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纽坦恩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点燃一根雪茄。
“你是有点喝量的,是吗?”纳吉尔问道。
“不喝,我的酒量不行。喝点儿就上头,闹得头痛欲裂,眼前很快就会出现重影。”他的来访者回答道。
“你喝过香槟吗?没错,你一定喝过,对吗?”
“是的,那是多年前在我父母的银婚[12]晚宴上,那会儿我喝了香槟。”
“味道好吗?”
“真好,我至今记得那酒味可没话说。”
纳吉尔摇摇铃作了吩咐,香槟旋即送上。
他们两人一边啜着香槟一边抽着雪茄。纳吉尔忽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米纽坦恩问道:“告诉我,呃,这只不过随便问问,也许你会觉得荒唐可笑。但是为了赚到手一笔钱,你肯为一个不是你生的孩子担当起做父亲的名分责任来吗?这只是我脑袋里一闪而过的念头。”
米纽坦恩瞪大了双眼盯住他瞅了半晌没有吱声。
“一笔不大的数目,五十克朗或者我们不妨抬高到一二百克朗,你肯吗?”纳吉尔说道。“确切的数额无关紧要,多少都不碍事。”
米纽坦恩摇摇头,沉默良久。
“不行,”他终于回答说。
“你不肯?我可以支付现款嘛。”
“那没有用处。不,我不能干缺德事,我不能在这类事情上为你出力效劳。”
“到底是为什么呢?”
“不要逼我,随我的便吧,我也是一个人哪。”
“行呀,我大概操之过急了吧。为什么你连这样的好事都不肯应承下来呢?不过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否情愿,你肯不肯从旅馆出发走过集市广场和码头区绕城转一圈,不过背上要贴一张报纸或者一个纸口袋,你肯这样做吗?开价是五克朗一趟,行吗?”
米纽坦恩面露愧色垂下了脑袋。嘴里反复地喃喃自语:“五个克朗。”这就是他的全部回答。
“不够呀,那么十克朗怎么样,要是你肯的话。我们就说定十克朗吧。你情愿这么做了,不过要给十克朗,是吗?”
米纽坦恩把他前额上的那绺灰白头发往后一掠。“唉,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事先知道我是一个人人都可以出钱取乐一番的丑角笑料。”他说道。
“你看,我这就掏钱给你。”纳吉尔继续说道。“这钱全归你了。”
米纽坦恩的目光粘牢在那张钞票上,无法自拔地盯住那笔钱大半晌,流露出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他终于忍不住呼出声来:“罢了,我……”
“对不起,”纳吉尔急忙说道。“对不起我打断你的话,”他又说了一遍来阻止另一个说下去。“你尊姓大名?我还不曾请教你尊姓,我想你不曾向我自报家门吧。”
“我姓格鲁高德。”
“格鲁高德。你同宪法议会的格鲁高德议员之[13]间是嫡亲一脉吗?”
“唔,是的。”
“嗨,我们在瞎扯些什么呀?格鲁高德,真的是吗?既然是那样,你明摆着是不肯为了挣这点钱而辱没先人的,是吗?”
“是的,”米纽坦恩轻声细气说道,口气迟疑不决。
“现在听我说,”纳吉尔说道,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我十分乐意将这张十克朗钞票赠给你,因为你没有肯做我方才提出要求你做的事情。除此之外,我将再奉送给你另一张十克朗钞票,如果承蒙你不嫌弃肯赏光收下的话。不要跳起来,这点点小意思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我正好周转得开,进账了一大笔钱,所以花掉点我不在乎,不会害得我手头上紧绷绷的,”纳吉尔掏出了这笔钱,又加了一句,“能够为你尽点心意是我的荣幸,请收下。”
米纽坦恩默默无语。突然的时来运转弄得他晕头转向,他双眼噙满了夺眶欲出的泪水。他眨眨眼睛,强忍住了哭泣。
纳吉尔问道:“你大概四十上下吧?”
“四十三岁。我四十三岁啦。”
“那么请把钱收起来,放进衣兜里吧,那就好!——对啦,我们在酒吧里见到的那个法院推事姓甚名谁?”
“那我可不知道,我们光称呼他法院推事。他是法官办公室里的推事官。”
“哦,算啦,这无关紧要。告诉我……”
“对不起,”米纽坦恩再也隐瞒不住,他思想上的压力太大,想要尽快地表白自己,尽管像个孩子那样期期艾艾,但是毕竟结结巴巴地把话说出来。“我给你赔个不是,请你饶恕我!”他说道,接着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谢谢你,谢谢你的好意,我受之于心不安……”
冷场。
“那不是已经了结了吗!”
“没有,等一等,”米纽坦恩哭喊道:“原谅我,那事情没有了结。你方才以为我不肯干辱没先人的事,其实不是那样的,我心里直嘀咕,一边心头发痒真想干,一边却又不敢犯贱,好像冥冥之中有个上帝在瞪着我……所以哼呀哈呀地应承不下来。既然已经使你留下了印象,觉得我眼睛只盯住了赏钱,连五克朗还嫌少不肯干,这事情怎么能算就此了结了呢?”
“很好,一个有你这样姓氏和教养的人当然不会中了这类恶作剧的圈套。我正在想另外一件事,嗬,想必你对本地情况了如指掌吧,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打算在这里待上一阵子,今年夏天要在此地安家居住几个月。你看这个主意行不行?你是本地人吗?”
“是的,我就是在本地出生的。我父亲生前是本地的教区牧师。自打我成了残疾人以来,最近三十年我一直住在此地。”
“你给人家送煤吗?”
“送的,我在城里挨家挨户送煤。要是你为了这个缘故而操心询问的话,那么请放心好啦。我早已惯常了,只要上下台阶多加小心就不会摔跤跌伤。不过去年冬天我着实摔了一跤,摔得很厉害,好长一段时间都得撑着拐棍。”
“你摔过,真的吗?那是怎么发生的?”
“哎呀,那一跤是在银行高台阶上摔下来的。那台阶上蒙着一层薄冰,我扛着一麻袋重得要命的煤往上走。刚走到半道,我一眼瞅见安德森领事正好从高处一步步往下走。我赶紧转过身往下退,好给那位领事让路。他倒没吩咐我这么做,但不管怎样我还得给他让路才行。就在这当儿我倒霉透啦,脚底下一滑在台阶上打了个趔趄就摔了下来,右肩重重地撞在地上。‘你怎么摔啦?’那位领事问道。‘你没有痛得尖声叫喊,怕是没有伤着吧,是吗?’‘没事儿,’我回答说。‘我想我还算走运。’刚刚说完还不到5分钟我就一连昏厥过去两回。再说我的小肚子顿时肿了起来,因为疝气老毛病复发了。顺便说一句,那位领事为人挺好而且真是乐善好施。他一直惦记着我,虽说这并不能怪他。”
“难道你别处就没有伤着吗?你没有磕破脑袋?”
“岂止哪,磕着啦,还磕得不轻哪。我还吐了好一阵子血哪。”
“那么你受伤的日子里,那位领事有没有给点什么帮助呢?”
“给了,真是慷慨大方。他打发人给我送来这样那样的东西,他一天也没有忘记我。不过最了不得的抬举是,我能够站起来走动的那一天,专程到那位领事那里去当面谢谢他。他竟然升起了国旗。他真的亲口对我说升旗是为了祝贺我康复,尽管那一天碰巧也是弗蕾德丽卡小姐的生日。”
“弗蕾德丽卡小姐是谁?”
“她是领事的千金。”
“我明白啦,呃,他这一手干得挺漂亮……哦,对啦,说起来你可知道为啥几天前城里到处升着旗,你知道吗?”
“几天之前?让我想想。大概一个多星期之前吧?那么一定是为了基兰德小姐的订婚典礼,达格妮·基兰德小姐的订婚日。没错,保准是,就是。他们这些人哪,一个接着一个订婚、结婚,再就离开本乡本土往外飞走了。我几乎可以说本人的亲朋好友满天下,现在全国各地哪儿都有熟人,可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我能再见到的。我眼看着他们从小长大,先是玩耍游戏,再就上学,然后领受坚信礼,就长大成人了,人人都是如此。达格妮才芳龄二十三,她是全城人见人爱的心肝宝贝,她的确长得十分漂亮。她跟汉森中尉订了婚,就是那个送给我这顶现在都戴着的便帽的小伙子。他也是本地人。”
“基兰德小姐是个碧眼金发的美女吗?”
“是的,她是个碧眼金发的姑娘。她美貌非凡,这才招惹得人见人爱。”
“我相信我在牧师宅邸那一带见到过她。她是不是随身带着一把红色女用阳伞。”
“一点错不了!据我所知,这里别人都没有红色阳伞。要是你看见一位身背后垂着一条浓密金色大辫子的姑娘,那保管就是她。她装束打扮在这里素来是独一无二的。不过你说不定还没有和她交谈过,是吗?”
“哦,不是的,我大概曾经同她说过话,”纳吉尔说道,旋即又沉思般地自言自语说了一句,“难道那可人儿就是基兰德小姐吗?”
“哎呀,不是三言两语打个招呼,你还没有同她长谈过,是吗?那才是你求之不得。她若是给哪句逗开心了就会咯咯地放声大笑起来,而她常常会被随便什么话,甚至于无缘无故地发笑起来,因为她是那么无忧无虑,心里乐滋滋的。倘若你有机会同她聊天的话,你会看她是那么聚精会神地听着你讲话,一直等到你滔滔不绝地把话讲完,她才回答你的话。她作声搭腔的时候常常脸上泛起两朵红云。她是因为情绪兴奋而脸庞憋得绯红的。我常常留神注意到她正在同别人讲话时候那副俏模样,真是可爱极了。但是对我那又是另一码事了。有时候碰了照面就随便聊起天来,不拘什么虚礼。比方说,我要是在街上走着正好碰见她,她会赶紧站停脚步伸出手来尽管她行色匆匆。要是你不相信,你日后留点神就会见到。”
“我倒很情愿相信。那么说来,基兰德小姐大概是你的一个好朋友喽?”
“那倒未必,只不过她对我很有耐心,总是宽容忍让仅此而已。偶尔我也会被邀请到牧师府上去做客,照我看来即便是我没有得到邀请自说自话闯了进去,也不见得被拒之门外。在我病倒的时候,达格妮小姐甚至还借书给我看,是她亲自把书送来的,胳膊底下夹着几本沉甸甸的书走了那么一大段路送来给我看。”
“那么究竟是些什么书呢?”
“你的意思莫非想问究竟有什么书我才能念得了看得懂吧?”
“这一回是你多心误解我啦。你的问题一针见血,非常厉害而尖刻,不过你对我精明过头错怪我啦。你这个人真挺有意思的,我想问的是那位年轻小姐她自己有哪些书和爱看哪些书?这是我很乐于知道的。”
“我记得有一回她给我带来了嘉宝的《农民大学生》[14]和另外两本书,我想有一本是屠格涅夫[15]的《罗亭》。还有一次她大声朗诵给我听嘉宝的《势若水火》的片段。”
“这些书都是她自己的吗?”
“呃,都是她父亲的,书上都有她父亲的名字。”
“顺便问一句,你方才说起那一回你去见安德森领事当面致谢……”
“是的,不过我只是想去感谢他给我的帮助。”
“那是不消说的,请问那天你到那里之前,我说的是‘之前’,旗子是不是早已升好了?”
“是的,他为了我的缘故才特意升好了旗,这可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哎哟,你想想,难道就不可以是为了他的千金小姐的生日才升旗庆祝吗?”
“那倒也是,大概如此吧。不过这也无所谓,也挺好嘛。可是弗蕾德丽卡小姐的生日不升旗庆祝的话,那才真是叫人难堪得下不来台哪。”
“你说的一点不错……我随口说到哪儿是哪儿……你的叔叔高寿啦?”
“我想他大概七十了。不,兴许不到,不过起码六十好几了。他虽然年岁很大,身子骨倒还硬朗,并不老态龙钟手脚还算灵便。在不得已的当儿不戴花镜还照样可以看点书。”
“他姓什么?”
“他是我堂叔,不是表叔,所以也姓格鲁高德,他和我都是格鲁高德的本家。”
“你叔叔的房子是自己的还是租来的?”
“我们住的那间房间是他租赁来的,不过那个煤铺是他自己的。我们租金还付得起,如果这是你心里打算要刨根究底的疑心的话。我们用煤来顶账付房租。我有时候也还能打点零工挣点钱来救救急。”
“你叔叔难道也到处送煤,他行吗?”
“不行,搬运送煤那是落在我头上的活计。我叔叔他管称分量咧,装煤咧,什么杂活都由他包揽了,我单管搬运送煤的活计,这个活计跑跑颠颠的还要扛着重量,对我来说更方便一点,好歹我毕竟还强健一些。”
“我明白了。你们有个女人给你们做饭吧,对吗?”
冷场。
“对不起,”米纽坦恩说道。“请别见怪,我乐意就此告辞,如果你要我走的话。说不定你留住我不放全是出于一片好心,而你自己并没有得到什么乐趣只好挖空心思问问我的状况。兴许你跟我谈了这么长时间是出于别的担心,那倒犯不着费心。我现在走的话也不会遭到骚扰,你放心好啦。我直到现在还没有真正碰到过一个心地狠毒的歹徒。那个法院推事还不至于埋伏在门背后对我报复,你不消担心的。即便他想要报复的话,谅他也不至于伤害我。”
“我很乐意你多待一阵子。不过你用不着犯愁,因为我给了你几个克朗买烟抽,你就义不容辞务须要有问必答把你家的事儿兜底告诉我。是走是留悉听尊便。”
“我不走,我不走,”米纽坦恩叫出声来。“上帝保佑你呀,”他叫道。“我很高兴你没有感到腻烦还给我解解闷,虽说我破衣烂衫这副模样儿,坐在这里自己心里都不安。当然我可以穿上做客的服装打扮得整齐一点,如果我有时间做点准备。我可以穿上我叔叔的旧套装,那套衣服虽说经不住用手指去乱抠乱捅,不过还算整齐不破不烂。还可以围上法院推事给我的长围巾,要是你不见怪的话……至于说有没有个女人给我们叔侄两个做饭的话,那可没有。我们家里没有女人,烧饭咧、洗衣服咧什么活儿都是自己动手。这也不大费劲儿,我们尽量拣省事的做。比方说我们要是早晨煮了咖啡,晚上就喝剩下的连热都不热一下。晚饭也是这样吃剩的,我们烧一顿饭整整一天吃喝都有了,不管这顿饭是什么时候烧的。像我们这样的家境还能有什么过高的要求呢?除此之外,我还管打扫清洗,我得了空闲顺手就干完了。”
说到此处,旅馆底下铃声大作,还能听得见纷沓嘈杂的脚步声,那是住客们陆续下楼去进晚餐。
“晚餐铃声敲响啦。”米纽坦恩提醒说道。
“知道,”纳吉尔回答说道。但他却没有站起身来,也没有显出任何不耐烦的神色。相反,他身子往后仰仰,在椅子里坐得更惬意消停一些,又开口问道:“也许你也认识那个最近的灌木丛里被发现的死者卡尔森吧?一桩悲剧性惨祸,难道不是吗?”
“是的,真是一桩极其悲剧性的惨祸。我想我该说认识他。不错,他是一个正直善良、品德高尚的人。你猜猜他有一次对我说了什么吗?一年多前的一个星期日,大清早他派人来叫我去,那是去年5月间的事情啦。他问我肯不肯为他跑一趟去送封信。‘当然喽,’我说道。‘我去送就是了,不过今天我脚上穿一双实在不像话的鞋子,我实在不情愿让任何人看到我穿着那么不适宜的鞋子。倘若你不在意的话,我先回去借一双鞋再来。’‘不,那用不着’,他回答道。‘我想这没有什么要紧,除非你穿的这双鞋渗水把你的脚泡在水里。’他甚至想到,想到了我的双脚会泡水!说完了这句话,他朝我掌心里塞了一个克朗,再把那封信给了我。我刚走到门廊那儿,他呼啦一声推开房门朝我紧追了过来。他整个脸上那么喜气洋洋,我就停下脚步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流着眼泪。他伸出双臂抱住了我,把身子紧贴着我跟我来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拥抱,他说道:‘现在快去送那封信吧,我的老朋友!我不会忘记你的。等我授了圣职,有朝一日能够挣钱养活自己的时候,你来跟我一直住在一起吧。行了,快去吧,祝你走运!’唉,可惜他永远挣不到了,不过我相信要是他能活下来的话,他必定会说到做到的。”
“那么你把那封信送去了吗?”
“送去了。”
“基兰德小姐收到信高兴吗?”
“噫,你怎么会晓得信是送给基兰德小姐的?”
“我怎么会晓得?那是方才你自己说的。”
“我说了吗?这不是真的。”
“嘿嘿,难道不是吗?你以为我在哄你吗?”
“对不起,想必你不会说假话,所以说的一定是对的。不过我起码不至于口风不严实,要么就是一不留神说漏嘴了。唉,我真的那么说了吗?”
“怎么不是?兴许是他不许你说出去的吧?”
“不是,不是他。”
“那就是她喽?”
“是的。”
“那就对啦。反正我是不会再往外说的。不过你可知道为什么他恰好在这会儿一命呜呼呢?”
“不,我弄不明白。大概是背时晦气交上了厄运吧!”
“你可知道他什么时候下葬?”
“明天中午。”
这桩事情说到此处便戛然而止,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两人相对无言,都不开口说话。这时莎拉从门缝里探进头来招呼说,晚餐已经上桌请下去用餐。少顷,纳吉尔说道:“现在基兰德小姐婚事已订下了。她的未婚夫模样长相如何?”
“对方是汉森中尉,一表人才、气质非凡的帅小伙子。是呀,跟着他,那姑娘可不会缺喝少穿,要啥就有啥。”
“他有钱吗?”
“有哇,他父亲富得流油哪!”
“他老子是个做买卖的商人吗?”
“不是,是个船老板。他就住在离这里两三幢房子远。顺便说一句,他的宅子不太大,不过他也用不着住更大的房子,他儿子搬出去了之后,家里只有他们老两口,他们还有一个女儿,不过她已经远嫁英国。”
“你以为老汉森的身价有多少?”
“他大概有一百万吧。没有人知道到底多少。”
冷场。
“嘿,”纳吉尔接着说道。“人世间财富分配竟如此悬殊不公。你说,要是这笔财产多少匀点出来给你,怎么样,格鲁高德?”
“上帝保佑你,不行,凭什么我要分到点儿?我们务必要乐天知命守本分才行。”
“这就是有人所谓的老实……哦,我刚想起了,我有一件事要问问你:你难道没有时间再干点别的什么活计,既然你到处送煤不妨兼做点别的差事不好吗?这事儿是明摆着的。我亲耳听见你问旅馆老板今天还有什么活计要干,难道不是吗?”
“没有的事儿,”米纽坦恩回答道,摇了摇头。
“就在楼下酒吧间里。你告诉他你已经把煤搬进厨房里,然后你说‘我看,这里今天大概没有别的活计要干了吧!’”
“那档子事儿,是另有蹊跷。你看出来没有?没有吧!如实相告,事情的真相是我希望马上结清煤账拿着现钱走人,可是我又不敢直截了当向旅馆老板当面讨账。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爷儿俩这阵子闹饥荒,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闹得走投无路了,所以急等着这笔钱使唤。”
“那么你究竟需要多少钱才能摆平你家眼下的饥荒呢?”纳吉尔问道。
“上帝开恩垂怜!”米纽坦恩高声叫了起来。“甭再提它了。我们总算得到足够的周济,可以还清账还有点富余。总共欠下六克朗的账,而这会儿我坐在这儿,口袋里揣着你给我的二十克朗。这笔钱真是雪中送炭,但愿上帝保佑你好心获好报。照实说吧,我们欠下了我们杂货铺老板六克朗,是买土豆和别的吃食赊欠下的。他派人送来了催账单,我们爷儿俩正犯愁得不得了,想不出有什么法子弄到这笔钱还清赊账。不过现在总算熬过难关啦。我们可以睡一个安生觉,心满意足地迎接明天到来啦。”
冷场。
“好吧,也许我们最好喝了这杯酒,今晚就到此分手吧,”纳吉尔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干杯!我真心希望这次不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你务必答应再来做客。记住我住在7号房间,谢谢你这次来访。”
纳吉尔说这番话态度极其衷心诚恳,他紧紧地握住了米纽坦恩的手。他陪着他的来访者一起下楼,送他从前门出去,在门口他如同前一次那样摘下他的天鹅绒便帽深深鞠了个躬。
米纽坦恩终于离去。他一边侧身倒退着走向大街,一边连连鞠躬,鞠了不知多少回躬。但是他说不出一句话来,虽然他不断想要说点什么。
纳吉尔走进餐厅的时候,他向莎拉表示抱歉,晚餐他迟到了,虽说此类道歉按照规矩是大可不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