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习惯性的反应是立刻伸手枕下去拿匕首,意识逐渐从混沌中清醒,脑中邬曼辞信手一挥留下的刺痛令沈应微皱了一下眉,舔了舔唇角,嘴里不知道怎么回事,舌头都火辣辣得疼,身上伤处都被重新敷药包扎过,手法细致纯熟,从清香柔软的檀木雕花床上撑坐起来,一边四顾打量这间玲珑雅致的闺房,一边猜测主人身份,浅紫色锦缎被上绣着富贵牡丹,淡红色纱帐用鹤嘴银钩两侧挂起分开,右侧靠墙依次放置梨木灯台、花几、衣柜以及红漆琴案,床尾则是衣搭、盆架和镶嵌玳瑁彩贝的妆奁,房间正中一张圆桌和四个绣墩,桌上放着茶壶,匕首等随身物品都在上面。
珠帘哗啦响动,一个身穿湖绿色衣裙的少女手捧青花瓷碗、用腰背挡开帘子倒退进屋,等她转身露出娇憨面容,沈应双肩一震地脱口而出,“绿荷?”突兀话声把少女吓得机灵惊叫,瓷碗脱手坠落,少女反应也是极快,右脚迅速伸出,将碗稳稳接住,“你你你,你干嘛吓唬人?”
“我怎会在这里……”一想到是大当家把他打晕送到此地,而且极有可能什么都知道了,立刻七上八下心乱如麻。
“咯!把药喝了,都怪你,洒了好多,衣服也弄脏了。”少女皱皱鼻子埋怨,但很快就被其他事分散心思,蹲在床边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叫绿荷?是小姐告诉你的对不对?好像不对哦,你这两天一直昏迷,就算她肯说,你也听不见到。”少女掰着下巴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转而见他神不守舍闷声吭不响,生气地推他一把,“喂!人家和你说话呢。”
沈应像被触发消息的机关一样活过来,掀开被子抓起桌上东西往外逃跑,刚到门口又折转回来重新钻进被窝,绿裙少女看他跑出跑进,乌溜溜双眼瞪得溜圆,吃吃地道:“你干什么?”
沈应跑出去才发觉没穿衣服,至于为什么跑,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睁着眼睛说瞎话,“刚看见一只猫。”
“猫?你看见花花了?哪儿呢?在哪儿呢?”小蠢妞信以为真,追出去找一圈没找到,悻悻返回嘟嚷,“这个小气鬼,不就说它一句身上脏?至于记恨到现在吗!后来还不是人家把它丢到水缸里洗干净的?给!啊,好痛。”少女右手平伸,歪着脖子吃痛地叫起来。
沈应接过药碗放到一旁,“怎么回事,哪里痛?”
绿荷小嘴一扁,“哇”地大哭起来,“都怪你,你是坏人。”
“怪我?”
少女手臂绕到脑后揉捏后颈,慢慢转动脖子,洁白的玉颊上挂满圆圆的泪珠,听到他的反问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哭得更大声了,“就是你!你这个大坏蛋还不承认,你占了小姐的床铺,小姐不肯跟你睡,非要跟我挤在一起,那么小的床,怎么睡得下两个人?今天早上起来脖子疼死了,动也不能动,小姐给我按了好久才稍微好一点,可还是好痛。”
沈应硬梆梆地安慰,“不要哭。”
“我就哭我就哭,”少女跺足道,“昨天晚上我想起夜,可是小姐她睡得正香,我怕吵醒她就憋着,一整夜没睡着,早上醒来,眼睛都肿了,小姐还笑话我,你不知道我好辛苦。”
“都是我不对。”沈应重重擂了自己一拳,敞开胸口道,“你要是不解气,可以打我几拳!”
绿荷噗嗤笑出声,“小姐说你身上大大小小十几处伤口,连骨头都断了两根,我再打你几拳你就死啦,你有名字没有?”
“我在家排行第六,别人都叫我小六。”
“小六,小六。”绿荷含着瓷勺重复两遍,高兴地道,“记住了。”然后用沾着口水的瓷勺舀一勺药喂给他,沈应伸手接药碗,“我自己来。”
“不要抢,小姐说了让我喂,怎么能让你自己喝。”她脸上还有两行泪痕,湿漉漉的双眼像一汪清澈泉水,宝石般精致的嘴唇微微嘟起,“老实告诉你,人家才不情愿喂你,每次喂进去就往外吐,好几次我都是捏着鼻子硬灌进去的。”
女孩娇痴言语让沈应心中忧虑稍减,张开嘴容她把药倒进嘴里,但紧接着他就扭头全喷出来,绿荷吓了一跳,气鼓鼓瞪着他,“你看,又往外吐。”
沈应现在才知道嘴里为什么那么痛,一口药汁进嘴,跟滚烫的热油泼过似的,嘴里没有一处不疼,“烫!”
绿荷舀一勺喝下,瞪眼道:“哪里烫?哪里烫了?呸!好苦!”
“这回我不吐了。”
“说话算话啊。”绿荷用小勺喂他,“再吐出来我就拿勺子敲你脑袋。”
“我昏迷多久了?”
“一,二,三。”绿荷歪头掰着手指数,“从我在湖边捡到你算起,已经有三天了,小姐说你旧伤复发,又积劳虚损,要静心调养。”
“她……你家小姐在哪里?”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把轻柔温婉的声音,“公子醒了。”珠帘掀处,一名身穿白衣素裙的美貌少妇盈盈走进,双手合拢放于胸前,微微屈膝低头,“妾身翟素云,有礼了。”她年龄不超过双十,面容秀丽柔美,举止端庄优雅,气质沉稳宁静,乌黑秀发用一支翡翠玉簪挽成妇人髻,鬓角别一朵为祭奠死去的亲人而佩戴的白色小花,一双明眸如平湖之水,平和安然地注视沈应,轻声道,“公子可觉得好些?”
沈应像被敌人打了一拳,胸口堵得喘不过气。“小姐。”绿荷甜甜娇唤把他惊醒,垂眸低头,“还没谢过夫人救命之恩。”
“公子言重了,就算没有妾身施药,公子也不会有性命之忧的,不过要是不仔细调理,难保不会恶化,落下病根。”她左手挽着袖口,右手轻搭沈应手腕诊脉,指尖传来温凉滑腻的触感,淡淡馨香在鼻端缭绕回旋,因为卑躬弯腰的缘故,从领口甚至可以看到她脖颈白皙若雪的肌肤以及圆润腴沃的乳肌,沈应向下移开视线,怔怔看着被上绣线,要是可以无忧无虑躺在这张床上那该多好。
翟素云收手退后两步,微笑道:“公子体质特异,吸纳药力的速度和数量都超过常人,所以恢复得比预想要好很多,这等伤势放在常人身上,站都站不起来的,不过公子脉象沉细,精气亏虚,还需仔细调理……公子不舒服吗?”
沈应笑着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她看不出自己快要死了吗?沈应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悲伤,“夫人也懂医术?”
“闲来无事,随意看过几本医书,略懂皮毛,公子安心在此静养,身体完全康复之前,切不可动用内力,更不能与人争斗,否则定会落下暗伤,将来痛苦万分。”
“多谢,在下省得了。”沈应低着头道,“这几日给夫人增添许多麻烦,实在过意不去,夫人身份尊贵,如果被人瞧见房中有陌生男子,不仅有损夫人清誉,还会招来祸端,等天色暗下来,在下就离开,救命之恩,容后再报。”
“小六你要走吗?真的吗?”
“多谢绿荷姑娘照顾。”
“不谢不谢。”绿荷喜形于色,小手握拳举到胸口催促,“你快走吧,等你走了,小姐就可以睡这里了,我呢,还是一个人睡我的小床。”
“绿荷。”翟素云训斥道,“乱说什么?”又朝沈应福了一福,“公子安心休养,这湖心小筑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绿荷不高兴地撅嘴,“本来就是嘛,小姐睡觉老是和我抢被子,昨晚半夜里都把我冻醒了,我不要跟你睡,你不让他走,那你跟他睡好了,反正这张床大,够你们两个人睡了。”
翟素云脸红到耳根,又好气又好笑敲她个栗子,“我不怪你打呼噜,你倒嫌弃我了。”
绿荷叫道:“骗人,我才没有打呼噜,我从来都没听到过。”
“不止打呼噜,还流口水呢。”
“不听,不听。”绿荷双手捂耳连连摇头,“你骗人,你再说,我就,我就不给花花饭吃,让它饿肚皮去。”
美貌少妇噗嗤笑出声,“好了好了,不说就是。快让公子把药喝了。”
“哦。”绿荷端来药,气鼓鼓地瞪着罪魁祸首,沈应假装看不见,一口喝完,递回药碗,换来一个鬼脸,翟素云帮少女把刚才摇乱的发髻扶正,“方才听公子口气……似乎认得妾身。”
“我认识很多白玉山庄的人,知道很多这里的事。”
“哦?”翟素云秀美细长的蛾眉颦在一起,过了一会儿轻轻摇头,长长一声叹息,“算了,不打听了,知道越多越是苦恼,不管你是什么人,来白玉山庄做什么,现在只是一个伤痕累累的病患,这湖心小筑偏僻安静,只有妾身和绿荷二人居住,你安心在此休养便是。”
“夫人不怕我对白玉山庄不利?”
翟素云漠然回头半晌,忽地嫣然笑道:“你若能毁掉白玉山庄,灭沈氏满门,妾身今生为奴为婢、来世当牛做马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