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骗你,很……抱歉,我……不知道……你的……父母家人……是谁……”
“爹,您不要说了。”兰心伸手捂住父亲双唇阻道,随即跪在床前,握紧父亲的手,决然道:“我不管那些,我只知道我是您的女儿,今生今世都不会变!”
“好……女儿。”卓鹤年欣慰笑道,喘息了几口继续道,“我……恐怕……是不行了,你……虽然……能干,可……可……终究是……女孩子,我……放心……不下呀。”
“爹,您放心吧,女儿能照顾好自己的。”兰心急忙安慰父亲,顿了一下,又道:“爹爹,女儿必踏遍天下去找如意……”
“不……可,”卓鹤年忙阻止道,他实在不忍让兰心一辈子背负着这个责任,却又知她言出必行,忙抓紧她双手道:“答应……我,不要……去找了。否则……我……死不……瞑目!”
兰心见父亲凝视着自己,目光充满了坚持与恳求,不忍违拗,只得点头应允。卓鹤年方松了一口气,又道:“都是……我误了……你的青春,以后……你……独自……一个儿,我……怎能……放心。”说到此处,老泪纵横。兰心强忍着泪,一咬牙,叫过明珠吩咐几句,明珠虽然诧异,却未发一言,领命而去。
兰心抑住心神,强笑道:“爹爹,您不必担心,今儿梅伯父给女儿做媒,送来了男方的画像,我让明珠去取了,爹您若看着满意,女儿允了婚便是。”卓鹤年闻言大喜,频频点头。
不一会儿,明珠拿着卷轴回来。兰心接过,在父亲眼前展开,左手好似无意,却恰好掩住画上的落款。卓鹤年只见画中人容颜俊朗,气宇轩昂,与女儿甚是匹配,方才放了心,满意笑道:“好……好……”一语未竟,心头提着的那口气一松,便溘然而逝。
“爹……”兰心丢下画像,抖着手伸向父亲鼻下,却探不到一点呼吸,顿时浑身如置冰窟,冷到了骨髓中,三魂七魄仿佛全跟着父亲而去。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但这一天真的来临了,她仍然不能接受,刹那间,只觉得心中空荡荡的难受,想哭却哭不出,想喊也喊不出,一双手只机械地紧握着父亲的手,所有的感觉都已麻木。
良久良久,兰心方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子走到外间,唤了明珠、小蘋并卓忠、云山等人进来,安排后事。
明珠见她神情平静如水,不见一滴眼泪,脸色却白得吓人,心里不禁又急又痛又怕,抓住她手哭道:“小姐,你哭出来呀,哭出来会好些。”
兰心摇摇头,镇定如恒的吩咐完诸般事务,又走回上房,再看一眼父亲。见父亲容颜如生,唇边含笑,却再不能睁眼看她,再不能开口唤她,一刹时,所有的感觉全都涌回来,巨大的悲伤几乎击溃了她。这才知道,在父亲逝世这一残酷事实面前,自己再多的坚强也脆弱得不堪一击。心里蓦地一阵刀绞般的痛,胸中气血翻涌,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明珠见状,只吓得魂飞魄散,忙抢上前扶住,与小蘋合力将她抬抱至外间竹榻上。见她昏迷不醒,唇边一片嫣红,忙以手掐住她人中,一面急命小蘋去找人请大夫来诊治。半晌,兰心悠然醒转,明珠方略松一口气,取帕子拭了她唇边血渍,便要去端参汤过来。兰心抬手阻止,定了定神,强撑起身,“我没事的,时候不早,老爷的后事要紧。”
“小姐,”明珠急得哭了出来,“你的身子也要紧啊,老爷在天有灵,见你这样,也会不安的。”一句话只说得兰心悲从中来,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这一哭只哭得肝肠寸断,便如杜鹃泣血令人好不悲凄。明珠虽然心疼,却也知道她哭出来总还好些,便也不劝慰,只抱住她陪她一起哭。
正乱着,小蘋进来报称云山已请了大夫来,兰心方慢慢止了哭声,拭去脸上泪痕,道:“多事,谁让你们去请大夫过来。”欲待不理,却见明珠等人都是一脸的担心,自己也有点怕身子撑不住,只得坐回榻上。
那大夫进来请了脉,只说是急痛攻心,一时血不归经所致,到没什么大碍,吃几服药调理一下也就好了,遂开了方子,告辞而去。明珠等人方才一块石头落地,放下心来。兰心也就不肯再坐,起身换了孝服,自去料理丧事。
※ ※ ※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整下了两天两夜,整个雄州城银装素裹,便如冰雕玉琢的一般。卓府里更是一片雪白,没有一点异色。灵堂设在平素待客用的厅堂里,点着长明灯,素白纱幔低垂。卓鹤年已然入殓,金丝楠木棺材停在正中,棺前悬着一幅半身画像,栩栩如生,兰心一身重孝,守在灵前。
几日来,闻讯前来吊唁的人一直络绎不绝,司马宴、江海都回府来帮忙,兰心便省心不少,除去重要宾客自己必须亲自应酬的,其他一概交给他们料理。天近晌午,兰心见今儿没什么人来,便唤了明珠、卓忠、司马宴等人一齐商议扶灵南下的事,正说着话,却见小蘋进来报说,刘媒婆又来求见。几人听了,全都愤然起身,云山更是向外便走,直要打出她去。
“回来!”兰心高声喝住,吩咐道:“全都给我坐好。”随即命小蘋领刘媒婆进来。
“小姐,那婆子就该打出去。”云山颇不服气,却不敢不听从小姐的吩咐,只得愤愤坐回椅中。
“我听说这几天城里的辽人见多,却又不象是来此做生意的,而且,咱们府门外也经常有眼生的人晃来晃去,你们谁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啊?”兰心不急不恼,慢条斯理问。
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应声,心下却都明镜也似。自从小姐本是女儿身一事传出去,上门求亲者不计其数,其中,最锲而不舍的当属那辽国牙人张仰,为求得小姐允婚,出尽百宝,软硬兼施。如今,老爷一死,他更没了顾忌,全不管小姐热孝当中,天天遣媒来说亲,更从辽国调了一批打手,每日在城里晃荡,大有说亲不成便行抢亲之意。司马宴等人不敢掉以轻心,从镖局里请了好手日夜守在府外。这件事几个人瞒着小姐做得甚是隐秘,没想到小姐还是知道了。
“小姐……这个……”
“行了,这件事回头再慢慢细说吧,现在你们先都下去,把刚才咱们说的事先去做了。”
几个人虽不甘心但也不敢违拗,只得一个个退出去,小蘋领了刘媒婆进来。那婆子满脸谄媚笑容,上前先与兰心道了烦恼,才正式见礼。她上门提亲无数次,每次都是门房那里登记一下,就被打发走,今儿还是第一次进内宅,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忐忑。
“坐下说话吧。”
那婆子告了座,侧了身子坐在凳上,未语先笑,“我保了一辈子媒,再没见过像小姐这么出色的人物了,又美貌,又能干……”
“你今儿来不是专为说这些话吧?”兰心打断她,语气略带点不耐烦。
刘媒婆不敢再多说,早听说这位小姐厉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小姐虽然相貌美若天仙,神情却不怒自威,任她再舌灿莲花也不敢在这小姐面前施展。当下,急忙转入正事,“小姐,我今儿来还是为张仰公子提亲,求小姐允了这桩亲事,皆大欢喜,张公子……”
“行了,你不必再说了。”兰心抬手打断她,淡然道:“这前前后后,张公子派你来了无数次,可见得他对我一往情深。只是家父尸骨未寒,我在重孝之中,张公子虽入了辽籍,但我听说他祖上也是汉人,不会不知道我朝以孝为先吧。这种时候,他还这么殷勤求亲,也太有点强人所难了,或者——他欺我一个孤身女子,无亲无靠么?”她说这话语气并不重,面上表情也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却让刘媒婆脊梁骨一凉,惊出一身冷汗。
刘媒婆忙赔笑道:“这事儿怨不得小姐多心,原是张公子急躁了些,说起来这里有个缘故。张公子自从得知小姐本是女子之后,天天茶不思饭不想,睁眼闭眼都是小姐,相思成了病,恨不得立时立刻便与小姐成亲。”见兰心似乎听进去了,忙又说:“咱们大宋虽说是讲孝道,可那都是对男人说的,从来也没有过让女孩儿守孝三年五载的,况且,咱们这儿也有热孝当中立即成亲的礼数。小姐您若是执意守孝,误了青春,卓大人在天之灵怕也不安心呢……”
“住了!”兰心急忙喝止,冷冷看一眼刘媒婆,吓得那婆子低了头不敢吱声。兰心平复一下心绪,放缓了语气道:“你说得到也在理,说起来张家与我家还算门当户对,那张公子我也见过,人品相貌自是没得挑,又对我这般情深,我若再不允婚,也太执性了。”
那婆子闻言大喜,刚要说话,却听兰心又道:“你回去告诉张公子,要我允婚可以,却须答应我三个条件。”
“小姐请说。”
“第一,他须按我朝的规矩来求亲,少一样都不成。第二,他再心急,也得容我守孝吧,我也不坚持定要守满三年,但少则百天,多则一年,总是要有一段时间的,我也好在这期间备些妆奁。第三,过门以后,我须当家主事。你回去转告张仰,他若能答应我的条件,方显出他一片真心,我便同意嫁他,否则,他求亲的念头还是打消了的好。”兰心似笑非笑,“他若想用强,别忘了,这雄州可还不是辽国的地界。”
一席话软硬兼施,刘媒婆忙陪着笑脸唯唯诺诺,“是……是……老婆子一定把话带到。”她不敢再多坐,忙忙的起身告辞去了。
兰心坐在椅中,陷入沉思。自从前儿完颜拙跟她透漏张仰调集大批辽人来雄州之后,她便知道了张仰的用意。首先自然是向她示威,只要她先怯了,他便可任意而为了。而一旦示威不成,他这些人必会有所行动,不过,他定不会傻傻的在雄州动手,而多半要选在她扶馆南下出了雄州之后。那时,即便她事先有所准备,但一来失了官府的屏障,二来,父亲的灵柩她不能不所有顾忌,真要动起手来,怕是颇多掣肘,胜算不大,而一旦真到了那形势紧迫的地步,她即使想玉碎,但为保全爹爹遗体,怕也只能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