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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校的生活,除了上课学习,能玩的游戏几乎就那几样,而且时间往往很短,总感到意犹未尽。真要想尽情地玩耍,那总是要等到放学以后了。
每年的夏季,对于河边儿上的孩子来说,野浴是不可少的。我呢,由于家庭的管束,是不敢明目张胆去的,所以我学会游泳要比同龄的伙伴儿晚了好几年。
小时候干什么事情,从没有像现在常常为“三缺一”而犯愁。那会儿,在大院里,只要不是上学和睡觉的时间,你出得门来,随便往哪儿一瞅,满眼都是三五成群的孩子在一起嬉闹。所以要找几个志同道合的人,实在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了。
夏日里,放了学,或者干脆赶上放暑假,也不管天气是否真的炎热,只要不做别的游戏,我们就欢叫雀跃着奔东大河而去了。其实,我们所谓的洗澡并不是单纯意义的洗澡,除了游水之外,摸蚌也是必不可少旳。
通常,在我们出发之前是要做一些准备的,盐、洋火、辣椒面,这三样,缺一不可。洋火和辣椒面从家里偷出来一回够用好多次了,而盐则稍稍要费些,所以我们尽量不从家拿。
二商店就有两个很大的盐柜,它和别的货柜不同,是木制敞口的,比我们当时的个头儿也矮不了多少。那时候,老百姓普遍还在吃粗盐,大粒儿的,半白半黑,跟我们现在下雪往马路上撒的那种盐外形上几乎没什么差别。
记得那两节并排儿的盐柜紧挨着商店门口,这样的位置给了我们很大的便利。尽管很容易得手,但毕竟因为是偷,所以也是很需要一些魄力和胆识的。多数时候,这项任务都是由“老春儿”来完成,而他也几乎就没失手过。
“老春儿”是我童年里重要的玩伴之一,他要比我大两岁,长得干瘦,尖长脸,小眼睛,如果让他演“娄阿鼠”那根本就不用化妆,而且那手脚的麻利劲儿也与“娄阿鼠”一般无二。
人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老春儿靠着二商店,自然就吃二商店。我们都知道他身上经常带一个铁丝围成的钩子,没事的时候就到商店的柜台间踅摸,遇到大意的顾客或营业员将那性喜蹦跳的“钢蹦儿”遗落在柜台缝儿里,那就固定成了他的零花钱了。
说来奇怪,尽管那时的经济条件,其艰苦程度是现在的新新人类无法想象的,但老春儿却能屡有斩获,而且运气好的话,甚至能遇到毛票。最厉害的一回,他居然捡到了五块钱!
五块钱对于当时的小孩子是什么概念呢?如果用在正途,那是一个人两年半的学费!我曾亲眼看到一个农村妇女在商店因为丢了十块钱而哭得死去活来。不过这一次我要告诉你的是那五块钱不知带给我们多少快乐。
对于这笔“巨款”,老春儿当然是不敢也不想交给家里了,甚至放在自己的口袋里都觉得不够妥当,他想来想去最终把钱寄放在了我哥那儿。于是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老春儿的生活一下子变得甜蜜起来,即便是我哥和我也多有受益,有了钱,生活才真是有知有味有盼头。
现在回想起来,老春儿的那五块钱绝大部分都让我们买零食了。当时,二商店卖那种“小黑枣”,很便宜的,我们差不多天天去买。直到有一天,再见小黑枣,忽然感到一阵恶心,这才知道原来是吃“顶着了”。
于是我们又改喝汽水,是袋装的那种,白色粉末儿,要用水冲饮。即便是这种几分钱的东西,我们依然喝得津津有味。至于瓶装汽水,那要一毛五一瓶,不到学校春游的时候,我们是喝不到的。
说的有点远了,所谓书归正传,小时候我们常去的东大河,正确的名称应该叫做饮马河,是松花江第一支流。所以我们叫它大河,倒也算不上夸大其词,至于那个“东”,仅仅是代表方位,更是没错的,东大河我自己就能解释得很透彻,而饮马河名字的由来似乎没人能说清楚,但如果从字面上分析却似乎又不难揣测,因此也就没有考查的必要了。在这里我倒是很想说一说这条河的功用,灌溉是不必说了,岸边那绿油油的一望无际的稻田,全靠了这奔流不息的河水,但这一条,在我们孩子眼里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
如果按照区域划分,从南到北,不同的河段分别发挥着不同的功效。
那么就先从铁路桥说起,这恐怕是这条河在整个烟筒山流域水最深的地方了,再加上有铁桥,胆儿大些的孩子便在桥上摆出各种姿势跳水。距铁路桥不远就是水文站,那儿常停着一条小船,岸边是乱石堆砌的河堤,用铁丝网罩着。大人们常在这儿洗衣服,小孩子则更愿意在这儿闷鱼。稍下便是全河最浅段,河水湍急而清澈,也是全流域唯一一处可以看见沙石底儿的地方,时常有拉沙子的车辆直接把车开进河里,装好了沙子却又开不出去,成为围观人的笑料。
浅滩过后就是游泳区了,此处水流平稳,深浅适中,是人最多的地方,无论大人孩子全部都是赤条条的,所以到了夏天这里便成了女性的禁区。游泳区的下面有一个很大的洼兜儿,也是水面最平静的地方,喜欢垂钓的人大多聚集于此。
过了这片洼兜儿,便是大坝了,这里怪石乱耸,水声隆隆,是全镇最大的公共洗衣场所。每天不知有多少妇人带了一盆盆脏兮兮的衣服来,又带了一盆盆干干净净的衣服去。只看那一支支棒槌在空中此起彼伏,“啪啪啪啪”的敲击之声不绝于耳,邻里乡亲的欢声笑语汇入那奔腾直下的清澈浪花。
还有很多人是带着孩子来的,小家伙们更是闲不住的,女孩子可能还会帮妈妈透洗些衣服,男孩子则多半在一旁翻石捉虾。和风艳阳之下,绿树青草之旁,流水濯足,童子绕膝,那是怎样一幅和谐而美丽的画面啊。
由大坝往北至公路大桥这段儿,河水分为东西两叉,中间形成一个小岛,这儿又成了打渔人经常涉足的地方。无论是站在桥上、坝上或者是河堤上远远就能看到十分显眼的胶皮叉裤和漫天飞舞的旋儿网。
大桥的功能自不必说,除了利于交通,也是情侣们爱去的地方,更有年轻的渔者,倚栏立钓,急流长线,不需要看漂儿,单凭那手感,臂收竿起,便见那鱼跃空中,亮闪闪地飞出一个漂亮的弧线,最后跌落在坚硬的桥面上,即便是外人看来整个过程也很是赏心悦目,而那钓者自然更觉其乐无穷。水过大桥,遇北山,至此蜿蜒东去,消失无迹。
我们摸蚌多半是在游泳区或小船儿的下面。小时候,饮马河给我(们)的一个误区是当时以为河水很深。理由是我的那些水性好的小伙伴,他们往往还没游到河的中间,就摇头晃脑地告诉我踩不到底儿了!那即是对我的一种警告,也是对自己泳技的炫耀。等我渐渐长大之后才发现,原来东大河真正能淹没我的地方其实并不多。
摸河蚌,当然不是水越深越好,像老春儿二宝他们一旦下得河来,恰如那鱼儿见了水,总要先从这岸到那岸游上几个来回。乏了,站下歇歇脚,捎带着也就把蚌捉了。
水浅的地方,肉眼就能看到河蚌走过的痕迹,顺藤摸瓜多半可以在不远处就能把它抓到,但河边儿的蚌通常都不大,要想逮到有份量的蚌,自然要去水深一些的地方,但还不能(淹)没人。这时,眼睛已经看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了,只能靠脚踩。
河水一旦到了人的颈肩部,整个人在水里就会呈现一种飘忽不定的状态,为了减小水的浮力以及对身体的冲击,他们都习惯把双手举过头顶,嘴巴不停地吹着那随时都要灌进来的河水,然而这些能看到的都是表面文章,真正起作用的还是水下那双脚,它们在泥质的河底前后左右不停地移动,当脚掌遇到坚硬的东西,便立刻定住身形,凝神静气,再来一番仔细勘查,自觉确认无误,向上做一口深呼吸,然后一头扎进水底。顺利的话,只需三五秒钟,人冒出水面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一个黑褐色椭圆形的东西,那便是河蚌了。
在这种水深的地方,不会潜水是摸不到蚌的,但即便会潜水,也不是每次都能够成功。有些大的河蚌在泥中扎的很深,只露一个圆尾巴尖儿在外面,想要一下子把它抠出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水里久了,人是吃不消的,一来憋不了那么长的气,二来水的浮力会一个劲儿地把人往上托,所以这时就要浮出水面换一口气,遇到棘手的时候,要进进出出好几次,倘使成功,这倒还值得,最霉气的是费了好大劲儿,捞上来一看却是一块形状类似的石头或是没有蚌肉的空壳,那便难免让人心生沮丧了。
河里的伙伴在摸蚌的时候,岸上的人也不闲着,除了接应他们时不时抛上来的河蚌,这边儿拾柴的拾柴,磊灶的磊灶,洗肉的洗肉,只等那边一停下来,大家拢到一起,选一个最大的蚌壳做锅,把蚌肉和调料放进去,然后便可以点火了。
因为是光着身子,上岸后,湿漉漉的经风一吹,反倒会觉得冷,于是大家争抢着围住那火堆,把那紫青了的嘴唇和面堂再烤回红润。
通常,只要灶一点火,几乎所有的人都会跑回来将这灶火团团围定,大家的视线也全部落在这个滋滋作响的小锅上。眼见烧到河蚌的外壳变色,看似有些粉酥了,这时,里面的蚌肉就熟了。
随着一声仪式感很强的“开锅!”众人等不及蚌肉凉却,便开始了迫不及待地抢食。哇,蚌肉之鲜美,以我小学三年级的语文水平是不能找出任何词汇来加以描述的。正所谓狼多肉少,当我稚嫩的小手被蚌肉烫过三两次之后,再想伸时,却发现那锅已经空了,所以每次也必定都是意犹未尽的感觉,那时我甚至觉得天下美味无出其右了。
但是有一次情况有点儿例外,一个住在二商店对面儿,年龄比我们要大上三五岁的赵老五看见我们在烧河蚌便凑了上来。年龄的关系吧,他平时是很少跟我们一起玩的。
那时蚌肉已经下锅了,我们围在那里,谁都没动,原以为他是路过的,不想他竟然蹲下来了。终归是因为认识吧,大家也没太在意。可他突然问了一句:“你们做这个干什么?”
“吃呀。”尽管我们觉得这似乎不应该算是一个问题,但还是如实回答了他。
“你们还敢吃这个?!”看着他那充满了惊讶的表情,大家的心中瞬间便多了一层疑惑。
接下来他跟我们讲:某某地,某某人,就因为吃了这蚌肉,回家后,肚子胀痛,炕上地下打滚儿,开始还不明白,后来去医院,大夫告诉他这蚌肉里是有线虫的······
听他这样一说,我感觉自己的肚子好像已经开始难受了,尽管还没开始吃呢。
不一会儿,蚌肉熟了,望着这一锅蚌肉,以往争抢的场面不见了,甚至没有人敢吃这第一口,美味佳肴一下子变成了致命毒药。我们就这样看着赵老五将盛满蚌肉的锅端了起来,以为他要把肉倒掉,谁知他竟然当着我们的面在那里大吃特吃起来,等我们反应过来再向他讨要,锅里的蚌肉至少有一半已经到了他的肚子里了······