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吗？我是市里兽医局的局长，现在我们发现在瑶村附近出现一种怪异的病。晓风走神了，想起曾经常新跟她将的一个故事：
雨中的漓江被云烟笼罩，披上一层朦胧的轻纱，碧绿的江水平静如处子，青山倒映在水中，试图掩盖绿水深处的故事。雨落在青石板上，淅淅沥沥，巷子里隐隐约约传来电视机的声音——“欢迎收看本期广西故事之桂林保卫战……”
清晨的露珠吸尽昨夜的寒气，在草丛中颤抖，鸡鸣响彻整个村庄。
”我家门前有条清澈的河，潺潺的流水从门前趟过，阿哥对岸把歌引，阿妹这边把歌和哟，把歌和～”漓江水面荡起层层涟漪，歌声悠长悠长，久久回荡。一个穿着深蓝色衬衫敞开上身的青年走在江边，黝黑的肌肤在第一束阳光的照射下闪得发光，他将宽松的麻裤裤脚挽到膝盖，粗壮的小腿沾了泥土，嘴里叼着草，头上戴着柳树枝条编织的草帽，时不时挥舞手中的芭茅，与江水流动的身姿契合。李大妈扛着锄头走向江边，看到这个悠闲的身影立刻扭头往另一条路走，他倒是先开口打招呼:“哎，李大妈，这么早去做什么呀？”李大妈径直地走，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干活！”他望着李大妈远去的背影，眼里闪过一道光，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腿像飞起来般迈开，从江边跑回村子，小丫和小俊在村口的泥堆中堆泥人，小俊得意地将一把泥巴抹在小丫的脸上，那粉红的脸蛋立刻被弄脏，小丫瞬间哇哇大哭，眼泪不停往下掉，小俊远远看到看到一道身影从他们身边飞过，他拍了拍小丫的肩膀说道:“别哭了别哭了，黄志跑回来了，我们去看看他又准备干什么坏事。”哭声顿时停住，小丫擦了擦眼泪，和小俊跟上黄志的步伐，只见黄志来到李大妈的院子门口，掏出一把铁丝，锁就乖乖地开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进院子里，搓了搓手走向栅栏围成的鸡圈。“来人啊，黄志偷鸡了，来人啊～”小丫的叫声传遍村子，传到山的那边变成回声在田野回荡，只见江边有个跑得飞快的身影，紧追在他身后的是一群拿着锄头，镰刀的村民。
漓江水面波光粼粼，碧绿的江水承载着几排竹筏，竹筏行于云雾中，鱼群在水底忙着捉迷藏，躲进石缝里不见踪影。捕鱼的村民左手握住渔网蹶子和网口的部分，右手将网蹶子挂在大拇指上，再握住剩下的网口部分，右手自然向前一甩，大网便在空中散开，铺在江面上，慢慢潜入水中。江堤的阵阵棒槌打衣声异常有节奏，柳妹挽起衣袖，略黑的手臂拿着棒槌在空中来回挥着，额头冒出的汗水滴入江水中，江水就添了一份甜味。她是这附近村子青年男子梦中的心上人，双眸清澈，圆圆的脸蛋显得水嫩水嫩，梳着又黑又长的麻花辫。黄志手里拿着柳枝编织的草帽，呆呆地看着正洗衣服的柳妹，柳妹似乎感觉到黄志那直勾勾的眼神，她侧了侧身子，尽量背朝黄志，黄志这才咧着嘴走向前，问道：“阿妹，又来洗衣服啦，要不要我帮你啊？”柳妹轻笑了一声，回道：“我听说你只会干偷鸡摸狗的事，没想到还会洗衣服。”黄志的笑容有些僵硬，继续讨好地说道：“哎呀，阿妹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呢，我来帮你吧。”
“不用不用，女孩子的衣服你怎么能碰呢！”柳妹把一件衣服放到江水中甩了甩，一不小心衣服给甩走了，她紧张地叫起来，黄志一个跟头扎入水中，激起水花，柳妹下意识地用手挡住，水花落下，黄志举起柳妹的衣服，笑容憨厚，柳妹冲着他喊道：“快把衣服还给我。”
“做我老婆就还给你！”话音刚落，江边笑声一片，有个声音喊道：“也不看看江水中倒映的你，开口就说要娶人家，你配吗？”
“衣服我不要了。”柳妹跺跺脚，脸上泛起一丝绯红，说罢转身跑上石阶。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啊？”黄志不罢休，追问道。柳妹停住小跑的脚步，转过身，看着江水荡漾，碧绿如翡翠，她对着大江说：“我喜欢英雄！保卫国家的大英雄！”黄志楞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大声喊道：“好，那我做了英雄回来就娶你，让整个漓江边的人们都出来为我们庆祝，江边红艳艳，风风光光迎你过门。”声音传过江面，波纹变得越来越大，青山静静地听着，捕鱼的村民收起网，又是满载而归。
夜里，风声嘶鸣，漓江水变得狂躁不安，一层又一层涟漪拍击岸边沉睡的石头。“鬼子来了，鬼子来了……”在山头放哨的小民兵一路跑一路喊，村子里的灯还来不及亮起，村民们已披上衣服穿上鞋，赶着圈里的家禽家畜往山上跑，小孩被大人一把抱起，直往山上奔去，小丫叫着：“阿爸，我的鞋掉了。”男人护住她的头念叨着：“不要了不要了。”路途颠簸，邓奶奶在小邓的背上呻吟着：“唉，我这是遭了什么孽啊，还要忍受这般折磨，让我死去吧……”山路石头横行，倒成了天然的阶梯。一向跑得飞快的黄志却落在队伍后面，站在石头上眺望敌人前进的方向，双手叉腰，嘴里骂道：“拾你嘴巴，一帮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定要你们偿命。”小民兵指着黄志喊道：“嘿，干什么呢，快跟上！”黄志看了一眼小民兵，他腰间插着一把手枪，枪上的漆有些脱落，另外还插着两个土制手雷，背着一把大刀。黄志向小民兵跑去，说道：“我跟你走。”
原本宁静的大山充斥着惶恐与不安，大人们捂住哭泣的小孩，哭声却不止，阿木压着嗓子咆哮道：“谁还哭就把他掐死，哭声引敌人上来了我们谁都别想活了。”大人摇着怀抱中的小孩，哄道：“背背～我的孩子哭了我就哄，你们的羊儿丢了你们要找～（地方壮话歌谣）”孩子们终于消停了，大山只剩下呼吸声，山下却是一阵狗吠，隐隐约约有女人的叫声，枪声如雷般响起，“砰砰！”每一声都像是在炫耀，村民们在山洞中咬牙切齿地抹眼泪，炮轰声和枪声交错着，破碎的不仅仅是家。黄志与小民兵靠在同一块石头上，他不停地打量着小民兵身上的东西，小民兵看出了他的心思，拍了拍腰间的东西，说道:“这玩意儿啊，是手雷，敌人要是从那边过来，你把这个保险栓一拉，使劲向他们扔去，可以把他们炸翻天呢！”
“这小东西有这么神奇吗？我不信，你试给我看。”
“当然，这是我们土制的手雷，哪能说试就试啊，是用在鬼子身上的，不到关键时刻不能浪费了。”
“这又是什么……？”黄志摸了摸民兵腰上捆着的东西，用力按住。
民兵拿开他的手，说道:“这个是捆束炸药包，背上了它就不要想那么多了，注定和敌人同归于尽。”
黄志看着民兵的眼睛，在黑漆漆的深夜中那双眼睛异常明亮，透露着坚定，又有些忧郁。“是不是像你这样就可以成为英雄了？”黄志看着山洞外边，黑暗中的树枝仿佛在向四周蔓延，伸向光明的地方。
“哪管什么英雄不英雄的，鬼子都欺负到我们家来了我们能不反抗吗？”民兵突然激动起来。
树上的鸟窝已被风刮破，残败的稻梗在风中飘着，那一刻黄志的眼里竟闪过一道从未有过的光芒，与民兵的眼神极为相似，呼呼的大风吹刮了落叶，却刮不走坚定的话语——“我要加入你们。”
鬼子离开村子后，村民们携家带口地下了山，面对破败的瓦房，弥漫的硝烟，痛哭一片，黄志回到家，只能站在外边看着，家里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什么东西，他往里边走了几步，眼睛瞪大，几乎要掉出来，血丝布满双眼，握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一条血河从他手中流下，滴在零碎的瓦片上，在那样硝烟弥漫的场面，他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个女人，一个赤裸着的血迹斑斑的女人，那头乌黑发亮的长发上沾了粘乎乎的泥土和血液，部分发丝已陷入瓦片中，脸上尽是青紫的伤痕，他曾经最渴望那双清澈的大眼睛能在他身上多停留半刻，此刻那双眼睛狰狞地张开着，像是在无力地呼叫。黄志没想过，他第一次可以仔细端详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却是当她尸体摆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他不敢相信那一场说要让整个漓江人民都为他们庆祝的婚礼，还没等到她的同意就已经不可能实现，他握紧拳头，手上的疼痛与敌人带来的痛苦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柳妹的坟墓立在漓江边的青山上，黄志在另一座与它对立的山上放哨，可以一眼看到这边青树成林，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那头乌黑的长发向他招手。
这样的宁静也只是片刻，日军的“一号作战计划”已经实施，多日以来，长沙、衡阳沦陷，一道又一道防线被攻破，桂林危在旦夕，我军真正参与战斗的人数不到2万人，与日军参战人数差距悬殊，敌人的飞机坦克和大炮像是一座大山向桂林压来，桂林城孤苦伶仃，没有坦克飞机，只有22门苟延残喘的大炮，时不时向敌人吐出一枚酝酿已久的炮弹。
乌云在桂林城上空迟迟不散，压得整座城的人无法呼吸，漓江像海一样翻腾，将那苦水涌上岸边，石子都变成了黑色。黄志腰间鼓鼓的，插着两枚手榴弹，背上一把土枪，穿上黄色的民兵服，扎起小腿裤，跟着队伍往城里去。
桂林的山水此刻经受着从未有过的巨大灾难，几百年前留下的祖屋转身变成了碉堡，古老的小巷甘愿沦为作战的工具，每个路口都埋下了地雷，黄志在埋地雷时总是多放几个，被队长多次阻止道:“资源有限，地雷不是随随便便就有的，你必须服从命令，再乱来，我的枪可不长眼！”人们对所有的水井都下了毒，为战争投入全部家当，运用焦土抗战抵抗敌人。在城市里进行巷战，人们把家门都卸下，在道路上设置多重障碍。
“砰……！”一阵阵枪声打破一切宁静，打散群众，巷子里，穿着黄皮军衣的罗圈腿日军的头颅被打穿了个洞，黄志和小民兵躲在碉堡里，他得意地拉了一把枪栓，说道:“打鬼子太爽了……”话没说完就被小民兵按到在地。
”小心，你刚打出一枪，被那边的敌人发现了。”说完从腰间拿出手雷，用牙齿拉开保险栓，身子向后一仰，手雷向逼近碉堡的敌人扔去，黄志一个劲儿地起身看，三个敌人被炸得飞起来，巷子两侧泥土飞溅，黄志也拿出腰间的手雷，准备拉开保险栓，小民兵按住他的手，说道:”不行，手雷有限，关键时刻再用，现在先枪打。”碉堡遭受阵阵枪击，日军的飞机从城上空飞过，盘旋空中，从飞机的屁股里投下的炸弹像羊屎般往下落，一阵阵炮轰，碉堡一动不动，固执地立在那里，身体却渐渐破败。
“出去和他们拼了。”
小民兵带着黄志逃出碉堡，进入巷子，在拐角处就碰到几个敌人，黄志大概是偷鸡摸狗的事情干多了，这时候倒是敏捷，土枪指向其中一个敌人，“叭！”的一声，那个敌人倒下，另外几个立刻躲到路口的墙后隐蔽，不知脚下的东西已等候他们多时，只听到一声巨响，敌人和泥土一同飞出来。机关枪和土枪的声音混杂，子弹从每一个战斗者的耳边闪过，小民兵在与敌人距离不过五米远的地方，发现敌人子弹已用光，他拔出大刀向敌人冲去，刀刃狠狠地砍在敌人的身上，大刀往后一挥，敌人恶血飞溅，黄色军服沾满了血迹，黄志向周边的敌人打出一枪又一枪，不料在不远处楼上的敌人架着机关枪扫射，小民兵挥刀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大喊一声”啊……”大刀更加凶狠地向敌人砍去，一个个敌人屈服于他的大刀，不敢轻易往前，机关枪继续扫射，一颗颗子弹穿过小民兵的身体，他高举大刀，紧握着，手在空中停了下来，身子慢慢往后倒下，重重地倒在敌人的尸体上，鲜血从他嘴中涌出。黄志双眼瞪大，青筋暴起，跑到楼上，对着机关枪的那头扔枚手雷，敌人从楼上头朝下的摔下来，机关枪终于消停了一会儿，黄志脑海中闪过那句“当然，这是我们土制的手雷……”我军与敌人展开厮杀，敌人像陷入泥潭般，伤亡惨重，被迫退出巷子，留下满地的尸体和无法消散的焰火，小民兵就是其中一具坚硬的尸体，黄志找到他的时候，手掌从他的的额头往下捋，让他闭上双眼，小民兵嘴角流出的深红色的血液，似乎可以把整个漓江都给染红。
正值十一月，寒风吹过江面，江水被迫荡漾开来，黑暗中看不出它曾有过的秀丽，甚至连颜色都无法分辨，那寒气冰冷了整个桂林城。敌人的登陆舰在漓江上如同一群猛兽，向着如画的桂林袭来，企图撕咬这块嫩肉。黄志仍背着那把土枪，腰间更鼓了，看着远方正前进的敌人，他和广西民兵团的人一同上了竹筏，划着竹浆，江面被划出一道深深的水痕，水面随即愈合，成百上千的竹筏在漓江江面如同蚂蚁一般，始终前行，向那群猛兽进攻，又是一阵枪林弹雨，黑夜里，原本宁静的世外桃源在此刻同敌人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斗，蚂蚁虽小，志气不减，竹筏渐渐逼近敌人的登陆艇，敌人的大炮机枪不停地轰炸扫射，黄志左腿被击中，跌入水中，血液从腿上流出，和漓江的水交融，他紧抓着竹筏，双腿一蹬，在水下血液像花朵绽放一般红艳，染红了一片漓江水，他恶狠狠地盯着敌人的方向，那眼神像无数支冲锋枪在扫射，冰冷的江水侵入他的体内，仿佛又被一股热力往外逼出。竹筏在江上无反抗之力，一条又一条竹筏被打坏，黄志朝着敌人的方向游去，穿梭在横行尸体的江面上，一个个从竹筏上被打下的士兵带着自身的血河与漓江交汇，江面上翻涌着红色的水花，一声声落水的巨响直通雷霆，江水像是要冲到天上。敌人的其中一架登陆艇就在不远处了，黄志深吸一口气，同士兵一起潜入水中，即将引爆捆束在腰间的炸药包，小民兵的话依稀在耳边:“背上了它就不要想那么多了，注定要与敌人同归于尽。”柳妹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我喜欢英雄。”“轰～”的一声巨响，江面炸开了一大团火焰，火红火红，登陆舰在空中粉碎，慢慢沉入江底，黄志的心也可放下了。
天蒙蒙亮，漓江上的雾迟迟未散，却遮不住那遍布尸体的残容，血染红了整条漓江，倒映在水中的青山也被红色的水纹侵染，红得刺痛双眼，红遍整个桂林，直逼上天讨回一个公道，血色江水缓缓流去，等待那轮红日再次照耀这片江水，照耀这片土地。
如果常新还在的话，或许还能听晓风说另一个故事，关于晓风奶奶的故事，后来晓风写成了一部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