岁婉很了解江轻容的身体,知道什么样的力度最适合她,再加上提前点上的安眠香,江轻容慢慢就睡着了。
过了好一会儿,江轻容才呓语似的道:“岁婉,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我会很伤心的。”
“是。”岁婉小声答道,她的眼神落在江轻容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有些心疼:“对不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