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姑娘怎么会在这里?”余顾看着利落地爬起来江楚,皱眉问道。
江楚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指着苏嫚笑道:“我来找她的。”
余顾顺着江楚的目光看去,苏嫚正好起身朝他们走来。
江楚越过余顾,一把抓住苏嫚的手,语重心长道:“我来看看你。”她深情地端详着苏嫚,心疼道:“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苏嫚勉强地笑了笑,握住江楚的手,道:“我知道。”
好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要是江楚能够换一身衣服就更好了。她一袭红衣在满目皆白的蒲府里独具特色。
“楚姑娘和少夫人认识?”余顾问道。
江楚眼里隐隐泛出了点泪花,但又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落下,只能强忍着。她眨了眨眼睛,叹道:“苏嫚以前经常到嬉云来买胭脂,我们很聊得来。我本来以为她嫁到了个好人家,没想到......唉。”
余顾似信非信地看了江楚两眼,冷冷地道:“那我就不打扰两位叙旧了。”
看着余顾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江楚悲切的神情一散而尽,甩开了苏嫚的手,看起来还有点小小的嫌弃。
苏嫚猛然惊醒,惊讶地看着房间里多出来的人,“你是谁?”
江楚白了她一眼,冷漠道:“你管得着吗?”然后转个身就消失了。她就是想吓吓苏嫚,这个女人给她的感觉不太好。
要不是有于妖这个经验在前,苏嫚肯定能被江楚吓得立马殉情。但现在她只是惊讶了一会,没什么见了鬼的反应。
江楚揉了揉心窝子,那里痛得她都不想跟踪余顾了。出了蒲府,她也没回嬉云,而是慢悠悠地朝慈幼局去了。
慈幼局是朝廷下令在全国范围内修建的孤儿院。圣旨颁布的那一天,皇帝说了一句:“愿天下道路再无啼饥之童。”就因为这一句话,他在百姓心中的形象又高大了不少。可惜啊,这皇帝空有一副慈爱之心,而无用人之能。或许他真的有过那样的想法,也做出过那样的措施。晃眼一看,全国各地的慈幼局都建立起来了,流浪的孩子们都有了家。可你走进去才会发现,那不过是一个豢养小猪儿的棚子罢了。
白花花的银子从国库里流出,在纸上走了一圈,进入到某个人的小金库里。而那些本应该是孩子们的食物......都化作了莺歌燕语、萧管丝竹。
江楚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曾经是个好皇帝,可她似乎已经养成了要守护某些人的习惯。看到孩子们受苦,她就忍不住手痒痒。她把京华的慈幼局重新修了修,雇了专门的人照顾他们,还请了夫子教他们读书,虽然他们总把夫子气得罢工......但也像是一个有模有样的家了。
江楚刚走到慈幼局的门口,一个小女孩迎面跑来,给了她一个熊抱。
江楚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看着围在院子里的孩子们,笑道:“艾君,你们这是在玩什么啊?这么热闹。”
小女孩牵着江楚的手,把她拉到了圆圈的中心。一个男人被一群孩子们围着,正在兴致勃勃地玩陀螺。他的力道用得很好,陀螺转得很漂亮,一直转一直转,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下来。孩子们看得起劲,争先恐后地让那个男人教他们陀螺不会停下来的秘诀。男人笑吟吟地道:“别急,咱们一个个的来。”
江楚愣愣地看着圆圈中心那人,不敢相信地嘀咕了一声:“大人?”大人居然在和小孩玩?还笑得那么开心?
余顾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江楚,尤其是在这样的场景。他顿时觉得手中的鞭子重若千钧,有些尴尬地道:“楚姑娘?这么快又见面了。你和少夫人这么快就说完话了?”
江楚挽过一缕艾君的头发,下意识地绕起了圈圈,眼神有些闪躲,“是啊。我看她好像不是很想见人,安慰了她几句,就出来了。”
“这样啊。”
两人看着对方,突然没话说了。底下围了一圈小脑袋,个个都梗着脖子看着他们。旋转的陀螺和地面摩擦,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这突然冒出来的尴尬是怎么回事?
最终还是江楚先受不了了:“大人经常到这儿来吗?”
“也不算是经常,只是偶尔会来这儿陪孩子们玩一玩。”余顾手里还攥着打陀螺的鞭子,柔软的鞭尾垂在身侧,他犹豫了一会儿,把鞭子朝江楚递了过去,“那个......你要一起玩吗?”
楚雁愣了一会儿,嫣然笑道:“好啊。”一个机灵的小男孩立马把自己手中的鞭子和陀螺递给了江楚。江楚接过的一刹那,灵机一动,笑道:“大人,我们来比试比试吧。”
江楚的表情很淡定,看来是对自己很有自信。余顾作为一个好胜心极强的人,怎么能容忍别人的挑衅呢,当即答道:“好。”
江楚和余顾对面而立,孩子们把他们围了一圈又一圈。两人中间,用石头划了一个两步左右的圆圈,谁的陀螺先被撞出圈外谁就输了。艾君主动申请当裁判,站在两人的中间,一声令下:“开始!”
江楚笑看着余顾,右手握住鞭子,轻轻一扬,陀螺听话的旋转了起来。
而余顾也毫不示弱,刚开始的几下还算温柔,陀螺保持着稳定匀速旋转。越到后来,他的攻击性就越强。
“玩游戏,我从来没输过。”江楚暗道。手下也暗暗发力,她的小陀螺像能领会主人的心思似的,朝着余顾的陀螺不要命地撞了过去,给人一种你今天死定了的感觉。
余顾没想到江楚的攻击性这么强,但他也不是吃素的。在江楚发力的时候,他小心避让着,尽量不让他的陀螺和江楚的正面碰撞。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待江楚露出破绽的一瞬间,猛地发力,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江楚的陀螺拼死挣扎地咕噜了几下,英勇牺牲了。
“我输了。”江楚笑道。
余顾表情淡定,仿佛在说赢了这种比赛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而已,还安慰江楚道:“姑娘已经很厉害了。”
楚雁表示同意地点了点头,“也是,我难得输一次。”
她也难得玩一次,这五千年来除了等将军,她也没什么正事,把天上地下能玩的玩意玩了够,可除了莺儿,没人陪她,她一个人玩也没意思,渐渐地就什么也不玩了。
余顾:“......这话说得......”
周围的孩子们还在起哄,想要再看一次。几十只脑袋脑袋兴致勃勃地盯着他们,仿佛在盯什么宝物似的。
“兔崽子们,该上课了!”一道颇为凌厉的声音破空而出,打破了这和谐的画面。
江楚被这声音吓得一激灵,偏头看向走廊下的妇人。
吴婶是江楚在万千大妈大婶中选拔出来的人才。她是整个慈幼局说话最有分量的人,只要她一吼,哪怕是最调皮最狡猾的孩子也得夹紧屁股乖乖听话。
吴婶向江楚点了点头,招呼满院的猴崽子进了学堂。学堂里,夫子已经准备好了戒尺,如临大敌般等待在讲台上。
江楚看着他们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偷偷地笑了。突然,她的眼角扫到一个小女孩,移不开了。
那个女孩没有动,她背对着江楚,站在走廊的尽头。在那里,正好可以看见后山。后山上种满了紫色的花树。从远处看,整座山都是紫色的。慈幼局的孩子们虽然穿不上什么高级的衣服,但也算整洁干净。但她的衣服又脏又破。
“是她自己撕的。”艾君还没有走,她站在江楚身边,也看着那个女孩。
从那个女孩小小的背影里,江楚感觉到了无尽的孤独和仇恨。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江楚感觉到,那是一潭死水,无论注入多少源泉也不会流动起来的深渊。
“她是我的朋友。”艾君的声音有些哽咽。
江楚摸了摸艾君的头,柔声道:“你的朋友好像很难过,你去陪陪她吧。”
艾君朝女孩走了过去,两个女孩并肩站在一起。红色的阳光照在她们身上,两人像鎏金一样融化了。艾君好像在对女孩说什么,女孩轻轻点了点头。
“楚姑娘。”余顾突然喊道。
江楚啊了一声,回了回神。疑惑地看向余顾。
“你好像和这里的孩子们很熟?”
江楚看向孩子们被赶进去的那个学堂,低声道:“唉!我只是有些感同身受罢了。这里的孩子,要么是爹娘去世了,要么是被遗弃的。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流浪。如果没有这个慈幼局的话,他们现在不知道会在哪里。也许会受伤,也许会死。我不能让他们受过的苦难消失,但可以给他们一个安身之所。你别看他们年龄小,他们懂的比好多大人都多。他们也会孤独的......”
江楚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好像连声音也是孤孤单单的。过了半晌她才继续道:“我只要有时间就会过来陪陪他们,也是让他们陪陪我啦。”她冲余顾笑了一下,笑得那么天真。
余顾想起她说过她的父母在很早之前就去世了,不知道为什么挺难过的一件事,她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似的。
江楚笑着笑着就笑不出了。她看见余顾愣愣地看着她,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黑雾,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她看到了。江楚清楚地感觉到余顾的情绪正像沙漏里的沙子一样往下坠,但她找不到缺口在哪儿。
“这种感觉好无力啊!”江楚难受了。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她喜欢把所有的东西都牢牢掌握在手中。
院子里传来孩子们郎朗的读书声,稚嫩的声音被夫子教得老气横秋。
“大人?”江楚试探着叫了一声。
余顾猛地抬起头来,眼里的悲伤一扫而光,自然地笑道:“楚姑娘,你多大了?”
江楚心想:“呃......这个问题......该怎么算呢?”从她出生那天算起还是死那天算起,但不管是哪种算法,得出的结论都能把余顾吓一跳。
她犹豫了一会,小声道:“十八。”
“十八?”余顾有些惊讶。
江楚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天呐,不会露馅了吧?我看起来不像十八?我有那么老吗?他为什么老是叫我楚姑娘,我明明姓江啊!”
江楚神色不动地点了点头,看余顾有什么反应。没想到余顾只是笑了笑:“楚姑娘才十八岁,可说起话来总给人一种八十岁的感觉。”
江楚皮笑肉不笑地道:“呵呵,可能是因为经历的事情多了吧。”
余顾看着笑笑的江楚,突然有些心疼,她一个人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辛苦吧。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夸夸她:“楚姑娘,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他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但江楚却总可以挑动他的情绪,让他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
江楚微微一愣,以为自己耳鸣了,但看余顾的表情又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听错。这突如其来的赞美让她有些受宠若惊,她只能用微笑来掩饰内心的慌张:“看得出来,大人也是个好人。”
余顾的嘴角一僵,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有些勉强:“楚姑娘不用再大人长大人短的叫了。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叫我余大哥吧!”
“我今天出门前看黄历了吗?”这对于江楚来说又是一道美丽的晴天霹雳,她不敢相信,但又怕余顾反悔,急忙喊了一声:“不嫌弃不嫌弃,余大哥好!!!”
她这一声余大哥之响亮之激动,把余顾都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江楚会这么激动。
激情朗读的孩子们被这平地而起的惊雷吓了一跳,郎朗的读书声戛然而止,纷纷把好奇的小脑袋伸了出来,向江楚这边张望。
江楚也意识到了自己好像有些过于激动,尴尬地笑了笑。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江楚一点都不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余大哥,你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我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可能不凑巧吧。我只是有空的时候才来看看。”余顾道。
“为什么?”江楚下意识地问道,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余顾。他刚才暗淡的眼神让江楚觉得很不舒服,直觉告诉他,余顾肯定有什么事。
“我挺喜欢孩子的。”
“喜欢孩子?”如果这种话从将军的嘴巴里说出来,江楚一定会觉得自己见了鬼了。但从余顾的嘴里说出来,就觉得很正常。但他肯定不是因为喜欢孩子不高兴的吧。
“不说是吧,我自有办法知道。”江楚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没点本事也不能安好到现在。
“这样啊。”江楚答道,算是承认了他这种鬼都不信的说法。
余顾没有回话,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江楚。
“怎么了余大哥?”
江楚给余顾留下的第一印象太深刻了,他一直以为她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姑娘。以至于他发现江楚竟然在悄悄咪咪脸红的时候,惊讶得都忘了说话。更让他惊讶的是,自己竟然有想碰一碰那张脸的冲动。
余顾顿时觉得自己的思想不纯洁了,在心里狠狠的扇了自己两巴掌,然后波澜不惊地笑道:“俗话说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我既然收了姑娘的礼物,自然要帮姑娘办事。你放心,我明天就带人来帮你镇场子。”
余顾要是不说,她都忘了这回事了。她想起来她在余顾面前扮可怜来着。虽然她的本意也不是让余顾真的帮她什么,只是想多跟他说说话而已,但人家都提了,她也不好拒绝。只能一脸阳光灿烂地答道:“那就多谢余大哥了。余大哥,你也不用姑娘姑娘的叫了,那多生分啊,你直接叫我江楚吧。”
余顾笑道:“好。明天见,江楚。”
不知道为什么,江楚突然好感动。她强忍着泪水,笑得比今天的天气还晴朗:“明天见,余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