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家,是在槐树下井口旁马路对面的大院子里。院子很大,因此房东太太,把前院租给了收废品的一户人家,穿过废墟落成的小山,后院则是我的家。
后院是宽敞平坦的水泥地,屋子是格外空旷的水泥木屋,屋里的白色墙皮已经脱落,灰灰白白的交错。入门看到第一件物样,是红色雕漆的大木床,床板面是旧时用铁丝网成的。床对面是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搁着有线电视机。
那是充斥着梦幻的日子,童话世界里的精灵魔法,每日伴我入眠。小孩子呢都是很有毅力的。尤其是面对动画片,那是异常执着,他们会准时准点,会清晰的记住哪个电视台,哪个时刻开始播放,不落下每一次每一集。仿佛不到电视发烫冒起白烟是决不罢休的。当然他们是格外认真,观看时绝对有睥睨科学家们的专注态度。当然也会有斗志斗勇的时刻,父母当然就是搁在动画片面前的巨石,于是如何逃过追击是,越过巨石,困扰了整个童年。当然也会幻想像阿呆一样,突然天赋异禀,自己组装电视,从此成为人生赢家。但是现实总是骨感的,听到声响,立马按下总开关,心虚的对着父母,讨好的笑着,才是常态。
动物永远是人类的好朋友,它们可贵的地方在于即使,不懂你,但仍会无条件支持你。爱你是动物这一生唯一的决定,而小朋友总是会莫名其妙,在珍贵的情感里,却透着诡异。
时隔多年我才稍稍理解巴金对于他的那条狗狗的歉意,不是无病呻吟,是真诚的忏悔。
它来的很突然,听妈妈说是在经过某个街巷,某个老奶奶送的。它来时就安安静静的躺在阳光下,懒懒的没有丝毫的拘泥。然后不知道是我先看了它,还是它先嗅到我的味道,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像是相识了很久,终于踏过千山万水来找寻我。那时我的哥哥姐姐是在老家的,爸爸妈妈是要工作的,大多数时光,是电视机陪着我,然后它就来了。然后门槛下多了两道斜影,平坦的水泥地多了两个拔河的斜影。它呢总躲在我身后,等着我悄悄躲过大人的视线将火腿肠,鸡肉丢给它。当然不是所有的食物都合它的胃口,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这样诡异的场景,在我照旧躲过大人的视线,将扣留下的鸡屁股丢给他,基于对我的一贯信任,它毫不犹豫的把鸡屁股吞了。然而它蠕动的肠胃还是委婉的替它拒绝了——是的它吐了,并且从此再嗅到鸡肉的味道,一概的避而远之。爱因斯坦说相对论,快乐是短的。所以那一天,稀疏平常的时候,我看到你虚弱的躲在床底下,地上是一摊摊的污物。我只是以为你和我一样只是偶尔生了一场小病,很快就会好。那时的我对于疾病、死亡,我不懂,但生在学医世家我却坚信治疗是万能的,所以你乖巧温顺的看着注射液,从针的这头缓缓推入你的体内。我想会好吧,你应该也是这样相信我的。然而世界总是要教会你些什么,代价很简单就是从你身边拿走一些东西。那天晚上,你躺在地上,漆黑的夜里,坐在车上的我看不清任何东西,电瓶车碾过你的身躯,没有任何声音,然而起伏的颠簸,让我注意到你,你很安静。我只是以为你睡了,你太累了。所以我也只是去睡觉了,然后突然的某一天,我想起那天夜里,你眼眶里的泪水,然后我并不知道,那是你给我最后的温柔,自此相别,我们再未相遇。我不知道你被埋葬在哪里,只是从妈妈的只言片语里知道在后山的某个泥土里有着一个你。我没有去看你,也没有再养过一只狗。
我后悔那天看到你眼里的泪水,只是疑惑的摸摸你的头,而不是蹲下来,陪你度过人生的最后时光。人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永远如此遗憾。对不起我童年朋友,原谅那时我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