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接到圣旨时,阖府上下像是沸腾的油锅,一下子就忙活了起来。
卫兰芝的住所深居尚书府内院,所以对外的事情一概不知。
卫兰芝在闺房里拂着瑶琴,唱着曲儿,正是惬意悠然的时候。
门外突然十分吵闹,有杂乱的脚步声,亦有切切说话声。卫兰芝停下来,静静听了一会儿。府内规矩多,无论是小姐公子,还是夫人姨娘,都不可有半点逾越。对下人的要求更是严苛,少有这样不规矩的时候。
卫兰芝心里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升起,对着门口叫唤一声:“桂娘”
桂娘从面轻轻打开门,朝着这边走过来,她的脚步依然平稳,可要是仔细看也是能看出是带有几分急躁的。
“小姐有何吩咐?”桂娘仍然规规矩矩地行过一礼。
许是桂娘的表情与往常别无二致,卫兰芝只好问道:“桂娘,府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回小姐,方才宫里来了圣旨,说是那欧罗巴使者带来了一架西琴,需让小姐您进宫弹一段曲儿。圣旨上还提到您的作为将于南齐有着重要牵连,让您务必马上进宫。”
卫兰芝呆了呆,“西琴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非得让我去?”
“这……奴婢也不清楚。”
“既都是琴,那应当与瑶琴相差不大吧。桂娘,帮我收拾收拾,便进宫吧。”
桂娘的脸色突然不太好看,“小姐,你可决断好了?这欧罗巴人定然是动机不纯的,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你这是在往火坑里跳啊!”
“桂娘,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但是如果我不去,便是在抗旨啊,那么今后尚书府该如何自处?”卫兰芝笑着说。
桂娘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
“好了,桂娘,上妆吧。”
……
卫兰芝整理完毕后,桂娘扶着她来到前厅。
卫尚书和正妻常氏早就等候多时了。案几上的茶水一杯连着一杯下肚,一盏又换了一盏。
看到卫兰芝出来,二人内心的慌乱才压下去了一些。常夫人恢复一贯的冷漠,开口道:“既然来了,便进宫去吧,外头的轿子还在侯着呢。”
桂娘扶着卫兰芝的手紧了紧。
卫尚书生得一副圆滑相,面皮却死死绷着,略有些滑稽,“兰芝啊,皇上命你入宫,该做的事想必桂娘都与你说过了。此行事关国体,切不可大意。”
“兰芝明白。”
“还有啊,若你此次能够弹下一曲,便能够堵住欧罗巴人的嘴,更可借此名震整个云州!最重要的,是皇上会册封你为郡主,重赏尚书府,指不定老夫也能管升一级。”卫尚书的语气里尽是兴奋之意。
卫兰芝垂下眼帘,让人看不清她眸里的神色,“兰芝记住了,父亲且放宽心。”
“好好好,你去吧,别让人家公公久等了。”卫尚书大掌一挥。
“兰芝先行退下。”
卫兰芝依旧波澜不惊,淡定穿过庭前石路,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一样,只是再没了当时仿佛要窒息一般的感觉。
很快就到油木门旁。
桂娘适时收回了手,恭恭敬敬地立在边上,“小姐,此去多加小心,桂娘在府里等着小姐回来。”
卫兰芝弯弯唇角,“好呀,记得留一份桂花糕。”
说罢,便转身出门了。
望着前面的背影,桂娘轻声开口,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不会忘…怎么会忘呢……”
却又见那背影晃动了两下,随即回头,朝着这边奔过来。
“小姐你……”
卫兰芝忽凑了上来,贴着她的耳朵,窃窃私语,“桂娘,你平日里虽看着冷冷淡淡还挺古板,可兰儿知道,您是最疼我的那一个。放心吧桂娘,我没事。”
然后也不知桂娘是何表情,就故作镇定般地跑开了。
身后的丫鬟们不明白她们说了些什么,只瞧着那素来性子如古井般无波的奶娘,居然破天荒地有了笑容。
而彼时皇宫——
禄全疾步走来,附在齐皇耳畔低声细语。
齐皇坐得笔直,扬声道:“宣吧。”
禄全拂尘一晃,扯着尖细的嗓子,“宣,卫兰芝觐见。”
声音透出殿外。
卫兰芝礼态端庄步入宣政殿,朝齐皇屈身行礼,“吾皇万岁。民女卫兰芝拜见皇上。”
齐皇一抬手,“平身。”
“谢皇上。”
伊丽莎白打量过卫兰芝后,道:“齐皇,人来了,能否开始了呢?”
“兰芝,你身侧的便是西琴,你看看当如何。”
卫兰芝侧过头,入眼的是一架从未见过的模样。体积要比瑶琴大上许多,黑白相间的条状整齐排列着,上方还有一块板被长梗支棱撑起。
卫兰芝坐在钢琴前,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上琴键。
接下来的举动关系着南齐,让她不得不谨慎对待。
她先试着按了一个键,琴内部发出一声空灵婉转的声音。
还不难听嘛。
接着将手游移到其它地方,再试弹了一个音,低沉浓厚的琴音回绕耳畔。
单个单个听似乎都很悦耳,这给卫兰芝带来了莫大的自信心。
齐皇仿佛也看到了希望般,问:“怎么样,可以开始了吗?”
卫兰芝点点头:“嗯,我试试看。”
随后再将右手放于琴键之上,左手就安在并着的双腿之间。轻呼一口气,准备开始她的演奏。
脑子里突闪过此前学过的十二律和八音,转念回过神发现在这里派不上什么用场。
也就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依着之前试弹的手感再把它们连接起来。以为效果也能像单弹时那么动听,哪知声音不仅不复方才,而且变得更加不伦不类。
卫兰芝一时停也不是不停也不是。
伊丽莎白耸了耸肩,欧罗巴使者倒是实打实地把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了。
齐皇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大臣们对于此景也不知该作何表示。
————
勤政殿里,叶无忧是被一阵熟悉而又难听的声音给吵醒的。
她捂着脑袋从椅子上直起身来。
视线渐渐清明,看了看周身。登时惊得摔下椅子,又连滚了好几个台阶。到了金砖铺着的地面,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哎呦我滴妈呀,疼死我了都。”叶无忧哀嚎着。
她揉搓磕着的屁股,一抬头便愣住了,直勾勾地盯着上方。好一会儿,才咽了咽口水,道:“什么玩意,哪来的龙椅?我当皇帝了?这是在梦里?”
“不不不不。”刚说完,叶无忧就否认了这个想法,“做梦怎么还会有感觉呢?这可不切实际。”
叶无忧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围着大殿打量了一圈,不禁发出一声惊叹:“啧啧,全是黄金盖的啊!不会是哪个剧组把我挖来拍戏的吧?不!哪个剧组能有钱到这种地步?”
叶无忧有些烦躁,干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嘴里喃喃着:“我到底是在哪儿呢?”
突然间,记忆如潮水袭来,像电影一般在大脑里迅速播放,事情的前因后果,空间地点的变换——
这都什么更什么啊……
叶无忧摸出胸前微微闪烁着幽光的蓝玉,眼里还有些不可思议:“所以我这是…穿越了?”
“这不是小说里才有的狗血剧情吗?怎么就发生在我身上了?”
“算了,差点以为要挂了,能活着就别管是什么地儿了。行吧,让我缓缓,让我缓缓…”叶无忧双手捂着心脏的位置,做出一副很是受伤的样子。
她忽然想起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又伸手细细摸了摸脸,心情变得十分郁闷,默默仰起脑袋,“老天啊老天,为毛人家穿越都有赠送个壳额外再加便宜爹妈的,到了我这就啥也没有!看看看看,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不是从二十一世纪带来的,你是在坑我呢还是在坑我呢?”
接着一甩头,抹了抹眼角,“算了,生活不易自食其力。加油,叶无忧你可以!”
等戏精本质发挥完毕后,叶无忧才开始认真思考。
“南宋貌似是最有钱的王朝,不过至于到了整个皇宫都用黄金来修建吗?来到这里的时候是被钢琴声给吵醒的,虽然那声音真的很难听,但觉对不会有错。钢琴是明朝的时候意大利人传入中国的,难不成现在是明代?”
抬眼扫过勤政殿内排列整齐的檀木桌椅,桌案的上方摆放着笔墨纸砚,“这间殿应该是用来皇帝选拔人才的,那么唐朝就也有可能了呀。”
“啊啊啊啊,这么多选项该是哪个呢?不确定生活在哪个朝代,要是打仗了往哪跑啊?”叶无忧陷入抓狂中。
“得冷静。”
沉默了好一会儿,打了个响指道:“既然有琴声那就一定有人在,出去看看也许会发现一些有用的信息,拘泥于一角就想弄清全部事情,简直不要太妄想。”
说做就做,叶无忧向四周环视一圈,找到联通两个大殿之间的通道,迈步走去。
待离得近了,便放轻脚步。
手慢慢地搀扶上大门边框,扣住它并往后一拉,宣政殿内的情景顿时一览无余。
所幸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才未引起殿内人的注意。
此时卫兰芝已停下奏乐,规规矩矩地立在琴边上,面带惶恐,等候着指令。
叶无忧看到卫兰芝时,先是一挑眉:这就是那个弹钢琴的啊……
然后瞥见她身后的钢琴,眼睛一亮,却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齐皇,不知除了这位卫兰芝姑娘外,南齐能否再派人来一试?”伊丽莎白笑着说。
齐皇扯着嘴角,“伊丽莎白公主殿下,我齐有个新乐坊,乐师闵思君琴艺一绝,宫中夜宴时常由她来献曲,不如让她来一试,便当是为诸位助兴了。”
叶无忧听得一脸莫名其妙,乐师?试琴?什么毛病……
不待伊丽莎白有何反应,伊克森夫便气势汹汹道:“什么?乐师?齐皇陛下,你莫不是在羞辱我英格兰皇室,竟让一低贱的乐师来弹试这等高贵的琴,她如何配得上?!”
这番话听得叶无忧心里一阵不舒服,人人生来就该平等,不管对任何人都要有该有的尊重。哦…差点忘了,这可不是现代社会,而是封建王朝啊。
叶无忧停止了胡思乱想。
齐皇憋屈了一整晚,火就要兜不住了,脸色随着使者的话音落下变得冷沉起来。
真当他是吃素的?之所以有所顾忌,是因为不愿劳民伤财引发战火。想当年,还是东宫太子的齐政,凭一己之力覆了一座城,是云州百姓口中的“血疆煞神”,终是多年的沉淀,才让人这般不把他放在眼里。
齐皇眼里旋转着暴风骤雨,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伊丽莎白和伊克森夫齐齐怔住了,早在多年前他们便听说过齐皇的名号,今得见真人,却不似他人说的那般酷煞,便理所应当认为那些都是胡诌的。果不其然,任他们如何胡闹,也没说半句不然,反而一再相乘,由此更是笃定心中想法,越发放肆。
可就算是常人,也不能忍受这样的接连挑衅,何况齐皇?年幼便被封为太子,稳坐东宫,披一身金甲驰骋数百疆场,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令匈奴闻风丧胆的噩梦……这样的人,又怎会是软弱无能之辈?
殿上笼罩着一层低气压,群臣们大气都不敢出,俨然被吓得不轻。向来待人温和的帝王何时会有这番模样?哦不,他本就是这样的,只是所有人都忘了……
上首的帝王忽然动了,他向前微微俯身,扯起凉薄的唇,嗤笑一声,“呵……好的很。既然这样——”
还剩一句“那你们就永远留在南齐好了”没说出口,巨大的响声回荡整个宣政殿。
众人的目光全都转向一处。
叶无忧从一堆废墟里爬出来,整个人瘫倒在一边,“我去,这什么鬼,说塌就塌,破门你这是在坑我!”
没等她吐槽完,叶无忧突然发现周围的数十双眼睛就像闪光灯似的“唰唰”往她身上照。有种现代的八卦记者得知哪哪明星在做某些不好的事情时来捉奸的赶脚。
她?和这破门?
咦~叶无忧想到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待稳了稳心神,优雅地起身,朝着一众用熟稔的语气打起招呼:“hello,everybody!”
气氛还是静得诡异。
正当叶无忧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时,有人回应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