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转眼几个月过去,时间已是第二年的初春,我早就恢复了往昔生龙活虎的状态。一个周末的晚上,妈跟我说明天要带我去磐石老舅家,乐得我这一宿睡觉都舍不得把嘴闭上。
等到了第二天起床,事情突然有了变化,妈好像有点儿别的什么事,磐石去不成了。任何人都想象不到这件事对我的精神打击到底有多大。吃过早饭,爸妈便忙他们的事情去了,我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走出家门,起初是漫无目的,后来走着走着竟走到了火车站!这时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在我心中产生了:我自己坐火车去磐石。
1978年初春,刚满9岁,上小学二年级的我在父母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独自一人坐上了开往磐石的火车,无知无畏的我一路无阻,十分顺利地到了磐石。下了火车,一个人走在热闹的大街上,等待我的现实问题是——我并不知道我老舅家在哪儿?!
其实那一天天气很好,艳阳高照,春意融融,街上人来人往,而我在那一刻却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唉,我是真的茫然了······
我既然没有可能找到目的地,便只好在街上来来回回地走。不巧的是,我一不小心在路边看到了两个供销社的人穿着白大褂在那里卖烧饼,你可想而知那时我的肚子是什么反应。
大而白圆的烧饼八分钱一个,明晃晃地摆在那里,然而又一个现实的问题是,我口袋里虽然揣着几毛钱,但却没有粮票!
没办法我只能继续游走,好在离卖烧饼那个地方不远又遇到一份卖烂苹果的,没错,真的是烂苹果,一手推车全部都是残缺不全的苹果,甚至有的削得只剩下一半了,卖苹果的也是两个人,看样子好像是果品公司的。
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就买了两个稍稍个头大点儿的苹果,洗也不洗,便在路边吃了。尽管是烂苹果,但它终究还算是水果,虽然不能像烧饼那样解饿,可毕竟还是苹果的味道,对我而言也算是不错的了。
这一顿水果午餐吃罢,我依然没有去处,在街上走的烦了,便又回到了车站附近,忍着饥饿和无趣,我一个人反反复复在铁轨和枕木上徘徊,时间再一次变得漫长······
终于熬到了下午两三点钟,我才又坐上了开往家乡的火车。火车上,看到有两个成年人对坐一起在听半导体收音机,我便凑了上去。那两个人也许是正觉无聊,忽然来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顷刻间便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我的身上。
“小朋友,上哪去?”其中一个问道。
“烟筒山。”我说起话来毫不怯生。
“大人呢?”听到这一句,我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你自己?!”两个人几乎同时发出了这样充满疑惑的声音,随后目光开始四下搜寻。
“嗯,”我很镇定地点了点头,看着他们吃惊的表情,我心里竟有些暗自得意。
两个人起来坐下东张西望了好半天之后,终于相信了我的话。他们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也表现出对我格外地感兴趣,我们几乎是聊了一路。期间还赶上了一次火车查票,我应对的方法就是尽量掩饰自己内心的慌张,不躲不闪并又巧妙合理地避开列车员那探究一切的目光,结果是检票员自然而然地把我遗漏了。这一番从容不迫的表现更是让两个陌生人对我刮目相看。临下车时,一个人突然抓起了茶几上的半导体收音机递到我的面前说:“送给你吧!”
“不要,俺家有。”说完我便扭身走了,可我仍听到身后传来这么一句赞叹:“这孩子,真厉害!”
当我走出车站的检票口,第一眼便看见了在那里焦急地等着我的爸爸。于是我刚刚在火车上的淡定从容一下子全不见了,整个人就懵了。而父亲见到我的第一时间,他三步两步就窜到我身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以为一顿胖揍是免不了的了,然而其实并没有,父亲只是拽着我快步往家走。一路上我始终心怀忐忑,到了家我才发现一屋子的亲戚把我家都挤满了。
原来,就在我一个人在磐石的街头啃着烂苹果的时候,家这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一上午没见孩子的影儿,午饭的时间还不回来,父母的心里显然是没底儿了,加之又有没去上磐石的事儿,爸妈就更加“毛”了。于是邻居、亲戚一家一家地找,结果都没有。这下儿全家人是彻底急了,发动了亲戚朋友一起找,大街小巷,学校商店,烟筒山一共才多大的地方,凡是能想到的地方都去找了,但就是找不到人。
所谓知子莫如父,一片混乱中,父亲忽然想到我能不能是去磐石了?但无论是与不是其间都存在着巨大的不确定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父亲来到了火车站,结果正如他所料,火车到站,他终于看到了挟裹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的我,而更加幸运的是这个小小的我竟然毫发无伤,直到父子再度相遇的那一刻,我仅仅是有些肚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