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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十四)

“你回来吗?”父亲似乎用了所有的力气说出这四个字。

“回去?回去干什么?”其实我嘴上这么问,但心里已经有数了,脑海中浮现那一片如同死肉的压疮,用我这样笨拙的思维去思考,大概就是人体的细胞已经老化,很难修复,也许她很快就要离开我们。可我没想到这一刻真真正正地到来了。

运动场上的比赛举行得热火朝天,我的耳膜似乎和世界有一道结界,啦啦队的加油声,同伴的呼声,如雷的鼓声,都自觉地从耳朵两旁飘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路走着,看到路上一位白发苍苍的奶奶逗弄着蹒跚学步的小孩,那笑容和过去的她是那么的相似,那佝偻的背影像电影在我脑海里放映,泪水终于从眼中奔涌而出,我再也忍不住了,狂风吹乱我的头发,遮住我的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回到镇上已经天黑了,这秋末的天,暗得快。下着毛毛细雨,没有闪电,没有雷声,雨飘到我的额头上却凉透了心。夜市的老板照常摆摊,雨在那灯光中像散开的水花,四处飞溅,这天气也并不影响夜市的生意,仍有那么几个鲁莽大汉在摊前划拳喝酒。我站在超市门口,大表哥在水果摊前买橘子,好几大袋,橘子都没挑选过直接就往袋子里装。他拎着那几大袋橘子上了车,车从一路车灯中驶过,喝酒的猜码声渐渐变小,慢慢地消失,我们渐渐远离身后的灯光,前面是没有路灯,看不到尽头的山路。奶奶从小就住在叫做“雷洞”的小山村里,我问过父亲这个名字的由来,他说“雷洞”的寓意是“雷公住的山洞”,这个村子受到雷公的庇护,做了亏心事也会受到雷公的惩罚。奶奶一辈子没出过大山,也不愿意出去。去年暑假在医院照顾她,无意中说到病房在第十一层楼,她大吃一惊,问我会不会感觉到晃动。

“家里老人去世了,一切都变得凄凉啦!”大表哥打破车内的平静,我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望着车子前进的方向。车已经进入大山,用山路十八弯来形容这个路段一点也不过分,几个拐弯处都是车祸高发区,从内后视镜可以看到大表哥专注的眼神,只是略显疲惫。浓雾像一张大网将我们罩在山中,车灯照射的前方,雾像一颗颗小水珠被时间静止般停留在空中,故意挡住我们的去路,前方一片茫茫。我们不得不减慢车速。

“这天气真的是见鬼了,太难开车了,哎,对了,你考驾照了吗?”大表哥再次和我搭话。我淡淡地回道:“没有,晕车。”平时和大表哥的交流并不多,只是从大人们口中得知他是个健谈的人,我则是问一句答一句的沉闷小孩。

一路在雾中穿梭,终于看到那个我熟悉的房子。三层的平房,对面是一个没有翻新的土胚房,雨越下越大,屋檐下的燕子不知飞到何处,空留鸟巢,风吹过,摇摇欲坠。走在泥泞的小路上可以看到家门口的挽联“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家里头亮堂堂的,有些喧闹,小孩的叫声、妇人的哭声、法师的讨论声让我放慢了进门的步伐,一股煤油灯的气味进入鼻子,再近点,香火的味道冲入鼻腔。我是最后一个回到家的,以前回来奶奶会坐在一张小椅子上,在门口一边择菜一边往路上望。这次回来却换成了一副黑色的棺材摆在堂前,大棺材前面点着一盏煤油灯,棺材上面放着一碗米,插上三柱香,碗里还有一个白鸡蛋,香火占据了整个大厅,几个法师穿着道服,道服上是五颜六色的各种小鬼图案,张牙舞爪。屋里坐满了各个亲戚,他们头上和腰间的白绫格外醒目。

“这个是谁啊?是阿成的女儿吗?”

“是啊,这是大女儿,还在上学,今天赶回来的。”对这样的讨论声我已经麻木了,走进屋里,也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坐在火炉旁,看着那副棺材,不大不小,里面和外面却是生与死的差别。父亲和伯母、叔叔围坐在棺材旁,他们都戴着草帽,草帽下是同样白得发光的白绫。我吃过饭后也戴上一模一样的白绫,继续坐在火堆旁,那时候法事已经开始,一共六个法师,排成一列,棺材四周放着五个木椅子,椅子上同样系着白绫,法师们围着棺材转,每走到一张木椅子旁就跳着转个圈,领头的法师手里拿着一本暗黄色的书,书是用线订制的,他看着书嘴里念叨着“蓝氏生于……”后面几个法师,有的手里拿着锣鼓,有的拿着铜锣,他们跟随着领头的法师,领头的声音一停,鼓声就响起来,鼓声一停,铜锣又打两下,领头的法师继续念着悼词。过了一会儿,父亲和伯母、叔叔每人拿着三柱香,跟着法师一起绕着棺材走,香火弥漫整个屋子,我被烟熏了眼,法师衣服上的小鬼图案在我眼前晃动,图案一分为三,越看越晕,“勤俭持家,为人正直,妇女之楷模……”法师的声音飘入我的耳朵,我眼前一片黑暗,又从黑暗中看到一束光,异常刺眼,眼睛很难睁开,我挣扎着想回过神来,却感受到有一道黑影出现,光线渐渐弱了一些,我看到了奶奶,她从那束光中走出来,给我一张小椅子,将一个玫红色的蛋兜挂在我脖子上,蛋兜里是一个红艳艳的鸡蛋。

她一向佝偻的背居然挺直了,擦一擦额头的汗,说道:“达妹,这红鸡蛋啊就是个护身符,红火的喜庆,妖魔鬼怪碰不得。小时候你呀放蛋兜里挂在脖子上一整天,到处炫耀。我这次要出远门了,以后不能给你做红鸡蛋啦,不要太伤心。”说着就要转身离开,我回过神来,努力想办法让奶奶留下,突然想到了奶奶存着很多故事,那些故事永远说不完,小时候能缠着她连续说几个夜晚,最后我困了也就不知不觉睡着了。对着她要离去的背影,我喊到“奶奶,我想听你讲故事,你就跟我说一个……关于红鸡蛋的故事吧!”说着我摸了摸胸前的红鸡蛋,还有些温热。奶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说道“我还有一些时间,那就跟你说说你最爱的红鸡蛋吧!”我坐在小椅子上,像小时候一样听她讲故事。

奶奶说她三岁的时候父母就双双离世,留下她和六岁的姐姐,姐妹俩不得不寄宿在离家五十公里的叔父家。那天太阳很烈,父母的丧事简单办完后,她们姐妹俩坐在叔父的马车上随叔父回家。马车上装有姐妹俩的行李,还有举行葬礼时用到的几个白鸡蛋。一路颠簸,姐妹俩挨得很近,汗水浸透了衣服,小脸红彤彤的。

“我首先跟你们说好了,你们爸妈去了只剩下你们俩,怪可怜的,我这个作叔父的会给你们一口饭吃,但是,我也有我的儿,我们家的饭不是白来的,你们得干活,得勤快,知道吧。”叔父的后背也湿透了,黝黑的脸庞反射出一道道黑光。

乖巧懂事的姐姐立刻回到:“叔父,你放心吧,我们会听话的,干活勤快得很呢!”说着眼眶竟湿润了。奶奶抬头看姐姐,姐姐轻轻推了奶奶的手,继续说道:“妹妹你说是吧。”

“是啊!”奶奶立刻接上回答,但其实也不懂这其中的意味。

马蹄哆咯哆咯地响,缓缓地带着他们离开雷洞这个小山村,去到另一个小山村。刚到叔父家门口,姐妹俩还没下车,叔父的大儿子阿胜就从屋里跑出来,他穿着蓝色上衣,衣服上沾了些牛屎,一股臭味从他身上飘出来,黑色短裤已经湿了,拖鞋上沾上泥巴,一双小脚又黑又脏。叔父跳下马车,拿着马鞭装作要向他挥过去,怒吼道:“你这臭小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啊……妈~救我~”阿胜边叫边往屋里跑。

“你这孩子,干什么去了,弄成这副样子,快去洗澡换了衣服。”叔母的声音又尖又细,奶奶说她之前只见过叔母一次,印象最深的是她那尖尖的下巴和很薄的双唇,动起嘴来一点也不费力。叔母走了出来,一身黑色的衣服,红色的围裙异常刺眼,看到奶奶姐妹俩,张嘴想要说什么。

“你怎么也不知道点礼数,穿个红色的做什么。”叔父抢着说了话。

“那怎么了,这家里穷得叮当响,做饭的围裙也就这一件,难不成我还不穿非要弄脏衣服啊?”叔母插着腰说道。

叔父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说:“家里有几个菜啊,就煮个稀饭你有必要穿成这样吗?”

“哟,你也知道家里没什么饭菜,还多带了两张吃饭的嘴巴回来。”叔母说着撇了一眼马车,大热天汗流浃背的姐妹俩却觉得寒气逼人。叔父没再说什么,卸下马车上的东西,拉着马回马房,奶奶她们姐妹俩就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叔母转身回到厨房,继续忙活,站了好一会儿,叔父从马房回来,说道:“站在外面干嘛呀,进去吧!”奶奶说她当时紧紧抓着姐姐的手,不敢松开,颤颤巍巍地进了家门。这时候阿胜洗了澡光着屁股跑出来,叔母拿着衣服叫道:“你这猴孩子,快穿上衣服,这样出去别人以为没有爹妈管呢!”奶奶和她姐姐听到这话,互相看了对方,奶奶眼里噙满泪水,她说那时三岁虽然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但是叔母的话语却击中了她的心,灼烧般疼痛。阿胜穿好衣服后,叔母给他一个白鸡蛋,那鸡蛋就是从马车上拿下来的,阿胜把蛋剥开,蛋壳扔得满地都是,拿着光溜溜的蛋一边吃着一边跑出去。

“命如浮萍无安处,寄人篱下多愁苦……”

“这疯老头又在嚷嚷着什么,吵死人了。”叔母拿着一盆脏水,走到门口,往地上一泼,对着蹲在门口的酒鬼大喊道,“没有酒没有酒,到别家去。”

就这样,奶奶和姐姐开始了五年的寄宿生活。五年里干尽了各种农活,放牛羊、割猪草、摘桑叶。每次出门,叔母只给半瓶粥,说是粥,其实就是粥水,太阳烈的时候,水喝完了还得和姐姐去山脚下喝溪水,奶奶说溪水比粥水好喝,更甜,和姐姐最快乐的时候也就是在溪水旁休息一会儿,饿得难受了还会和姐姐一起吃草根,有时候会羡慕牛羊,饿了渴了食物就在脚下,随时饱餐一顿,她们却不行。劳累一天牵着牛羊走在回家的路上,阿胜正在池塘边玩水,大老远听到羊群的蹄声,他像受惊的兔子般拔腿就往家里跑,等到奶奶把牛牵回牛栏,走进家门,隐隐约约可以闻到肉香味儿,那是一种让人闻了无法自拔的味道,仿佛有一根线牵着人要去寻找气味的来源,然后贪婪地食用它,享受它。奶奶和姐姐确实寻着味儿走到了碗柜旁,但两人谁也不敢乱动,只是在碗柜外面闻闻,想用鼻子把里面的东西都给吸出来,想顺着气味把肉给拉出来,这时叔母走进来,大喊道:“干什么呀,喂猪了吗?赶紧喂猪去。”奶奶和姐姐也就只是享受了这个肉味儿,便拿着猪食要走进猪槽里,猪的粪便到处都是,里面湿漉漉的,奶奶出去抱起一把干枯的稻草铺在猪槽里才能进去。

奶奶说有一回姐姐去放牛,她被叔母打发着去割猪草,那天发了高烧,撑不下去了只好回来,回到家里,头脑胀痛扶着灵堂前的桌子缓一缓。

“进来进来,这会儿没人在家,他们都出去了。”叔母的声音很小,奶奶还是听到了,害怕又要被叔母数落一番,于是她用尽了力气往房间里躲去,从门缝里可以看到叔母拉着一个男人的手臂,那个男人个子挺高,比叔母高了一个头,看起来很魁梧,比叔父的沧桑相比,这个男人从外貌上更胜一筹。叔母带他走进碗柜,碗里有一块煮熟了的肉,用刀切了一半,让那个男人带回去,男人把肉放一旁,一把抱起叔母,叔母紧张了起来,想推开他却又把手搭在他肩上,正当他们要走进房间的时候,一阵咳嗽声从门口传来,叔父拿着断了的锄头回来,嘴里还骂道:“见鬼啦,这锄头还能被石头给弄断了。”叔母和男人赶紧松开了手,在叔父走进门的一刹那,男人很熟练得跑进了叔母的房间,叔母整理一下衣服和头发,满脸牵强的笑容,走到门口迎着叔父。

叔母慌张的神色令叔父怀疑,他问道:“你怎么在家里啊,老五家不是明天办满月酒吗,你现在不去帮帮啊?”

“哦,我刚从那边回来,染红鸡蛋的红纸不够,我回来拿一些,晚点就要染了。”叔母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双手不安地乱动,又继续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叔父用眼神示意叔母往锄头上看,“拿回来换一把再去!”叔母的双手不停地擦搓着身上的围裙。

叔父看着叔母,更加疑惑地问:“你今天变了啊,往常不应该先数落一番吗,这会儿又变成个小娘子了啊!”说着突然就露出笑容,拍了拍叔母的肩膀,进屋拿另外一把锄头,发现碗柜上的肉。

叔母连忙走过来说道:“我从那里带回来一些肉,想切点做晚饭吃。”

“这才几点啊急什么,家里的事不着急,你赶紧拿红纸去老五那里吧!”叔父换了一把锄头便出门去了。奶奶说那时候她就晕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听到后门吱呀地打开,没有任何脚步声,只听到叔母急促地催着“快走吧快走吧,那个老烟鬼再回来就完啦。”

叔父确实是个烟鬼,烟就是他的命,在插秧季节太阳火辣辣的,他戴着个草帽在田里插秧,手上沾了泥,没过多久便要到堤岸上点上一支烟,烟草随身带在衣服口袋里,半夜睡觉大多时候能听到叔父的咳嗽声,叔母会埋怨道:“造孽了,怎么嫁了个烟鬼。”

傍晚姐姐回来,进了房间发现奶奶倒在地上,全身发烫,叔父叔母都到老五家吃饭去了,姐姐只好用冷毛巾给奶奶敷一敷,喂她喝些粥水,不一会儿,奶奶就醒了过来,想说话却没有半点力气,再吃些稀饭就睡了过去。

老五家办满月酒的前两天,提前告知村里人要全村一起庆祝,猪草桑叶提前摘够了,满月酒那天人们不许下地干活,只管吃喝。据说孩子出生时,有位算命先生从山那头看到这个村子金光四射,村子后的那座山,树木长出新芽,一瞬间整座山郁郁葱葱,树枝更加茂盛,山间多了好几条山泉,鸟雀争鸣,风水先生说是为龙子而准备的龙椅被唤醒了,将来这孩子必有大作为。老五在孩子出生时就请了所有亲戚朋友喝了三天三夜,这次满月酒杀了五头猪,五只羊,二十只鸡,还有两百个红鸡蛋,各类蔬菜水果全部上齐,摆了五十桌酒席,在这样的小山村,老五家算是富裕人家了,但是这样的大酒席还是和亲戚朋友们借了不少钱,他乐呵呵地借,哪个亲戚要是不肯拿出钱,他说服人都是惯用的话“哎呀,你怎么不知变通呢,这娃是大富大贵的命,我跟他说记得你的恩情,以后会孝顺你的,要是不给,这龙子的满月酒办不好,是要遭报应的。”村子里的人一辈子很少出去,鬼神之说他们坚信不疑,便只好把钱拿了出来。

鞭炮声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地响彻整个山村,山上的鸟雀被吓得不敢出声。

“妹妹,我带你去看一个很好玩儿的东西。”姐姐嘴角上扬,调皮地拉着奶奶的手跑到老五家的后院。后院里有五大箩筐的红鸡蛋,还有半箩筐的鸡蛋没有染红,几个老人拿着小椅子坐在那里,手拿着一张红纸,将一个鸡蛋捡起来放到红纸中包住,双手搓着鸡蛋,力度很小,再打开纸一看,一个红艳艳的鸡蛋就立在纸上,老人们小心翼翼得把鸡蛋放入红色袋子里,给客人带回去的。

“姐姐,我也想试试染鸡蛋。”奶奶拉着姐姐的手,惊喜地说道。

姐妹俩鼓足了勇气走过去,姐姐讨好地问道:“王奶奶,我们可以试试吗,这么多我怕你们会累坏了,我们手脚可灵活了,让我们也帮帮忙吧!”王奶奶看着小姑娘嘴这么甜,就让她们拿着小椅子也坐在旁边一起帮忙。奶奶说那是她第一次染红鸡蛋,从那时候学到的技巧,用了一辈子。蛋很快就染好了,一个个的都闪着红光,十分诱人。

“我教你们编个蛋兜吧,把蛋放在蛋兜里可漂亮了,还可以挂脖子上,小孩带了妖魔鬼怪都不敢碰呢。”王奶奶对着两姐妹说,随手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根红毛线,用牙齿将毛线截成七条,六条弯曲着拍成一排,剩下的那条一次穿过六条毛线的弯曲处,打好结,只见王奶奶打了几个结,穿了几次线,很快一个红色小巧的蛋兜就做好了,把红鸡蛋放进去,姐姐让奶奶带在脖子上过过瘾,奶奶那时想着以后过上好日子要做很多很多蛋兜,每个蛋兜装一个鸡蛋,不愁吃穿只求开心。

那次的满月酒让奶奶和姐姐第一次感受到肉在嘴里的香味比鼻子闻到的香得多,饭后老五家给村子里每个小孩都分了一个红鸡蛋,蛋壳亮红亮红的,奶奶舍不得剥开,等到了晚上,姐姐告诉奶奶过了今晚不吃明天就要发臭了,奶奶才不舍地敲打鸡蛋,剥开一片蛋壳,“啪啦~一个大碗摔倒地上碎成几瓣,奶奶吓得一个哆嗦,手中红艳艳的蛋壳也掉在了地上。

“喝成这样回来就摔东西啊,你到底想怎么样?”叔母的声音和平常一样刺耳。

“老子高兴,爱喝多少喝多少,你管得着吗?”叔父带着酒劲儿顶回去。

“好啊你,还有理了,嫁给你我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要不是有阿胜,我早就离开了。”

“别拿孩子说事儿,说到底你不就是看着我当初卖些蚕有点钱吗。”

“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当初我就是瞎了眼了才嫁你这个老烟鬼。”

吵闹声持续了半个小时,只听到房门狠狠地关起来,叔父还在外面躺着,大热天的,蚊子都往他身上咬,他嘴里时不时就冒出几句脏话。

第二天早上,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小屋子里,姐姐已经出门了,叔父也不在家。奶奶从床上爬起来从锅里舀些粥喝。家里安静得异常,鸡鸣声在村庄里此起彼伏,喝过粥后又回到房间里休息,突然听到门外熟悉的男人的脚步声,又渐渐地消失。

“起床起床了,都几点还睡。”叔母狠狠地拍着房间的门,大声嚷嚷。

奶奶去开了门,“要不是你姐姐答应今天帮你割回五箩筐的猪草,你以为你能偷懒吗?”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叔母的脸就已经被痛骂一通,叔母伸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三个红鸡蛋,“这几红鸡蛋是昨天喝喜酒的时候得来的,你也吃了,这几个是给你叔父的,你现在拿去北坝的那块田边给他,不吃就坏掉了。”奶奶看着袋子里的红鸡蛋,壳都裂开了,还带点水。

奶奶穿好衣服戴上草帽,往田里走去。

“你们几个小崽子,有种别跑。”刘爷边追边喊到。只见阿胜和几个小男孩光着脚丫从那片桃林跑出来,“刘爷,这桃不够甜啊,早知道不偷了。”阿胜的两条腿像筷子一样,在石头上跳跃,一路乱叫。奶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阿胜朝着奶奶大喊道:“哎,石妹~”

那几个小孩叽叽喳喳地问:“你不是说她没有名字吗,怎么又叫石妹了。”“我妈说她没有爸妈,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她叫石妹,她姐姐就叫石姐。”一阵邪恶的笑声在他们那一片响起。奶奶加快步伐,努力想逃离这里。阿胜追了上去,“袋子里装的什么?让我看看”说着便一把手抢了过去,“那是给你爸的,他这会还在田里干活,我给他送去,你别捣乱。”奶奶鼓起勇气回答。阿胜从袋子里拿了一个红鸡蛋,把袋子还给奶奶,说道:“我妈说我爸是个没用的人,也吃不了那么多,我拿一个~你路上不许偷吃,不许告诉我爸。”说着便跑走了。奶奶看着他跑走的背影,拿着剩下的两个红鸡蛋继续赶路。

“孩子今天又到哪里去啊?”王奶奶坐在家门口摘菜,叫住奶奶。

“给叔父送红鸡蛋去。”

“怎么还有红鸡蛋啊?”

“叔母说是喝满月酒还剩下的,不吃就坏掉了。”

“过来!”奶奶走了过去,王奶奶给了她一把糖果,“我老人家牙齿不好,这些就给你吃吧。”

奶奶拿着糖果一蹦一跳地继续赶路,到了北坝,叔父刚剥开蛋壳,还没咬上一口,村子那边就传来一阵急促地呼叫:叔,阿胜中毒啦!”叔父额头的汗滴到土里,扔下蛋跑过去问问怎么回事。原来阿胜刚刚吃了那个红鸡蛋,刚吃几口感觉味道不对,便扔到池塘里,没过多久感觉头晕目眩,肚子疼得直不起腰,路上的人立刻将他带到村口的小诊所,没赶到那里,阿胜已经口吐白沫,奄奄一息。郎中说是中毒了,可能是误食了老鼠药。

叔父赶去的时候,郎中正给阿胜催吐,救护车正在赶来。叔母在一旁默默地擦眼泪,这会儿她倒是安静了。后来叔父和叔母陪同阿胜上了救护车,那半个月,奶奶和姐姐把家里整理得整整齐齐。半个月后阿胜回来了,不知怎么的,叔父叔母一口咬定老鼠药是从刘爷家桃林里来的,桃子成熟的季节地上掉落许多半坏的桃子,山上的老鼠会跑来吃,为了防止老鼠泛滥成灾,刘爷确实在桃林围墙处撒了一些老鼠药,阿胜说当时他在围墙外面转悠的时候摔了个狗吃屎,嘴巴旁边被抹上一把泥巴,只是吐了几口唾沫,用衣袖擦了擦。

“刘爷你要是不认账,没过多久这整个镇上都能传遍你家桃子是有老鼠药味的,看你怎么卖出去。”叔母亲自去到刘爷家对质,嚣张气势又回来了。

做生意的最怕的就是败坏名声,为了不把事情传来,刘爷也只好硬着头皮自认倒霉,赔给叔母二十块钱,“我就当做少了一亩桃树的收成吧,唉~”刘爷自言自语道。

阿胜的事情过去一个多月,夏天这里雨水少,田里都闹干旱了,村里人只能借用老五家的抽水机将红水河的水抽到田里,大家伙儿排着队抽水,那天晚上正好轮到叔父家的田抽水,叔父那天夜里就守着田,没有回来。叔母说和潘婶学学女工,那天晚上也没回来。

夜里一声巨响震醒了全村人,姐妹俩起床收衣服,风刮断了北坝的小树,奶奶说那时候一开门根本没法睁开眼睛,衣服被雨水打湿,闪电在村里那座山上飞舞,一道道蓝紫色的光在山上闪着,雷声如千军万马般从雷洞村冲过来,雨冲刷着泥泞的小路,泥水一路冲到池塘里,池塘里时不时泛起一道红光,随后被乌云压顶,变成深沉的黑色。黑暗中仿佛有女人的惊叫声和哭声,有男人的咆哮声。

第二天,太阳像往常一样升起,红火红火的,昨夜的惊天大雷似乎没有出现过,一切都那么平静,池塘里的半个红鸡蛋浮了起来,颜色还是亮红。

“妈,你醒醒啊~”阿胜的哭声从村口传来,响彻整个村庄。叔父坐在池塘边静静地发呆,看着那个浮起来的红鸡蛋,看不清他眼睛,只看到两只发黄的手撑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村口的那间屋子里有两具裸露身体的尸体,女人眼睛睁得很大,嘴唇还是那么薄,只是嘴张开着,再也合不上,男人样貌很英俊,只是无神的双眼还留有一股杀气。村里人都说叔母和男人早就纠缠不清,上次阿胜误食老鼠药就是对他们的警告,他们还不知悔改,这次雷公发怒了要狠狠地惩罚他们。讨酒的醉汉从家里出来,唱着“红杏早出墙,毒害杀亲夫,子孙担后果,雷公发大怒,来世不为人……”后来叔父变得神志不清,阿胜寄宿在他大伯家,奶奶和姐姐不得不搬回原来的雷洞村,姐妹俩相依为命,村长向镇上反映情况,姐妹俩得到一些生活补贴,寄宿在二伯家,有时奶奶还会去旁听先生上课,背诵的第一首童谣就是《小白菜》,新上任的县长听说奶奶背书了得,曾让奶奶到镇上上台表演节目,后来奶奶也就慢慢地长大了。

奶奶说红鸡蛋是吉祥的象征,是孩子的护身符,坏人拿它做坏事,必遭天谴。我摸了摸胸前的红鸡蛋,感到有一股力量在这小小的蛋壳里,随时可能冲出来。

“时辰到了,故事也说完了,只要你保持善心,红鸡蛋可护你一世平安”说罢,奶奶走向那束光,光从地上收起,我耳边响起一句句听不懂的话,眼前几只小鬼在跳跃,“刚刚不小心睡着啦?”身旁的老人笑着对我说。法师们还在念着悼词,棺材旁的煤油灯亮着,那个白鸡蛋安安静静地躺在碗里。

出丧后我离开了奶奶家,那天风和日丽,只是胸前少了一些小时候喜悦的分量,出山时转身一看,雷洞村一片安静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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