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乱葬岗。
黑夜如同一只庞大的鹰，紧紧的包裹着边野；而冬天的喧嚣宛若一把出窍的剑，一刀一刀的划在脸上，令人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洛衡带着云苏、沈离和颜岚馨等人，身后跟着冷书和一群护卫，在辽阔的官道上策马驰骋。
眼见着越国天恒城的高墙已经在月华星光中露出了轮廓，洛衡勒住缰绳停留远眺。
“主子，前面就是天恒城了，不过城门这会儿已经落了锁，我们还是在城外找个客栈先歇脚，明日再进城吧？”颜岚馨打马来到洛衡身边，对着他说道。
越国的皇都，便是赫赫有名的天恒城。
此时正是夜黑风高之际，城门落锁已是必然。天恒城是越国天子所在之地，自是繁华非常，不说城内光景，就是城外也有诸多酒楼客栈。
跑了几天的马，此时自是舒服的泡个澡睡个觉最为适宜，是以云苏和沈离亦是赞同颜岚馨的建议。
洛衡却是不以为意，他瞧着远处的星光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远远的看着像是一只雪白的狐狸。
好奇驱使他轻带缰绳偏离了官道，后头跟着的人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追了上去。
烈焰是千里马中的佼佼者，它的蹄子自不是其他马可比的。一马当先的洛衡，率先看到了那“白色的狐狸”。
那是一名女子。
是的，这大晚上的哪里来的什么白色狐狸，洛衡看到的是一个穿着白色狐裘的女子，正跪在一堆尸首面前。
血色冲天的诡异，与那白色身影的宁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久后跟着来的云苏等人也一一拉住了缰绳，众人这才发现此处竟是乱葬岗，风里都是血腥味也就罢了，而整个山岗里的土居然几乎被血浸湿了。
月光下的暗红色湿哒哒的瘆人得很，尤其是那穿着白衣的女子，更是看得令他们头皮发麻。
大晚上玩人鬼情未了吗？云苏想着便差点叫骂出来。
不过不等他开口，颜岚馨却先对洛衡说道：“主子，此处污秽，我们早些离去吧。”
洛衡毕竟是大燕国的帝王，虽然也曾上战场杀人见血，但是此处乃是乱葬岗，颜岚馨多少还是觉得有些不祥。
洛衡不语，继续看着那白衣女子。
女子跪在那里，国色天香的容颜引人注目。她正一丝不苟的收拢着地上的残肢断臂，并细细的用白布包裹起来；而她旁边跪着一名姿容清丽的侍女，此时正嘤嘤哭泣，只见那侍女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
“郡主，让奴婢帮你吧。”
主仆两人似是完全没发现自己已被围观，也一点都不害怕。
“无妨，幼时总嫌弃父亲一身酒味不爱与之触碰，说来着实不孝。如今我亲手将父亲母亲收殓，也算全了孝心。”
侍女闻言，哭得更是厉害。
女子将那些尸骨慢慢收好，直至白布都染上血迹了，她才站起来退后三步再次又跪了下去。
她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之后，她素手解开身上的狐裘披风，盖在了那两具尸首上面。
盖住了那惨不忍睹。
大越以文守国，理面上是十分忌讳血腥的；而如今这乱葬岗上的一地尸首，必然是犯了什么大过。
洛衡没有出声，其他人也不再多语。
“父亲母亲，女儿不孝，不能陪你们一起走。”
在场之前皆看着那容颜出众的女子伸手拢了拢耳间的碎发，轻轻的说话。
“以前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可真的面对死亡时，却疯狂的想活下去。”
她似乎指尖轻颤了一下，动作里是想要抚摸那白狐裘，却又缩了回来。
“皇伯父也真是狠心，竟真的将你们五马分尸......”
“不过你们放心，太后待女儿极好，而女儿既然贪了这份生，便会好好活下去的。”
风吹过她的发梢带起了她嘴角的笑意，洛衡清晰的感受到那笑容里有一丝暖意，却又让人凉薄到了心底。
这女子好叫人觉得奇怪。
洛衡暗想。
他们已经从女子的话里听出了端倪，加上之前沈离手下羽卫传出的消息，以及那清丽的侍女刚刚的一句“郡主”，从而猜出了这白衣女子的身份。
这便是淮南王府如今唯一的幸存者，当今越国圣上李成炜亲封的明月郡主，李长安。
云苏和沈离等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鼎鼎大名的明月郡主，更没想到这明月郡主在面对着自己父母的尸首时，竟然还能微笑以对！
笑着给父母收尸，这是什么怪物？
颜岚馨看懂了云苏等人的诧异，不过她倒是不以为然，铁石心肠呗，有什么好意外的！
李长安自是没发现颜岚馨对她暗含的嘲笑，况且即使她发现了，也不在意就是了。
她的确是铁石心肠，这没什么好掩饰的。
李长安手撑着膝盖，在侍女瑶花的帮助下站了起来。
许是跪得有些久了，她的膝盖已经发麻；站定着缓了一会儿，李长安这才来到了高头大马前。
随着她的靠近，烈焰被她身上沾染的血腥气影响，马蹄向后倒退了几步。
李长安见状似是故意欺负烈焰，特特继续靠近，逼得烈焰又往后退，直到洛衡拉了缰绳才停了下来。
李长安失笑，以袖颜面。
洛衡并不理会她的动作，只是盯着她看。
饶是李长安胆子再大，被一个陌生男子盯着看，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更何况这男子长得还极为好看。不过当下的情形，无数的情绪盖过那微小的害羞，她也没什么心思让那害羞存得过久。
“贵人路过是赶巧了，可否帮小女子将双亲遗骸带走？”
那被问话的洛衡未有回答，云苏不满的问道：“凭什么？”
“凭我来日用会这大越国土来换。”女子仍旧笑着。
她的话飘散在风里，可离洛衡比较近的云苏沈离几人，倒是听了个真切。
云苏冷哼：“你以为你是谁！”
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孤女，自己的未来都看不见在哪里，竟然好意思说出这样的大话？也不怕笑掉别人大牙？
在云苏看来，李长安即使如今还被越国的太后宠着，可往后瞧呀，最轻也是联姻的命。
一个已经没有家族庇护的女子，在这乱世里，也不过是零落成泥养个花罢了。
李长安并不理会云苏，一双丹凤眼径自盯着洛衡。
洛衡宛若看见了一只豹子，这豹子没有尖利的爪牙，唯有一双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但却也让他有一种遇见同类的错觉。
“好。”
他答应了。
洛衡不是善人，从来没有路见不平的习惯，之所以应了下来，不过还是因为淮南王李成溯与自己的父皇有些旧交，他帮着收殓一下尸首，也是常情。
他倒是没有信李长安的话。
因为他知道，越国的明月郡主不似云苏想的那样失宠，她是真的天之娇宠；哪怕淮南王府覆灭，外人觉得她成了孤女，如今生活在越国皇宫里的她，却仍旧活得如鱼得水。
不然怎么可能半夜还能出得了皇宫，来到这乱葬岗上？
洛衡感受着周边隐匿的气息，全部都是高手，在场除了他和冷书以及沈离外，连云苏都没感受到这些人的存在，可见这李长安在越国的重要性。
别的不说，就说护着李长安的这些暗卫，便说明李长安并没因为淮南王之事被冷落，即使这是李成炜的帝王之术，那李长安也会因为这帝王之术过得十分妥帖，试问享受着万般荣华的人，又怎么还会有复仇之心？
安逸的活着就挺好，他当初要是能安逸，也不会去做大燕的皇帝。
所以且不说李长安有没有能力拿越国换遗骸，就眼前来看，不被养成废柴已经算是李成炜仁慈了。
不过洛衡想着，这李成炜倒也真的是令人侧目，养着李长安便让世人记住了他对淮南王府的铁血手腕，震慑得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不敢放肆；而同时他善待李长安，又表现了他为淮南王府留下了后人的仁慈。
而李长安呢，诚如她自己所言，贪了生，她必选生，人性如此。
没有人会想死的，其实洛衡很清楚的是即使换了他自己，说不定也会选择苟活下去。当然，他不会像李长安那样说出那句话。
万里江山？诚如云苏所言，她以为她是什么人？
女子骄傲的确引人注目，但过分把自己当回事，就让人觉得像在看一个笑话了。
这样想来，心里越发觉得李长安有些天真。
啊，突然好想看她被李成炜养成废物的样子，他心里阴恻恻的想。
洛衡心里弯弯绕，脸上却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那叫一个不动声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