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齐,锦都皇宫。
金色的宫墙高高筑起,包绕着整个宫城。从南昭门一路到天政殿,无不是琼楼玉宇,雕梁画栋。延伸至殿前的五十级由汉白玉砌成的阶梯和中间刻着九龙戏珠的丹陛石彰显着天家的威严。
宣政殿在天政殿与勤政殿的中间,专用于皇帝摆宴款待外来使臣以及王公大臣。
此番欧罗巴人来齐,被奉为上宾,享尽一切特权,朝野上下自然有人忿忿不已,但碍于两邦须交好,敢怒不敢言罢。
因此倒也没出多大动静。
可偏生有人耐不住要折腾出点事儿来,彼时宣政殿内的气氛十分微妙,甚至可以用尴尬来形容——
齐愿立得笔直,呈现出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伊丽莎白公主,对于方才的事本公主已经向你赔罪过了,你为何还要如此咄咄逼人?”
位于上首的齐皇纵使千般宠爱这个女儿,在此时也忍不住怒气横生,只碍于颜面没有发作。他不禁望向右下首,默默希望事情不要发展到劣势才好。
只瞧见了那带有欧式面孔的公主双手撑着下巴,不解地歪着头,用一口说得不大顺嘴的话问:“咄…咄逼人是什么?”
齐皇闻之,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哪成想从欧罗巴一同来的大使者却先向小公主行了一个本国的礼节,继而开口:“尊敬的公主殿下,咄咄逼人按照他们云州人的说法,是盛气凌人,使人难堪的意思。公主殿下,她那是在辱没您呢!”
欧罗巴使者特意用了云州大陆的语言,因此刚刚的一席话全都一字不差地传入了大殿中每一个人的耳里。惹得在场人神色各异,尤其齐皇和齐愿脸色很不好看。
伊丽莎白一听便坐不住,“噌”一下站了起来,美目瞪得老大:“你居然说本殿让你难堪?你倒是仔细来说道说道,本殿何时让你难堪了?提出比试的人是你,输了的人也是你,想要反悔不兑现承诺的人还是你!处处好事都让你给占了,倒还怪起本殿来了?你们南齐人就这等素质?”
在气急之下一股脑噼里啪啦抖出一堆话来,居然无比流利,小公主暗自得意了一把。
其余人可不知她心中的想法,大臣们个个惶恐不已,生怕这位祖宗一个不开心的回国发兵,南齐虽能够与之抗衡,但必将是一大打击。往后在云州大陆还能否拥有一席之地暂且不论,难道能够保证其他三国不会趁齐国力空虚之时联合起之?
齐皇压下心惊,面上丝毫不显:“伊丽莎白公主殿下,您不必情绪如此激动,是本皇的愿儿口不择言了。愿儿,向公主道歉。”
齐愿就是再不甘,也不得不对人低头,埋下的脑袋目光怨毒,声音却是温柔:“前些无意冒犯了公主殿下,是齐愿的不是,还请公主殿下能够原谅齐愿,免伤了两国之友好。”
欧罗巴使者听了她这种自降身位,有意抬高对方的言辞颇为满意,决定不记上南齐刚刚那一笔。
而伊丽莎白却不懂这些文字里还蕴含着的弯弯绕绕,只知她是悔过了,也就不再端着:“既如此,本殿也不多计较些什么。先前的赌局以及齐国输于本殿的金银城池都可不做数。”
不待他人有何反应,又添上一句:“但本殿有一个条件。”
齐皇一早乐开了花,城没丢银子没飞就好,哪管是何,道:“公主殿下但说无妨。”
“此次来齐,父王还给了本殿一从古罗送来的稀奇玩意,名为钢琴,你等也可称其为西琴。本殿觉得,既然把它带来了,就不如让它发挥得更有价值些。若南齐有能自摸门道弹奏出一曲者,本殿便将它赠与贵国;若无,那么南齐应拿出等价物品予以交换。齐皇看,这样如何?”不知是不是有一就有二的缘故,伊丽莎白自发怒后说过的每句话,全都语音标准且流利顺畅,这样也好,交流会方便许多。
“这……”齐皇犹豫了,想着该不该答应。
欧罗巴使者却是坐不住,急得直接飚出了本国语言:“哦,我的上帝呐!尊敬的公主殿下,你可千万不能这么做。否则咱们敬爱的国王陛下知晓了话,一定会震怒万分的!相信我。”
伊丽莎白同用母语回敬:“不!伊克森夫,我承认父王很欣赏你,但你一点儿也不了解我的父王。好了到此为止吧,我发誓父王绝对不会发脾气。现在,闭嘴,退下。”
其人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用着自己听不懂的话交流,对时不时还会添上一些手势的行为十分费解。只瞧着最后那位名叫伊克森夫的使者向伊丽莎白公主行过礼后,便悻悻然坐回座上。
齐皇的思绪早已转了好几个弯。
这琴定没那么容易掌握,此刻大殿上没有世家千金,若是立马去宣,也要花费好些功夫。愿儿是殿中唯一懂音律的女子,却在前头输给那位公主,倒是没面上场。丞相与太师皆在这方面造诣颇高,但若未能摸出门路,令他们失了脸面,朝中便会失去两大倚仗…乐师么?更不行,指不定那使者又认为我齐是在刻意侮辱他们的神圣至宝,过后拿此事做文章。这该如何呢……
伊丽莎白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齐皇可想好了?不知南齐可有人来一试?”
说完,还向上首调皮地眨了眨眼,像极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齐皇第一次觉得做皇帝还能被逼到这份上,待这些欧罗巴人走后,定要好好树立皇威。扯了扯面皮,道:“我齐有一女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才名远播,便让她来试试吧。传召卫尚书之女卫兰芝。”
禄全是极有眼力劲儿的,向皇帝作了一揖,连忙着手去办。
伊丽莎白见此就先回到座上,吩咐底下人去将琴抬上来,开始把玩起手指来。
齐皇突然想看看聂丞相和蔺太师对此作何反应,却见自己的两位爱臣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品酒聊天,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顿时一口老血卡喉咙,既上不去又下不来。
继而又再次瞧向眼里满是纯真的伊丽莎白公主,谁能想到正值金钗之年的女娃娃居然心思深沉如海呢?她的那席条件,表面上确实十分公平让人挑不出错处,实际上无论如何都会是南齐吃亏,除非真有那什么佛祖显灵,奇事发生…不过未免太过于荒谬了。
伊丽莎白似有所感,扭过脑袋展颜一笑,齐皇背脊一凉。
嘶,这不离入秋还有一段时间嘛,怎么感觉突然降温了呢。
别过头去谁也不看,一个劲儿地夹菜,也不明白想掩饰些什么。
伊丽莎白染着丹蔻的指甲轻叩桌面,微微叹了口气。
看来南齐人也没有多有趣嘛。
宣政殿屋顶上,一身着夜行衣的男子正拿笔唰唰写着什么,然后继续揭开一方金瓦,两颗眼珠子骨碌转着,观察着殿内每一个人的举动,接着又在小本上添上了句话。
大臣无人敢声张,任凭皇帝决定,大殿上君臣把酒言欢,气氛却颇为微妙。
墨收笔落,黑衣男子傻笑两声,“嘿嘿,主子交给我的任务应该算完成了吧。”
余光不经意瞥过底下的伊丽莎白,目光就此定住。
“不行啊…这叫什么伊莎的公主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呢,若是牵扯到主子就不好了。”黑衣男子喃喃道。
“唉,我就再待一会会好了,大不了的让主子给我涨俸禄!”
想想还有月钱到手,心情也变得美滋滋的。
整个人毫无形象地趴在屋顶上,跟只癞蛤蟆似的。
伊丽莎白总觉得有一道目光在追随着她,这种感觉令她很不舒服,她最不喜监视!可半天了,愣是没发现这目光源于何处,心中不由得有些气恼。
而后只得作罢。捻一颗葡萄塞进嘴里,口齿含糊地嘟囔着:“要是让本殿知晓了是谁的话,定要让他好看!”
屋顶上的俩眼珠子眨了眨,心想着,你才找不到我呢,想都别想!
殿内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卫兰芝。
欧罗巴使者有些不耐烦了,几个大臣连忙打着哈哈,说着卫兰芝是怎样怎样的好,又是怎样怎样的人,简直恨不得将她的祖宗十八代都吹上一遍。
伊克森夫听了心中也是好奇,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眼睛时不时带着某些神色瞟向殿门。
整个过程最云淡风轻的两个人依然我行我素地聊着,时而会发出杯与杯之间碰撞的声音。
就连伊丽莎白都忍不住看了他们几眼。
早就有所耳闻,这南齐的丞相和太师长相煞是出众,多半是云州传闻中的天上仙转世。而南齐的二皇子,玄小侯爷,北漠霄王和东赢陈二世子被云州的百姓评为“四大美男”。也有人说南齐的靖熙王比其人都要俊,天地再无与之媲美之人。只是靖熙王甚少露面,传言也到底是传言,大多数人便保持着信则免,听听就罢的态度。
谁知道呢,比起这个,众人更关注的自然是这西琴了。
尤其齐愿,从西琴被抬上来的那一刻起,目光就再没离开过。可琢磨到现在,也没出个结果。
旁人更是不用说,都把希望寄托在了一个同样从未见过西琴的人身上。
大抵人在陷入困惑之中,都会本能有这样的反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